《金屋春深》第5/96页


  玄昱看向棠儿,她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润,目光正巧也投过来。这一刻,诗词里的蕴意如心有灵犀般契合,四目交汇,旋即各自移开视线,两人心中皆有悸动。
  常世良见太子开口,立时不敢再为难,主动笑脸与尚誉碰杯拉感情。
  常敬霆清一清嗓子,立身缓踱几步,一首《海棠》朗声慢吟:“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话音犹落,香儿和苏小娘俏面含春,不禁同时朝常敬霆投去爱慕的眼光。
  又上来两道热锅,红红的炭火正旺,香味热气四溢,另有尖椒爆肚、红烧鸭子、小炒牛肉、河虾螺蛳等不及细述。
  尚誉不能多喝,棠儿忙着替他布菜代酒,免不了要顾着他的面子多敬常世良几杯。
  玄昱默默望着棠儿,已经看出姑娘们入席不动筷子,定是等客人酒足饭饱,来得及的情况下随意用些残羹剩菜。他感觉很奇怪,明明接触不多,却始终对她有种无来由的熟悉好感。
  棠儿转眸,不小心触上他的目光,心陡地一乱,神色多少带些不自在。
  常敬霆哪能放弃与美人套近乎的机会,笑对姑娘们道:“都是才女,清饮乏趣,我们行令如何?”
  香儿秀眉横黛,脸醉春风,拍手道:“好啊,好啊,苏姐姐可是行令的高手。”
  苏小娘点点头,耳垂上一对长金坠子熠熠生光,娇声娇气地说:“对子联句飞觞,什么都行,打擂最好。”
  大家先干门面一杯,常敬霆先问苏小娘吃多少杯。苏小娘向他稍稍靠拢,身子歪过去,一个极媚的眼神便也跟着抛了过去,“我以十杯为底,应输赢再加。”
  常敬霆不由看向棠儿,和颜悦色道:“请棠儿姑娘先出令。”
  棠儿略一凝神,粲然笑道:“我们各说诗经五句,四平,四上,四去,四入,挨着平上去说四字,错一字,罚一杯。”
  这个令难度很大,苏小娘和香儿同时面露难色。令杯到了香儿面前,她皱眉想了许久方道:“关关雎鸠,窈窕淑女……”
  常敬霆已经将酒端起来,“淑字入声便错,你先吃一杯。”
  香儿双眉深锁,索性放弃,“我诗经不熟,甘愿服输。”说完,连饮六杯退出。
  轮到苏小娘,她亦是为难,莞尔一笑道:“正是国人,维叶莫莫,奄子好合……”
  常敬霆笑意浓浓,已经把十杯酒推到了她面前,“国是入声,人是平声,我看你也不行。”
  苏小娘蛾眉紧蹙,略带幽怨地看一眼棠儿,只得打了退堂鼓一气饮干。
  小水仙早有准备,“宜其家人,匪兕匪虎,上帝甚蹈,乐国乐国,兄弟既翕。”
  常敬霆仔细想,笑脸道:“弟字活用从上,死用从去,这是死用,以去为上。罚你只吃一杯,另换。”
  小水仙粉面生红,顿生烦恼起来,吃了酒,搜肠刮肚,须臾,高兴展眉道:“换于汝倍宿。”
  骤然一阵掌声,大家不禁对小水仙另眼相看。
  轮到棠儿,她酒脸微红,“云如之何,我有旨酒,信誓旦旦,握粟出卜,其子在棘。”
  常敬霆由衷赞叹,信心满满地看着棠儿,只觉得除了她,整个世界都向后退了一大步,慢声接道:“人之多言,有瞽有瞽,是类是禡,绿竹若箦,童子佩韘。”
  棠儿一笑,将酒推到他面前,“如字误作若字,虽通而字错,当吃两杯。”
  常敬霆仔细一想的确是错,有种棋逢敌手之感,甘愿服输,爽快仰头把酒饮尽。
  玄昱提前离场,气氛更加活跃。眼见常敬霆射覆连输,苏小娘软腰偎过来,含一口酒,红唇凑过去要敬他‘皮杯’。常敬霆扭转脸,觑一眼棠儿,假意不懂忽地向后一躲。
  香儿见苏小娘送了个空,叽叽咯咯笑起来,苏小娘忍不住要笑,吞咽不及喷了常敬霆一身酒,引发众人哄笑。
  飞觞不在话下,猜拳棠儿连输几把,本是能喝,发现常敬霆的酒量也不错,明显盯着自己不放。
  酒一轮接着一轮,棠儿的眼神开始迷离起来,由青鸢搀去净房整理妆容。再回厅内,她双目灵活,在常敬霆蒸蒸汗出的脸上一绕,嘴角带着甜笑,连连与他猜拳行酒令。
  正所谓灯下美人,名花倾国,相映生辉,常敬霆神魂俱醉,通关下来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皮杯:嘴对嘴喂酒。


第5章 意不尽 (5)
  心猿既放,意马难收,常敬霆整宿无眠,棠儿机智风趣,满腹锦绣的形象一直在脑中浮现。他写下数道条子,不论私条子还是官条子统一被拒,或是由其他姑娘代局,亲自上门又被告知棠儿不在。
  细雨如烟,秦淮河雾气氤氲,画舫如织,四角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倩影游移,歌曲琵琶顺风飘来:“红蓼渡头秋正雨,印沙鸥迹自成行,整鬟飘袖野风香。不语含嚬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燕归帆尽水茫茫。”
  男要俏一身皂,常敬霆穿一套黑色,精神饱满,英气俊朗,又一次来到听雨轩。
  金凤姐风韵十足,穿水红缎遍地金通袖麒麟补袄,绣金长裙,扭着腰肢满脸谀笑:“常公子见谅,丫头不见生客,我也逼不得。她性子刚烈,就方来那会儿,横了心往柱子上一撞,差点去掉小命。”
  闻言,常敬霆顿生怜惜,一颗心急得忽上忽下不知怎样安置。
  金凤姐精明的眼睛在他身上咕噜噜打转儿,知道这是个心诚的金主,从案上拿出厚厚一沓字帖诗稿给他看,啧啧赞道:“丫头的花魁头衔乃名至实归,瞧瞧这字,这诗写的那叫妩媚风流。再看墙上的画,皆出自丫头手笔。那张拂晓松山图,对,就是那张,有人出了四千高价,丫头不让卖。”
  常敬霆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欣赏山水画,巨峰突兀,杂树茂林,盘曲栈道,茅屋小亭,景物清秀中有浓重,柔润中不缺风骨,画功深厚下笔活泼,简而意远。
  度影居士,钟情山水的女子可见心胸开阔,越看,常敬霆越是心动爱慕。再看诗稿,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暗黄的宣纸,隐隐可闻的墨香,簪花小楷,清丽整洁,字句动人心魄。
  见他果然着迷,金凤姐心想,棠儿伶俐得紧,别像了花无心那回,她吃肉自己喝汤,脑筋一动,立时笑道:“丫头实际也不看中钱,爱的是人品才华,哪个姑娘不念着有个长情之人一直好下去?常公子想求她,得主动巴结起来,把她的心捂热才行。到了那时丫头定比猫儿还乖,常公子得美人入怀就知道丫头到底有多好,多聪慧贴心了。”
  一听这话,常敬霆的心更加活跃,觉得直接给钱是在侮辱棠儿,将银票全数拿出来交给金凤姐,“劳您出个好主意。”
  “哟,真客气。”金凤姐喜得合不拢嘴,接过银票一卷就收进袖子里,随即就改了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哄姑娘得有诚意,舍得花银子,常公子是聪明人,哪用得着我来教。”
  常敬霆经过一番领会忖度,一盏茶没用完就出门,径自去了东街最大的金银首饰铺。
  香橼,木瓜,佛手柑堆在古窑盘中,一室生香,梦魂俱化,这一缕好香怡人心脾,不可复著。
  金凤姐形色匆匆把帘子一打,生气道:“这么冷的天,常公子就站在雨里,你总不见怎么行?”
  被常敬霆这样逼迫,棠儿愁上心头,尽量将蹙紧的双眉推了再推,“不见就是不见,你叫他回。”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金凤姐虽不指望棠儿应客,为此还特地将她的茶围涨了一百两,但好不容易来个好捞银子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她最见不得棠儿不受控制,语气中带着强制的意思:“丫头,凭良心讲,我金凤待你不错吧?再不想见也得出去应一声,姑娘们都看着,你让常公子怎么下台?”
  此言既出,棠儿只得出了门,双臂倚在栏杆往楼下看,金钗的垂珠在鬓角摇曳,像煞了一串熠熠星光。
  有一种女子待人并非媚密讨好,反倒显得冷若冰雪傲若寒梅,愈发令人心煎难熬。见到她,常敬霆心中甚是欢喜,激动喊道:“棠儿!”
  微风携着水气扑在脸上冰凉凉的,棠儿无奈一笑,提了声道:“我身子不爽不便应酬,常公子请回。”
  闻言,常敬霆果真快步跑出园子,棠儿回头,却见金凤姐瞪目直视,看样子是真生了气。
  金凤姐把面孔一绷,嗔责道:“丫头,论你心气再高也不能没了良心,闲着也是闲着,你好歹让我挣几个银子呀!”
  棠儿内心一凛,忍不住要怼她:“说我没良心,你卖我的字画得了多少?”
  金凤姐欲言又止,有点怕她似的,气得嘴一歪,扭身而去。
  小雨绵绵,落在瓦片上若琴弦拨动,又似春蚕食桑沙沙有声。棠儿坐在铜镜前,先是清露,再是珍珠粉研制的面霜在掌心融开,仔细保养皮肤。
  阿秋小步进屋,微笑道:“姑娘,常公子请来大夫,说要给你请脉。”
  第一印象不好的人很难令棠儿改观,她着实无奈,透过铜镜看着阿秋,“你叫他们回。”
  话音未落,金凤姐已经笑呵呵地带着常敬霆进来。她亲自忙活,一面殷勤地帮常敬霆脱下湿透的小羊皮袄,一面指挥丫鬟干活:“快,去把常公子的衣裳烘干,手脚麻利点,别叫贵客冻着了。还有你,杵着做什么,赶紧去端炭盆来!”
  她披散着三千乌发,玉琢天然,凛乎难犯,愈发衬托清纯动人。常敬霆笑着递给棠儿一个精致的檀木匣,“看看,喜不喜欢。”
  不知道这主又使下多少银子,好歹刚拿到两千多银票,金凤姐索性离了不看,心里也就平衡些。
  因是准备睡了,烛光略暗,开了匣子满目宝气珠光。好几对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碧幽幽如一泓潭水,大珊瑚珠数串,祖母绿,玛瑙和红宝石流转着莹莹光芒。还有些珍珠耳环,宝石戒指,珠钗手串,红蓝宝石金镯子样样精致。
  有时候,棠儿真希望自己能视金钱如粪土,饰物和钱都那么多,可总也不够似的。她不露笑容,再喜欢神色也表现得平淡,松了匣盖,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小翠端来炭盆放在常敬霆面前,红彤彤的炭火正旺,哔剥有声,但常敬霆似乎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温度,因为看上去,他脸上表现出的热情比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要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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