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56/58页


  梁凝席坐在地上,身旁一位绝色的美姬,酥胸半露,柔若无骨地趴在他身上,他一手抚琴,一手提壶而饮,身旁还有几个锦衣男子,四处莺莺燕燕,春光旖旎。
  他们听见开门声,只朝着自己的方向掠了一眼,复又各做各的,并没有对她这个不速之客有过多的停留。
  潘月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没见过此等阵仗的她发现自己此刻竟是言语不能,她轻咳了一声,不尴不尬地立在门口。
  过了多久,梁凝一曲毕,拂袖站了起来。
  他朝着潘月蓉微微一笑:“客人来了,何不入门一叙?”
  潘月蓉顿了一顿,方才走进门来,朝着满席掠了一圈,朝着梁凝的位置走了过去,她站在她身前,轻吐一口气,微笑道:“我来找你了。”
  梁凝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坐下,慢吞吞地一边调着弦一边问道:“姑娘可喜音律?”
  潘月蓉朝着他修长的手指看了一眼,两颊微红,随即点点头。
  梁凝挑眉一笑:“那……姑娘一定会跳舞了……不如就此献艺,在下也好有此荣幸为姑娘和乐一首……”
  “公子叫我月蓉吧……”潘月蓉有些犹豫,叹息道:“……我……不会跳舞……”
  ——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在众人面前跳舞的举动可万万不是太师千金可以做的,若是被父亲大哥们知道了,家法伺候那是逃不了的。房内暖烘烘的,想起起那跟黑漆漆的鞭子,她无端打了个寒战。梁凝要她在这些纨绔面前,像歌姬一样跳舞,想到这里,心中不连有些空落。
  梁凝闻言,只就淡淡一笑,慵懒地说道:“虽然可惜……也罢,姑娘看着便是……”
  “哈哈……”此时他身旁一位鹅黄锦衣,揽着一位美人的少年公子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敲着酒盅说道,“梁兄难道觉得世人都如柳姑娘般能歌善舞?美靥如花?”
  梁凝微微侧过了脸,额前的黑发遮住了眼睛,一弯嘴角笑道:“是么……”
  潘月蓉在这些少年公子的嬉笑声中渐渐觉得有些不自在,偷望了一眼自顾饮酒的梁凝,心中纵有万般言语,一时间也说不出口,她一把提起手边的酒壶,闷闷喝起酒来,心中的郁结早已令她食不甘味,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她竟也不曾觉得这杯中之物有多么难以下咽。
  一杯又一杯,直到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人都模糊起来,她终于觉得梁凝对着他看了一眼,而她的眼中除了梁凝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突然觉得十分委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在梁凝身边跪坐下,拉着他的袖子,惨兮兮地问道:“你娶妻了吗?”
  梁凝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伴着众人的嬉笑声,凉凉地说道:“尚未娶妻。”
  潘月蓉显然对这答案十分满意,张大了水泠泠的双眼乐道:“那便好,那便好……”
  梁凝放下膝上的琴,脸上不动声色道:“天色已晚,姑娘家早些回家去吧,我可照顾不了孩子……”
  潘月蓉脸上一热,心中腹俳着你也不是个半大孩子,当她看着那双如星辉般璀璨的双眼,与他开开合合的殷红色的嘴唇,楞是蒙头蒙脑地扑了上去,她只记得她舔了一下那人的唇,味道——如同想象中一般独特……
  潘月蓉慢慢地滑了下去,倒在了梁凝的怀里,睡得十分香甜。
  梁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说不清是怒是恼。
  房中沉默了许久,然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边上的一位青衫人摇头晃脑道:“不想武陵第一美男子的梁弟竟是给一娘娘腔的男人占了便宜……我等大开眼界,今日实不虚此行了,啊哈哈……”
  梁凝眉心微蹙,一手将潘月蓉推起,又偏头看了眼跪坐在他身边的柳轻,柔声道:“今日我就不留下来了。”
  柳轻还待说些什么,抬头却看见梁凝一边“喂喂”地嚷着,一边满脸懊恼地拍着潘月蓉的脸,心中“啪”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
  清风阵阵,月上柳梢。
  当潘月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是躺倒在自家后院的大门前,四周黑洞洞地一片,她甩了甩头,听见不远处依稀的行人脚步声与压低声音的话语,扶着墙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推门一抖擞,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她抹黑进自个儿房间的时候脚下似乎绊上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只听那“东西”“哎呀”一声叫了起来,嗓门之大,猛的将她吓了一跳。
  “谁?”潘月蓉低声问道。
  “小姐啊,是我。”云杏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摸索着点了一根蜡烛,嚷嚷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不是要害死奴婢吗……”
  “啊……”潘月蓉歉然地笑了笑,又仔细一回想,“不对啊,你那时怎么不跟着我上楼去?”
  “我的小姐呦……”云杏放下烛台,作势拱了拱手,“那时你跑的飞快,我追上去的时候你早就不见了影儿,我一间一间地找过去,结果就被人给轰出来了,我在门口一直等,等到天黑都不见你出来,就只好先回府了……”说着说着她突然使劲嗅了嗅鼻子,十分惊愕地问道:“小姐你喝酒了?”
  潘月蓉轻咳一声,扇了扇脸,将云杏推至门外:“快去给我备水沐浴,若是被爹知道了,我就没命了……”
  云杏知道其中厉害,连忙跑出门烧水去了,潘月蓉靠着窗,托腮坐下。她只记得自己上了楼,见了梁凝和一帮花枝招展的舞姬,然后似乎喝了一点酒,然后……然后呢?
  ——然后怎么就睡在自家门前了?送她回来的人也真是的,黑灯瞎火,夜黑风高的,将她一个人撂在那儿,也不怕她糟了打劫的!
  可是……话说回来,今天又见到梁凝,就算他身边多了些无关紧要的人,就算他对自己不太热情,可总归又再见到他了,这样想着,之前心中的阴霾又一扫而光,仿佛这夜色无边的黑暗都变成了青天白日。
  她微笑着,心中已经打算着他们第二次相遇、第三次甚至是第二次相遇……
  十六年来,日复一日的夜晚第一次变得不一样起来,心中有些东西就要呼之欲出,她模模糊糊地也明白那是什么,也似乎知道要怎么去做。
  就这样过了四五天——
  潘月蓉只要逮着空就会追着梁凝跑,前至竹林馆后至樊楼,上达高山深寺,下有碧水行舟。
  总之,哪里有梁凝哪里就有潘月蓉——用潘月蓉的话是亦步亦趋;用梁凝的话则是阴魂不散。
  直到有一天,樊楼打信儿的小厮带来一个令她失落万分的消息——梁凝已经离开了汴梁。
  潘月蓉在窗边的紫罗滕下坐了整整一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就在云杏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点走去的时候,她突然“唰”地站了起来,转头对着云杏灿然一笑,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要去寻他。”
  云杏一个哆嗦,手中的托盘险些拿不稳,她再三问道:“小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潘月蓉左手接过茶杯,右手拿过几个小糕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望向宅院外的一方天空,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要离家出走。”
  湖上西风斜日,荷花落尽红英。
  金菊满丛珠颗细,海燕辞巢翅羽轻——
  这一天雨后初晴,碧水荡漾,鸟雀啼鸣,西湖之上正荡着一只小小乌篷船。一个鹅黄衣衫的女子正跪坐在船尾,一手来来回回地捞着船下划过的湖水。衣袂拂动之间,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
  她抬头,从船上望去,雾霭青山,空濛一片。
  对面一舟驶来,那船头上立着一位紫衣翩翩的公子,望着湖光山色低吟道:“东郊春草色,驱马去悠悠。况复乡山外,猿啼湘水流。”
  他们相距不远,隔着湖面上飘忽的白雾,那男子的脸庞时隐时现,看得见时虽是模糊一团,却能分明地感到他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那一团深紫的颜色,在这江南的细雨里,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陌生与突然。
  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隐约地感到他的目光似乎过于沉重了些。
  木舟轻荡,随着轻轻的“吱呀”一声,那男子已经飘然越至身前,薄雾之下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
  潘月蓉望着突然驾到的男子,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十分惊愕,她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来人,直到半晌,出口问道:“公子的船……漏水了?”
  那男子闻言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复而挑眉一笑道:“在下方才糟了水贼,钱财都被一掠而空,不知小姐能否将我送至岸上?”
  潘月蓉本是跪坐在船尾,闻言拍了拍水,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载你一程也没什么,你是本地人么?”
  男子提襟坐下,双眼微眯:“是的,在下临安人士。”
  “好……”潘月蓉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我是来找人的,可是我不认得路……你能给我带路么?我可以付你钱。”
  紫衣男子剑眉轻扬,笑道:“小姐可是来寻亲的?”
  潘月蓉清了清嗓子,刻意拧成川字眉,十分肃然道:“公子须知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你只管带路便是——至于报酬,我定不会亏待了你。”
  “哈哈……”那男子眉峰一挑,英俊的脸上满是笑意,只望着潘月蓉的脸不言语。
  那时候的潘月容真的没有想过那江南薄雾中跃然而至的男子竟然与她维系了半生。她也曾无数次想过,如果那天他们就那么擦肩而过,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她的,还有他们孩子的……
  寻人的日子过得很快,这已经是潘大小姐在临安的第三个月,那个叫叶君山的本地人整天带着他转悠没错,可是她走遍了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都没有半个梁凝的影子,她甚至至开始怀疑,他早就离开了。
  潘月蓉有些失望,有些说不出的抑郁,她偷偷摸摸地只身南下,连云杏都不曾带在身边,她本以为可以见到梁凝,对他诉说心中所想,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
  可事实总是与梦想相悖,他们总是擦肩而过,事实上,他或许,本就是故意的……
  春去夏过,转眼已是深秋了。
  官道上马车咕噜,门帘飘拂……一只现场的素手撩起幡布,一跃下了马车。
  潘月蓉一身素白,望着秋日的洞庭,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半年过去了,她仍旧没有再见到梁凝,每当有了一点他的消息,她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而任凭她如何迫切地想见到梁凝,任凭她聪明机灵,有友相伴……却总是棋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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