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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扼制宗教热升温,消除"现实苦难"、冷漠、萎靡的精神状态,是我们唯一的办法。
  宗教热是一个警钟。


  《青春的敌人》第一部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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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4年5月26日


  绝不背离这个世界

  在我们刚刚脱离母体时,世界一片漆黑。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分钟,我们就为丧失母腹的苦痛感到过不适,我们伤心地哭了一场,渐渐睡去。我们静静地躺在世界的摇篮边,在两三天的睡梦里,走过了祖先二三百万年所走过的漫漫长路,获得了基本的人的天性。我们自然地掌握了行走和语言。从两岁到七岁,我们在双亲膝下,感受着世界留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温暖。"我们通过学校,走进社区的一小部分生活。那时,我们受过一两次欺辱,至今还记在心底,并认为它在我们性格的形成过程中,曾起过不小的作用。我们也同样伤害过别人。不过,那时我们认定世界很有可能比这些小小的不适要欢乐。青春期过后,我们感受到了前面谈过的所有不祥。自身、人性、社会的不足,让我们十分伤心。但此时,我们仍然认为世界是悲喜交错的,一方面我们热烈议论着它的不足,另一方面又觉得它完全可以改观,变成一个无瑕的天地。
  但是二十岁时,我们终于清晰地悟彻,这个世界的不完美将是万古长存的状态,于是,失望惊哭、颓废消沉、隐居、发疯、自杀,接踵而来。我们忍受不了误解、歧视、有意的迫害、污辱、失恋、长时间没有理想的工作。此外,我们还要忍受更大的折磨--世界的丑恶。
  自从第一批生命开始在这个地球上独立生存,瘟疫、压迫、战争就跳出胚胎,一刻不停地追逐着生灵。后来,人们发明了医学、政治、谈判手段,用以尽量减少那些灾难。可是,当仲由长叹"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他那一度怃然自信孔丘先生最终败下阵来,没能见到他的仁与爱的"大道之行"。当李耳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一变成为庄周的彻底逍遥,当屈原投江弃世,当陶潜不经意地漫步在田园小径,写下几首"采菊东篱下",当铁血理性的法家,从商鞅发展到韩非,当功利主义思想占据了第一位皇帝的身心,第一次满足了以暴力行为消灭无政府状态的冲动时,东方的弱点大局已定,就此形成。
  与此同时,在地球的另一端,历史同样没能免于思想和情感在权力和武器面前的退却。亚里士多德出色的学生--亚历山大大帝--在铁蹄溅血欧亚非之后,顺路探望了那位趴在路边狗一样晒着太阳的犬儒大师。那一刻,这位毕生致力于血腥功名的君王,竟对人本生活产生了渴望,他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情愿是这位第欧根尼。"然而,亚里士多德的老师的老师,就是那位被类似于中国法家的新兴奴隶主们定罪为"毒害青年"因而从容饮鸩赴死的苏格拉底,留下了一句居高临下的讽刺:"你的肮脏是自我陶醉,你的自我陶醉是肮脏的!"在他看来,这种脱离社会结构的抗议,孕育着背离世界的萌芽。
  到了工业革命时代,技术文明被弘扬,一举摧毁了从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含情脉脉的小市民、许许多多乐善好施的人民、高尚激扬的古代骑士以及向风车挑战的人,化为文化遗迹。尼采宣布:"上帝死了。"随后,他一直呼唤的"超人"们,把二十世纪变成了最辉煌(技术进步超过了以往社会的总和)和最血腥(其间150多次战争中,阵亡了1.2亿人民,是从前诸世纪战争死亡人口的总和)的年代。
  今天,科学技术也引来了灾难。科学一方面为现存的人们尽可能多地提供着舒适豪华,而另一方面,它上天掘地、填海夷山、截水断林,为保证最佳的舒适豪华而攫取一切一次性的宝藏资源。在提高了当代居民的生活质量的同时,它急剧缩短着整个人类的寿命。遗憾的是,我们并不因为环境的改善而感到舒适豪华,反而像"托克维尔效应"阐述的那样,变得更加敏感和不耐烦,要求更高的舒适豪华。在这个普遍陷于电脑程序和金属铜臭气息的世界里,我们再也无法找到质朴如初、千年幸福的幻境。人们只是刹那间享用着用钱买来的快乐,灵魂却依旧没有着落。他们穿着华丽的衣着,精神却是裸体的。
  这就是世界,我们已居住了二十年的不完美的世界。
  一九九一年元月四日,母亲从编辑室回来,带回一个消息和一封来自香港何小姐的便笺。消息是:"三毛自缢了。"那位写过《撒哈拉的故事》和《我爱我的荷西》的女人,离开了世界。便笺是寄给我的,里面夹着一只可爱的书签,下面印着两句圣经箴言:"忍耐胜过威力,自制强如夺城。"在便笺背面,何小姐以清秀的字体,抄录席慕蓉的《尘缘》短诗,用以相勉:

  这人世的一切我都
  希求 快乐忧伤啊!
  是我的担子我都
  想承受。

  我喝了口咖啡,又想起蒙田的话:"在我们所有的缺点中,最严重的就是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走访过许多酗酒的人们,他们多数认为烂醉如泥,比清醒时痛快。他们呕吐,闭紧双眼,丢开心灵,为了躲避无法化解的愁绪,寻求眼前的痛快,甘愿缩短整个人生。我也走访过精神病人,也许精神分裂症是上苍对不堪忍受现实压力的人的一种宽容,他们不再需要清醒地看世界了。还有一些人退避回自己温暖的小家,另一些人走向教堂和遥远的村野。而许许多多三毛忠实于自己对于世界的看法,选择了自己的死期和死法,仿佛这个尘世怎么也不能使他们留恋。
  同时,我还见到过这样一些人:他们举杯,为点缀在人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而庆贺,酒不过只是欢愉气氛的陪衬;他们也看到了世界的弱点,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他们拼命锻炼体魄,强健精神,作好了迎接灾难性事实的准备;他们走在世界的大街小巷,尽其能力,使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变得尽量美好;他们也去教堂,观望一番天国的庄严和世间尚存的爱;他们造访大自然,以企求自然的风和自由的生命力;另外一些人在走上楼顶,系好绳结,走向铁轨的最后一刹那,决定活下去,以另一种坦然,洒脱地放眼世界,而不背离它。
  是的,当我们发现世界无意义的时候,正是无意义的世界需求我们赋予它意义的时候。我们除了是飞行员、化学家、经理秘书、挡车工,还是大自然和父母的子女,是诗人,是广阔的海洋和每一次回归的气流。一方面,我们是社会的一分子,生活在游戏规则中,并激烈地抨击它不公平的一面。另一方面,我们是自然人,内心里充满着田园风和牧童笛声。我们唱着:"三在六十五里路呦,越过春夏秋冬……"听着歌德著名的绝笔下,浮士德在如何咏唱--

  这是智慧的最后总结:
  要每天争取自由和生存的人,
  才有享受两者的权利。
  因此在这里,幼者、壮者和老者
  都在危险中度过有为的岁月。
  我愿看到这样的人群,
  在自由的土地上跟自由的人民结邻!
  那时,让我对那一瞬间开口:
  停一停吧,你真美丽!
  我的尘世生涯的痕迹就能够
  永世永劫不会消逝。

  我们就会像这位倒在砂地上的老人一样,望着一生走过的漫漫长路以及自己在路边种下花朵,抱着高度幸福的预感,带着对于尘世生涯的美好记忆,欢乐地开始长眠。而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们要不停地多种一些花朵,怀有一种坦然,绝不轻易地背离这个世界。
  让我们带着达观大认识,终结二十岁的年华,直至走完最后的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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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甫盖尼・维诺库罗夫说:"最致命的痛苦,在于为成为自己而奋斗。"
  二十岁之前,我们曾遭遇到的恐慌感、现实感、责任感、极端化、矛盾化以及十大问题,它们久久交织,凝就了一个中心冲突。那就是,我们想要成为我们想成为的那种人,但现实世界却阻碍着我们,想把我们变成另外一种人。在这个残忍的冲突中,我们在现实的胁迫下,自觉地或被迫地放弃了违背公众利益的那部分恶劣天性,同时,我们又激烈地抗争着,要把自己的天性和独立风格保留下来,以使自己不同凡响。
  我们曾经持久地坚持着,不让现实磨灭我们必须坚持的东西。我们的任性也支撑着自己,从不允许自己主动放弃原有的和想要有的东西。尤其是少年时代,无论是必须放弃的,还是不该放弃的,我们都不打算丢失。可是,社会规范的目的,恰恰在于要使每一位公民都成为它所需要的彼此相似的模范人。因此,二十岁之前,我们经历了无数个冲突,这些冲突纷纷在我们的心底,留下了伤痕。
  北京东方饭店的一位女服务员,回想起她的十九岁的学习生涯。她说:"我最厌恶的,就是学校。因为自从上小学一年级,我就常常被老师叫到后排,去罚站。我最痛恨的是学习和考试。学习非要灌输给我们许多根本没有用的东西,考试最让我觉得滑稽,因为答案早已写好在一份我们马上就会看到的标准答卷上,我们别无选择。"
  另一位女孩子毕业于著名的北京育才学校。她说她的班主任"是个极讨厌的人",只要班上谁的分数下降了,她便首先想到是这个同学"早恋"了,实际上不过是那个同学贪玩,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麻烦。但班主任会"突然叫住你,眼睛却看着别处,眼里诡秘地露着变态的光,然后重复她那句问谁都一样的话:'外边有事儿了吧?'那副德行,真叫人恶心!"这位班主任把"早恋",羞答答地代称为"外边有事儿"。
  陈是一家五星级宾馆的服务员,在客房部已有一年多的工作经历。他像是在问自己:"生活的全部内容是不是就是这些?睡觉,上班,没完没了地活着,干这些简单得连白痴都会干的事。而且,一年只有七天连假。看到那些月薪是中国人一辈子所得的外国人,那些从地球那一边跑到中国来度假的人,我真是感到不平。我弄不懂,同样是人,一些人过着最好的日子,另一些却不能。"
  一个士兵抱怨说:"我觉得,我们的军服是随随便便造出来的,很不好看。走在现代化的大街上,很不适合,就像是七十年代的东西。但我是战士,又必须穿。为什么非要用这种粗陋的军衣来打扮我们?有时候,不光是要自己看得起自己,也需要让别人看得起自己。"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探问似地补充了另一个问题:"也许我不该说,但我想说出来让你知道。我们十八岁就来到了军营,祖国可以让我们去死,我们也不怕牺牲,打仗嘛。可我们来人世一趟,还没有过女人……"
  保姆市场的一个女孩,因为从小的过度劳累,手指变得短粗,脸上泛出农村人特有的暗红色,身形大概从孩童时代就遭到了毁坏。"我不愿意通过他们,他们是合法的人贩子。他们每天下班后就把来找事作的人,全都锁在一间没有床、没有椅子的大房子里。"她指着旁边一家官办的劳务服务公司说。说话间,那家公司的员工正在给大铁门上锁,就像售货员在下班回家之前要把没卖出去的货物锁进柜台一样。"我多羡慕你们城里人。有时候又恨你们,嫉妒你们。我爹是农民,我也必须是,我将来的孩子还是。为什么你们就一定是城市户口?!"
  一位发廊的小主人,起初似乎疲倦得不愿多说一句话。可是几杯酒下肚后,他变得激动,一扫刚才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态:"我有的是钱!被看我大学考不上,但我有钱!有钱,就能买小妞,下大赌,逛饭店,唱卡拉OK。凡是我们这种人还能干的,我都干,这辈子就这样了!"
  白在银行学校读书,深深地爱上了一位女同学,但他为自己没有钱而自卑。看到个体户的儿子们想找哪个女孩都能如愿以偿,便觉得现在的女孩子都很堕落。他预感到,在这个越来越金钱化的社会里,他不会得到爱。
  一九八三年秋天,中国政法大学的一位新生,身着白色连衣裙,从校园西侧一幢正在拆除脚手架的塔楼上,纵身跃下,结束了十八岁的生命。在遗嘱上,她写道:"活了这么大,还没有给社会一点有益的东西。再活下去,也没什么用,不如死了好。"
  一九八七年三月七日深夜,北京航空学院管理系四年级学生刘勇,在计算机系一位女学生背部,扎下了深深的十刀,然后自杀,以病态的极端方式,完成了他梦寐以求的"自我实现",出了大名。他曾一再表示过:"如果正常的途径不能出名,就杀死一个无辜者。"
  北京大学一位十九岁的三年级学生,推倒了手中的十四张麻牌(还是清一条龙),然后淡然地表示,他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不是需要他,不知道需要他作什么。是抄抄公文?还是当一颗"螺丝钉"?可制造一个螺丝钉需要投入如此多的经费、时间、精力、思索吗?他自我解嘲地说:"我是一颗经过最优良程序加工的小钉子,我知道我的命。"
  一九八七年秋天,贺照田只有十九岁,当时正在北大中文系读本科。他组织了一次"折光文学大奖赛",收到一首被他称之为"最了不起的"诗,属名"苗苗",题目是《二十年后》:

  我已是平凡的妇人
  崇拜丈夫 或许
  或许还溺爱儿子
  也驻足在如斯的春暮
  倚窗看落花飞舞

  而我已是挽发的平凡妇人
  回头笑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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