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51/58页


  湖光波影中,叶长生满是泪水的眼睛依旧如此清澈,一如多年前杨公畔呼朋引伴的少年……多年之前的微风,也是这样撩起她的长发,那风中的欢声笑语,却如同溜走的时光一样,再也回不来……
  他微微一怔,转过头再看面前的苏刑时,却已是面无表情,他手中不停,不停地射出银针,一把又一把……
  夜风幽咽,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刑再一次地避过密如急雨的银针,扶着壁石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李凰音的银针何时用完,他一心想带着苏小娥离开,他不知他究竟为何而战,到最后似乎只为了杀人,杀了白衫的男人,杀了红衣的男人。
  突然,“咄”地一阵利刃刺入肉的声音——苏刑正大口大口地吸气,只觉心口一凉,他顿了一顿,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着一柄泛着白光的剑刃,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剑尖微颤,正“啪、啪”地滴着血……
  他有些费力地转过头去,只见苏小娥面色青黑,却是笑得十分幸福,她放开了握着剑的手,缓缓,缓缓地倒了下去……
  “小娥——”苏刑抱着苏小娥,撕心裂肺地哭着,他颤抖着,死死抱住苏小娥的尸体,坐在被鲜血染红的碎石滩上,眼角流出了血泪。他喃喃道:“我说过没有……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月色如雪
  苏刑哭到声音沙哑,哭到筋疲力尽在泪水与血水中渐渐倒下……

  不如归去

  李凰音望着眼前两个莫名其妙同归于尽的人,心中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些空落,有些东西来得莫名其妙,当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并准备为之奋力一战的时候,却发现对手忽地一下就消失了。
  他静了一会儿,凝视着那两位拥在血泊之中的兄妹,眼神一片寂然。
  人生总是苦多于甜,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一定要下一世,他们都不再记得那些不堪的前尘往事的时候,才会有真的幸福……
  李凰音的目光移到叶长生的身上,渐渐地,眼中那一点涟漪也化作了波澜……他略略侧目,看了贺兰容华一眼,转身走开,离去的途中顺手拉走了听到动静跑出门,见了自己又一脸惊愕的贾绫。
  夜风阵阵,隆冬寒意袭人,这里的冬天,竟是出奇得冷。
  叶长生望着波光荡漾的潭水,破碎的月光反照在她的脸上,令她苍白的肌肤几欲透明。她埋首在贺兰容华的怀中沉默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风将她的身子吹得冰冷。
  风中传来一阵衣袖摩挲的声音,墙头上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望着庭院中跪坐着的叶长生,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朝着右边的男人看了一眼,有些如鲠在喉,顿了一顿,终是没有开口。
  叶长生听闻动静,缓缓抬起头,朝着高墙望去。浓暮下的那张脸,她看不十分清楚,而那个模糊的身影却是她熟悉到骨子里……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是苦笑?是讥笑?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那黑影沉默许久,从墙上一跃而下,走至叶长生跟前,看了她半晌,缓缓开口道:“笙儿……把容华交给我……”末了,复又加上一句:“我不想与你动手。”
  叶长生摇摇头,心口剧痛起来,她闷声忍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紧紧地攥着胸前的衣襟,不想自己站得很难看。
  但她实在太痛了,痛得她的鼻子眼睛都是酸的,她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浅笑,她只就笑着,说不出话来,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落下来……
  不知是夜色太黑还是眼中太湿润,她几乎就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不停地摇头,声音浓重得如同这无边的黑幕:“爹,我该怎么办,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母亲死了……父亲死了,师傅……也死了,你还要杀我吗……你是来杀我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到底要什么……大家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有人死呢?我们都是你养大的……不是吗?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君山望着眼前的人不说话,记忆里她从懂事起便从来不哭,而如今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早已泪流满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君山缓缓开了口:“我……没想要杀了容华。”
  叶长生笑了,她笑出了声,泪水在腮边滑落,她嘶声道:“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到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她声嘶力竭地吼着,“你要做什么……难道你定要杀尽天下人吗?”
  叶君山没有回答,看着眼前他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竟是一时失了神:“你那么像他……我从没有赢过他,就算他死了……我也赢不了……笙儿,不要怪我……”他双目一凛,朝着身后的人大声喝道:“朱鸾,将带他走。”
  墙上的另一黑影飞快闪下,对着叶长生身后的尸体跃去,叶长生疾转回身,正要出手,却被叶君山拦剑制住,朱鸾那一扑疾若疾若鹰隼,就在长生被叶君山阻拦之际将贺兰容华一卷而起,眨眼间已掠至墙头。
  叶长生疾退,半撑着地,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叶君山飘然而落,已退至朱鸾跟前。
  二人相隔十丈,四目交接。
  紧接着“啪”地一声,叶长生抽出靴中匕首,转瞬跃起,朝着朱鸾离去的方向追上,只闻“喀啦”一声,空中白光爆起,叶君山长剑一剜将叶长生的匕首弹了回去,内力值浑厚、剑招之精准,丝毫不像是被挑了手筋的人。
  叶长生揪着胸襟,大口大口地喘气,越喘越急,她的另一只手撑着地,十指深埋土中。
  一阵衣袂掠空之声,只见叶长生掌地而起,手中匕首流光盈盈,明若秋水,盛于当空之皓月!直指朱鸾心口,朱鸾急忙后退,却因怀抱一人,腾不出手,只听一声叱咤,一人一剑犹如云鹤凌空般射来,叶君山闪身已至,以剑对剑接下叶长生这一招,兵刃所接,刀光剑影。
  朱鸾一时间竟觉得叶长生是存了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之心!
  她并不是在做着困兽之斗情急拼命,或许——或许——只是想要发泄。发泄她忘记了的不满,发泄属于叶笙的怨恨。
  今天的月亮很圆,圆月之夜,原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而原本是亲人的他们却在互相厮杀。
  他甚至看得出,叶长生握着匕首的手背青筋尽显,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前方忽然传来叶君山的声音,他沉声道:“你先走……”他说的自然是自己,朱鸾略一点头,看了叶长生一眼,起身离开。
  “朱赟是你杀的吧……”叶长生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朱鸾浑身一震,竟是停在了原地。
  “还不快走!叶君山呵斥道。
  朱鸾愣了一愣,紧接着一掠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叶长生越过叶君山,要追着朱鸾上去,就差几步的时候,心口一阵锥心般的疼痛,她的眼前一黑,如折翼的鸾鸟,缓缓倒了下去……
  叶君山将她接住,轻轻地放在了地上,他看了她半晌,然后一跃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叶长倒下的那一瞬间,望着朱鸾离开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眼前渐渐黑了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那个人的影子渐渐变成了一团漆黑,原来她还有那么多话没对他说……
  失去了,便不会再有……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没有人追究,没有人怀念,那些东西消逝得如此之快就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中间的惊涛骇浪、辗转周折,无结无果,随着这呜咽的夜风消散殆尽,如同一场梦境。
  江陵初春,艳日熔金,古槐阴影映进江陵叶家正堂的长窗内,清风徐来,竹帘翩动,素屏生辉。天气温暖晴好。窗外碧波荡漾,白莲十里。
  当叶长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有些恍惚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卧榻上,她探了探手,几乎可以感觉到塌上微凉的玉席与窗外鸟雀的啼鸣。
  这是苏府?还是……繁声苑吗?
  她竟是回到了江陵,回到了叶府?李凰音呢?贾绫呢?
  就在她万般困惑的时候,忽然门帘一动,一个人走了进来,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笙儿,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起身?今日可是你十八岁生辰,你的朋友们都在外头等着。”
  叶长生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贤淑的女子,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傻孩子,怎么一觉睡醒连娘也不认了。”她掏出怀中绢帕,为叶长生擦去额上的汗水,“瞧你满头大汗的,别是做了什么噩梦吧……”
  叶长生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句,“你是潘月蓉?”
  “这孩子,怎么直呼你母亲名讳?”一个极好听的男子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长生望着来人,怔愣了片刻,眼中竟是一阵酸涩,她讷讷地喊了声:“爹……”
  “这孩子睡了一觉怎的变傻了,快快穿上衣裳。”梁凝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宾客门都等着呢,你叶伯伯都催了好几趟了,凰音在门外,硬是要闯进来,被我拦了回去,还记得为父说过的吗,十八岁你就可以换回女装,出门游历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夫君大人您快出去招呼外头的宾客吧,女儿要换衣裳了……”潘月蓉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将梁凝推出了门外。
  “你们……”叶长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怕转瞬之间,一切就又消失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潘月蓉为她拿出一套套月白色的长衫,又为她一件件穿好,再用丝带挽起头发,长生抚摸着衣服上细腻的莲花纹理,眼中一片湿润。
  她看着下人们卷起湘帘,一阵清风送来,叶长生放眼望去,看着门外碧波荡漾的莲池,十里荷花绵延不绝……
  潘月蓉推着她走出了屋子,她有些恍惚地走在明媚的春光下,回廊两旁站满了端着果品的丫头,她们见了自己羞红了脸纷纷躲到了一边。长生走进大堂,看见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叶君山、胡子伯伯、公孙叔叔、凌白羽、白秋灵,还有韩当和七娘……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祝福与赞叹……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看得很小心,不想漏了任何一个。她看着公孙习打诨插科,看着白秋灵对着凌白羽撒娇,她笑着看着他们……
  就在这时,李凰音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指了指莲池深处,柔声道:“长生,那里有人在等着你,去吧……”
  叶长生迷惘地点了点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她跨出门槛,沿着莲池一路走去,
  柳色垂髫,梨花雪鸟。绿窗桃李下。风摇荡,雾濛茸,翠条柔弱春色花头。
  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下乍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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