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57/58页


  最近的时候,她也只见到他留在客栈案脚上的半盏茶。
  江湖上的人都知晓梁凝的风流多情,桃花过处,从不停留。潘月蓉也知道,却从不相信,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迷恋上了那个不待不自已亲近的男人。
  叶君山一直跟着她,从衣食住行到出游路线,样样安排地紧紧有条,他从来没问过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人,也从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就在潘月蓉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找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却意外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三哥潘惟清。
  此时他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锦衣素袍,手执马鞭,冷冷地看着潘月蓉,低喝道:“月蓉,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潘月蓉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前一片开朗,笑得十分灿烂,她拉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叶君山,轻咳一声道:“三哥……”
  潘惟清瞪了她半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月蓉,跟我回家。”
  潘月蓉点点头,笑容有些惨淡,她走之前抬头看了一眼叶君山,温声道:“多谢叶公子多日来的照顾,现在我要回家去了,青山绿水,有缘再见吧……”
  叶君山脸上顿时僵住,出手如风,居然一把抓住了潘月蓉的手,冷笑着看了一眼潘惟清,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你不想跟他走,那谁也带不走你……”
  “或许……”潘月蓉抽出了手,微笑着说道,“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倒退着转身,最后走到了众人簇拥着的轿子前,再不留恋地钻了进去。
  潘惟清一挥手,最后看了叶君山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敌意,扬鞭起程,策马离去。
  潘惟清是奉父亲千里传书之命――要把潘月蓉找回家去的。
  这个突然离家了大半年的太师千金不成体统地追着男人满江湖地跑,简直丢尽了潘家的脸面,一个月前得到了她的一些踪迹,便一面令人暗中调查,一面派了潘惟清南下寻人。
  至于皇上下旨赐婚,潘月蓉知不知情,全然不关他的事,潘仲询只想将那不肖的女儿绑回家来。
  事实上当潘惟清出现在她面前,这便由不得潘月蓉了,她不论她是否愿意,她都必将离开……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潘月蓉并没有死心,可是事实上她却无力与哥哥说上半句反抗的话,她回头最后忘了一眼洞庭的秋色……终于离开了徘徊许久的江南。
  梧桐落叶满地,紫藤绿葛也已干枯,空中飘飘扬扬地下着仿佛能将大地掩盖的雪花,隆冬已至。潘月蓉坐在她常坐的葡萄架下,怀里依旧抱着那本诗词,有些落寞地静静看着不远处同样干枯的荷塘。
  “小姐,三日后就是您大婚的日子了,您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呢……老爷若是见你这样,又该骂了……”云杏端着一碗木耳甜汤,望着潘月蓉,小心翼翼地说道。
  过了半晌,潘月蓉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云杏一眼,喃喃道:“三日……只有三日了,还真快……”
  她忽的站了起来,接过云杏手中的汤,一饮而尽,将空碗复又塞给云杏,捧着诗集,转身离开。
  云杏凝视着潘月蓉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这位小姐她再了解不过,遇上这样的事不哭不闹还老老实实地喝了她递来的汤――上上一次是她将教书的顾先生白胡子染了,上一次便是她离家出走,下江南寻梁凝去了。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才又端着盘子讷讷地离开,拐过回廊的时候,恍恍惚惚间猛然撞上了一个人,云杏定睛一看,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老,老爷……奴婢不小心……”
  潘仲询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云杏心中一送,吐了一口气,还没走几步,却又被叫了住,潘仲询又折了回来,看着她手中的空碗,凝神沉思道:“小姐肯吃东西了?”
  云杏一时怔愣,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潘仲询的脸上略有喜色,和声道:“你与月蓉从小一起长大,她想什么你最明白,这门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九皇子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要劝劝月蓉,不要叫她老胡思乱想……”
  云杏不曾想太师居然与她如此和蔼地谈论着小姐,看着他眉角的皱纹与鬓间斑白的头发,她前所未有地强烈地觉得眼前的这位不像是当朝太师,倒更多地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潘仲询看了眼托盘,又问:“碗里的是什么?”
  “是木耳莲子汤。”云杏答道。
  潘仲询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又回头,“月蓉最怕苦,莲子的心记得要抽干净了……”
  云杏应道:“是,老爷。”
  潘仲询点点头,转身离开。
  而远处的潘月容倚着窗,望着外面的天空,眼中的光芒若隐若现。
  大婚头一日的黄昏,暖暖的夕阳融化在汴梁的长空……
  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男子溜出了吊花廊门,背上覆着一只蓝布包袱,悄悄地向着前头出口走去,府中的下人们都忙着明日大婚的事,在花灯红绸之中来来往往,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下人。
  就在他的一只脚即将跨出府门的时候,一个略显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要去哪里……”
  那灰衣小子浑身一震,过了许久才缓缓回过头来,启唇道:“爹……”
  潘仲询直直地看着她,冷声道:“你在外头鬼混了半年还嫌不够丢人吗?为了一个江湖男人要弃我们潘家于不顾,今日,今日你若是离了这个家门……你就不必再回来了,我潘仲询不会再有你这个女儿……”
  那灰衣小子正是打算出逃的潘月蓉,此时她双眼微红,一手紧紧攥着肩上的包袱,过了半晌,她低下头,对着潘仲询遥遥一拜:“父亲……女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来什么都是如愿以偿,可如今女儿也有了想要终其一生去追求的东西,我不想如二姐一般在宫中勉强度日,郁郁而终,父亲保重,不能侍奉左右,是女儿不孝……我……走了……”
  潘月蓉直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毅然决然地仿佛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潘家大小姐……
  她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汴梁的夕阳下――那时的她仍然相信,她千万个日夜所构造的美好的未来。
  潘月蓉离开了潘府一个人在汴梁的小街陋巷中晃荡,令她不解的是爹真的没有派人来将她捆回去,而是就这么任由她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潘府……
  她就这么漫无目地走着,不知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从现在起,她便是孤身一人了,真的孤身一人……
  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走着,头顶一声闷雷忽然轰隆响起,“哗啦啦”地瓢泼大雨毫无预警地洒了下来,她抬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天色,这惨绝人寰的大雨来得可真是时候,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很显然,现在的她全然没有心情欣赏这冬天打雷下雨的奇景,只就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继续向前走去。
  因着下雨,小巷里头也没有什么行人,跟潘月蓉一同在路上淋雨的还有一个瘸了腿的老乞丐,就在潘月蓉盘算着自己包里的那几块碎银子能不能挨到她寻去襄州外婆家的时候,前头那臭烘烘的瘸子老乞丐猛然间转过头来,伸着黑黄枯槁的手,一脸麻木地看着她:“给我你的包袱!”
  “你,你说什么?”潘月蓉愣了一愣,有些不确定对方是在跟谁说话。
  老乞丐显然没有什么耐心,敲了敲手中的朽木拐杖,又指了指她肩上的包袱。
  潘月蓉后退了一步,拧眉道:“不给。”
  那老乞丐突然嘿嘿一笑,二话不说张开五爪直接上前抢了起来,身形敏捷地全然不似个风烛残年的老乞丐。潘月蓉吓得连连后退,却被对方一把揪住了衣襟,只听一声“嘶”地一声裂帛声,潘月蓉本就湿透了的外衫被撤下了大半,露出了半个莹白的肩膀。
  老乞丐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喃喃道:“女人,女人……”
  被那老乞丐□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潘月蓉心中恶心至极,顾不得拉起衣裳,一手将包袱丢向前方,踉踉跄跄地向后逃了开去。
  那老乞丐回头捡了潘月蓉丢下的包裹后,又立马上回头追着潘月蓉而去。
  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倾泻着,前方一片雾蒙蒙地,雨水顺着额头滴入了眼睛,酸涩得很,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却能听见后面越来越浓重的喘息声,她拼了命地迈开腿奔跑着,就在她即将逃出巷口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像前重重地栽倒下去。
  就在潘月蓉感到一只颤抖的手拂上她的背时,她害怕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却不见身后的人再有动作,甚至连那浑浊的喘息声也没有了。
  似乎――连打在她身上的雨也停下了……
  潘月蓉撑着地直起身来,回头看去――
  骤雨中,雾色长畴,她倏然见一个少年长身而立。青石道上,他孤身当风,长眉如画,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来的那种闲散的慵懒之气。
  梁凝单手打着一把红色绸伞,一身月白长衫,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雨水打在青石板的路上,三三两两地溅在他同色的长靴上,他静静注视自己,眼中却又平静无波。
  潘月蓉愣愣地看了一眼昏倒在一旁的老乞丐,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梁凝,她的手死死地攥住他的衣带,想要站起来。
  梁凝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低头揽住了潘月蓉的臂弯,像是在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就这么想找到我……”
  潘月蓉半撑着地,望着眼前的人,突然微笑起来……
  渐渐地,微笑变成了大笑……她在笑,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她一把抱住了梁凝的脖子,埋在他的颈侧哇哇大哭起来。
  梁凝顿了一顿,看着这个湿漉漉脏兮兮,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自己身上抹的大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上了她的肩膀。
  雨还是之前的那场瓢泼大雨,也还是这条青石板道的小巷。而那之前所有的阴霾寒冷都仿佛一扫而去,闻着身前人檀意的沉香,雨水琮琮,响如佩环。
  潘月蓉被梁凝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小院落,梁凝熟门熟路地开了门,带着她去换了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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