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春深》第81/96页


  玄皓有作战经验,承担这次军演的总指挥,带领一列骑兵掣着龙旗绕场,旋即回归正位,高喊:“巡视完毕!请万岁检阅!”
  山呼声再度响起,百姓跟着士兵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数万人的合声撼动耳鼓,令人无比振奋,棠儿被司源和侍卫们护在拥挤的百姓中间,她面色微白,内心激动难平。
  晦暗的天丝毫不影响皇帝的大好心情,他十分精神,居高临下俯视全场,举手对三军致意。
  紧接着战鼓轰鸣,号角齐奏,玄皓以军旗指挥,四千头戴盔甲的骑兵分为两队,从东西方对向冲出,霍霍战马穿梭在步兵方阵外。
  天空阴得更重,疏疏落落下起雨点子,玄皓扬臂将旗向右一挥,士兵随着领队的高声举旗示意按方位进行演练。各方阵军姿标准,训练有素,吼声洪亮,步伐整齐一致,操练动作精准有力,气势所向披靡。
  脚下的大地震得都在动摇,百姓们早已目瞪口呆,有甚者双腿发软,一时不敢吱声,一时又随着方阵变化惊呼连连。
  穿过一望无际的兵阵,棠儿遥望城楼上方,能看见人却分不清哪个是玄昱,只觉自己渺若浮尘而他立于苍穹,值得万民敬仰膜拜。她第一次懵懂地领悟到权力所代表的意义,君臣大礼,生杀大权,富贵荣辱都决于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玄昱望向父亲,他皱纹深刻的脸上同样写着荣誉与自豪,再俯瞰广场上正在举行的盛大仪式,就仿若有一股激流在心中涛澜汹涌。在得到爱情之后,他在内心里又体会到另一种极致的快感,他非常清楚这种绝妙之感的来源。
  那是权利,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权利。
  三月的天气暖和起来,明亮的日光透入书房,贮物格里的镀金自鸣钟反射着灿灿金光,指针卡卡走动,已到未时初刻。
  李冠英颤颤巍巍走进书房,室内分外明亮,他老眼昏花,没看清案前的人是不是太子,迈进门就行一个大礼。
  这情景令棠儿一愣,玄昱大步上前扶他,“老师真的不必行礼,是学生该向您行礼才是。来,您过来坐,我好好给您行一个礼。”
  李冠英一听,忙道:“君臣有别,太子万万使不得,老臣下次不跪,不跪。”
  玄昱扶他坐好,拿出一副西洋水晶近视眼镜帮他戴上,“老师,按说您这么大年纪,万岁也恩准您养老致休,可我离不开您。不论有课无课,若多日不见,定也是念得紧。”
  这话说得李冠英深为感动,登时热泪盈眶,“太子体贴甚微,老臣不胜欣慰,荣幸之至。”
  “老师看看,这眼镜可有作用,瞧人看字是否清晰。”
  李冠英抹一把眼泪重新将眼镜戴上,果见周围事物清晰,忙起身,欲要施礼却被玄昱阻止。他看一眼棠儿,又看玄昱道:“谢太子关心,老臣都看得清了。”
  他有这份怜老敬师之心,足见品德优异,棠儿为李冠英捧来茶碗,微微一笑道:“世伯,您说看得清了,到底也没认出我来。”
  李冠英看了她片刻,“你是?”
  棠儿粲然一笑,福身恭敬行礼,“小时候调皮,爬上您家院里的桃树摘桃子吃,摔下来都僵了,您抱起我去找的大夫。”
  闻言,李冠英激动道:“原来是棠儿丫头,你家里的近况好吗?”
  棠儿将家里的事大致一说,李冠英高兴得连连点头,感慨道:“我家这么多丫头孙女,没见一个比你有悟性,我教你山水人物,你这些年可有进步?”
  棠儿弯着眼笑出来,“您教我,我现在教世子,我等会儿拿画给您检验。”
  玄昱这才知道棠儿也是老师的学生,他觉得很微妙,命运迂回曲折,线索丝丝连连,最终还是直接给了他正确的答案。
  他不可忽略第一次吻她时的悸动,当他们再次交集,那不是男人面对美色,更像是凡人领会神迹。爱情带着他的心理感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深刻体会到若有所失,求而不得,不可控制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花园里长廊叠翠,枝头萌芽,海棠簇簇,芭蕉抽叶。
  棠儿折一支柳条在手里,迎面过来一群女子,微带花香的风拂过丽日树影,照在这些明妆女子身上就似贴金覆锦。
  一位素手分花的女子先看过来,接着是数道目光齐齐投向棠儿。
  只在须臾,掺杂着各种复杂心情,众妃面露惊异。她穿一身男装,长身纤纤,领下平平,清秀的脸带着几分爽利清俊,一双眼睛明净若水,令人一见忘俗。
  不对,这个不洁之人不该是这副模样!她应该生得妖媚无双,勾魂眼,烈焰唇,胸大无朋,细腰美臀,走起路来两步三扭,男人一见必是骨软筋酥。
  王嫣从一时的对立静望中回过神,面上显出一点笑容。
  黎湘琴差点就忘了先前的计划,神色黯然,转面对陈慧然和万瑾道:“是我看错了吗,你们说她像不像?”
  凌钰彤笑得天真烂漫,“姐姐说她像谁?”
  陈慧然嫉妒不已,神情遏然古怪,“妹妹真会问傻话,人就在跟前,你说像谁。”
  棠儿正容,由小六一一介绍。刚说话的是侧妃黎湘琴,她肤色略暗淡五官精致,灵巧飞扬;侧妃王嫣人如其名,珠圆玉润,穿金色风毛坎肩媚色嫣然,面色和气有富态贵相;侧妃陈慧然身量丰润,一双桃花眼妩媚天然,额心一颗美人痣更显娇美;庶妃万瑾额头窄窄,鬟凤低垂,把眼皮往这边掀一掀,从态度可以看出是个小心眼的人;庶妃凌钰彤不敢说话,大眼睛灵动活泼,性子单纯。
  出于礼貌,棠儿简单向五人一礼,转身就听见字字尖酸。
  黎湘琴身后的嬷嬷冷笑起来,眼角处的阴骘纹能夹死苍蝇,“一上春什么都往园子瞎跑,太子爷也真是,放着冰清玉洁的各位主子不爱,非得去那鸡窝里睡。”
  黎湘琴笑着低叱一声:“芳嬷嬷,说多少遍你都不改,再这么口没遮拦,今儿就打发你出去。”
  芳嬷嬷马上横起一脸肉,高声道:“人要脸树要皮,一仆不侍二主。娘娘要打发,老奴也不必出去,找根绳子就罢。”
  她的话字字揶揄,这一仆不侍二主,影射的自然是一女不事二夫。棠儿毫无思想准备,仿若一身的血都倾涌上来,想反稽一句又生生忍了回去。
  等她走远,陈慧然捻酸动气道:“李氏长得也就这样,我就不信爷能一直宠着她!”


第73章 相见欢 (13)
  团子找了个新朋友, 穿进园子里追一只孔雀,棠儿立身抚一抚裙角,缓步朝卧房走。若非提醒, 她差点就忘了自己的曾经, 刻意的遗忘并不代表能将不堪真正抹去。
  寂寂深宅, 这么多渴望疼爱的女人, 玄昱却只有一个。她可以分给她们珠宝或是银子,只要她们看得上的, 她都可以让出,唯独……
  小泡泡逐渐冒出来,水沸的声响打断了棠儿的静思。两年前的她尽管已经拥有财富,可内心依旧是自卑拘谨的,玄昱的感情把她变回了简单快乐的小女人, 现在的她太贪心,不愿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疼爱和感情。
  知夏把沸水注入碗中, 拿小调羹把药搅开,拧眉捧予她道:“姐姐,这药极伤身,你不喝了好不好?”
  药味着实浓重难闻, 棠儿吹开浮在上面的沫子, 喝下一口,苦到了心里。
  正午的阳光投在金砖地上,玄昱一进门就闻到药味,只见棠儿端着一个粉彩小碗, 知夏递去茶盅伺候漱口, 替她轻捋后背。他心中一紧,关切地问:“这是怎么, 身体不舒服?”
  墙面上金粉折射出的眩光簇拥着他,他穿墨色锦袍,身形挺拔高彻,就仿佛是被金光从神座上送下来的。这时候,棠儿至内心感慨,他完美得像是一面镜子,有时候反衬得别人那么平凡。
  棠儿唇角还沾着茶渍,把空药碗放到桌上,笑着答一声:“没有。”
  对望片刻,玄昱微眯起眸子,近前托住她的脸,唇就覆了下去。
  他的舌尖很快侵入,棠儿禁不住颤栗起来,急忙伸手去推,他一手把她搂紧,另一手覆上她的侧脸,将这个吻更加深入。
  终于,玄昱嘴里已经沾满了她口中的药味,敛住稍稍不稳的鼻息,面带疑惑地问:“又腥又涩,你喝的是什么?”
  棠儿心中一慌,低下眼睫,从袖口抽出帕子揩了揩嘴,“我身子虚,这是进补膏方。”
  玄昱脸上尽数温柔,从景泰蓝彩凤盘中拿起一个贡橘,“是我不够关心你,明日唤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麻烦。”棠儿一口回绝,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就从他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脸。
  她的目光澈若一池春水,微笑道:“玄昱,我像谁?”
  玄昱剥橘子的动作暂停,深视她良久,坦率一笑,“像仙女,最善良美丽的仙女。”
  棠儿明眸含笑,“你尽哄我。”
  玄昱将橘瓣上的橘筋去除,笑着喂到她嘴里,“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到了再给你答案。”
  棠儿吃着,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脸深埋在他的胸膛前,轻嗅着足以令人甜蜜的,干净的味道。
  金顶绿呢大轿敞亮气派,掀开窗帘,车窗便把棠儿清丽的头像以方块裁出来,白中透粉的肤色,黛眉秀长,妙目盈盈,翘鼻,淡色双唇。
  眼前这座破败不堪的宅子是棠儿出生长大的地方,当年被抄后一直没人接手,历经多年的风雨侵蚀,调敝失修,墙体斑驳垮塌,掉漆的门已经看不出半点朱色。
  这里承载着她的童年,也是李家兴衰的见证,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对昔日的小主人倾诉岁月沧桑。
  看着它,棠儿思绪翻涌,有种时光逆回的错觉……
  小六上前拧开锁一推,门发出“吱呀”一声,似旧人嗟叹,又似一声隆重的欢迎。
  棠儿提裙迈进大门,眼前的一切熟悉中又掺杂着陌生,杂草据满砖缝,正屋根基坚固门窗霉烂,瓦片不全,凄然之景令人不忍直视。索性春天就是春天,墙边那颗老杏树花枝繁盛,粉白的花朵挨挨挤挤,芬芳远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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