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8/58页


  “叶长生!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迤逦的河岸翠柳,陌上青青,暖风习习,斜日暖暖,湖光荡漾,道上绿肥红瘦,已是春末夏初。
  一辆马车慢吞吞的走着,低哑的声音正是从车内传出,夹着一个少年的暴喝。
  叶长生满脸歉然,怎么说自己也是一片好心。贾绫料理完后事,封了宅子,刚开始的那几日,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今贾家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只怕与之伴随的还有无尽的仇恨。
  叶长生雇了马车——贾绫一心只想着去江陵,可是离下月初九还有近二十天,于是她以拜访故人为名,偕了其一同前往。二人走走停停,掐指一算,已过了五日。
  叶长生拉开车厢旁小窗的帘子,看向窗外,远处连绵的是巍峨高大的山脉,清风拂面,有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和若有若无的山药味,她深深吸一口气,“我闻到味道了。”
  贾绫听言,也隐隐嗅了嗅,只觉空气中除了隐约掺着的一股子牛粪味,并无什么特殊的味道,他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叶长生微微一笑:“桑山的味道。”
  桑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在众多景色瑰丽的名山里一点也不突出,但是桑山崎岖陡峭,气候多变,满山长满了各种珍奇的药材,有着药山的美名。与邻近的白尖山,落阳山一道,乃洪州府域内三大高峰。
  又行了半个时辰,前方道路愈加崎岖,乘着马车已是不能前行。叶长生卸了马车,弃在山麓一处,与贾绫牵了马前进。
  贾绫扯了扯前面的叶长生,一脸的质疑:“那人真的住在这儿?”
  叶长生没有回过身来,只是点了点头。
  “这儿又陡又险,道窄不说,路边便是看不见底的山崖深涧,怎的有人住在这里……”
  长生依旧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缓缓:“仲老乃是世外高人。高人嘛便是不得为世人所知,就是得有些神秘感,这里便是个好去处了——再者仲老爱药,这儿漫山的奇药,便是其所求。”
  二人穿过一片密密的杏花林,隐隐约约听见前方哗哗的流水声,前方一亮,视野突然宽广起来,这里约莫是一个小山谷,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溪水旁边还驾着一间不大的茅草屋。
  叶长生拍落了一身的花瓣,走到门梯外,拱手而立,微笑道:“主人在吗?”
  过了不多久,里面出来了一个人,一位老者白发雪髯、仙风道骨活像个老神仙,只见他走下屋子,一把扶起叶长生,捋了捋胡子点头道:“算算日子,你也该回来了。”
  叶长生微微一笑,恭声道“正是正是,叫您担心了。”
  老者笑了笑,抬眼看向后面的贾绫,微微点了点头。贾绫马上也做了个揖。
  “深山气寒,随我进去吧。”
  二人跟着仲老进了屋,贾绫一进门,便觉就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他环视一圈,心中感叹这小茅屋,外面看来不大,里头倒是宽敞得很。窗下有一张琴案,一个香炉,不远处的柜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丹药、瓶瓶罐罐之类的容器。
  老者转过身:“这位公子随意,生儿,你随我来。”
  叶长生默默地跟着师傅走进了内间,老者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肃然道:“此回来晚了将近半个月,命是你自己的,你不要,谁能帮你!”
  叶长生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微笑道:“我发现了泊仙的下落,朱赟又在昏迷,我本以为可以找到。”
  老者叹了一口气:“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体,一旦断了药,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唉,伸出手,我来给你把脉。”
  叶长生点点头,掀起袖子,露出有些瘦弱的手臂。
  老者搭上脉,半晌,摇了摇头,复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会在你的药中再加入几味新药,我说过不可动武,切忌动真气,结果你还是没听。”
  “我一直谨遵仲老神医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切勿动武——只是,情势所迫。”叶长生满脸歉然。
  老者神色莫辩地看着叶长生:“你所中之毒,毒性猛烈霸道,当年你用内力逼出大半,可残毒未清。到今日,我也说不准,何日……你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长生依旧轻笑,“真到了那日再说吧。”她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淡淡地说:“我还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老者跺至窗前:“能找到泊仙自然是万幸,相信你也知道,不然不出五年,你的心肺再不能续。药石无救。”
  泊仙是一味药,或者说是神药。相传是几百年前东海瀛洲门羡所炼,原为皇宫大内所有,皇帝将其赐给了皇商朱赟。传闻此药练武者吃了内力激增十倍,尽可独步武林,就算是病弱者服下也能延年益寿,甚至起死回生。
  可传说毕竟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泊仙的踪迹,也没有听说有谁服下。
  叶长生垂眸,缓慢却是坚定地说:“我不想死,所以我追逐着哪怕是一丝一毫生的希望。”
  这孩子,老者一声长叹,他比谁都知道,这孩子是多么努力地活着。
  “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叶长生摇摇头,“明日便会起程。”
  老者顿了顿:“也好……”
  贾绫坐在门口的木梯子上,听着哗啦啦的溪水声,林子里偶尔传来袁啼鸟鸣,伴着薄雾随风涌动的花香,他觉得这里似乎就像是个仙境,世间的一切都与之隔绝了,再巨大再沉重的包袱也可以暂时放下。长生忽然出现,与他坐在了一起,贾绫心下一惊,他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叶长生目光空濛地看着远方飞扬的杏花瓣,阳光透过树叶映得她清秀的脸愈加苍白,她温柔地说:“这里是不是很美,冬天的时候山上就会落雪,那时候什么都是白的。刚来这儿的时候,我受了重伤,全身筋脉尽损,被人一剑穿心,还中了剧毒。居然也活了下来,虽然缠绵病榻,每天能做的就是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可山里很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雪花落在地上的噗噗声……雪融化了,春去秋来,半年了,我才走出了这间屋子——半年了,我每天听着桑山的声音,看着窗户外一方的天空,渐渐觉得能活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我多想再站起来,去往外面。到了如今,心里的怨恨,不甘,那些曾经不可饶恕的事情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叶长生转过头来,看着贾绫——他清澈的眼睛里面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叶长生轻咳一声,微微一笑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吗。我不阻止你去报仇,可是一旦你去了江陵,你就不再是从前的贾绫了,你面对的比你想象的要多许多。”
  贾绫低下头,他从未想过叶长生也有过去,不为他所知的,如此鲜血淋漓的过去。她选择了释怀,可是他不能,他清楚地记得家人流下的鲜血,那血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生生缠绕着他,贾绫紧紧地攥起拳头,颤声道:“我……不能不去……”
  叶长生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贾绫抱着膝,像是问她,又像是喃喃自语:“你要离开我了吗?”
  叶长生的背影一僵,“我也不知道。”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贾绫抱着被子,躺在低矮的竹塌上,大大地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二人便告别了仲老前辈,牵着马复又下了山,一路寻到当初藏马车的地方,一看,果不出其所料,长生叹道,莫不是被樵夫砍了当柴,倒也不失为一种用处。
  由于只有一匹马,于是二人同乘,朝着江陵方向,几日后到了离江陵不远一个繁华的小镇,青田镇。
  人很多,走在街上,摩肩接踵,各种各样的商贩也很集中,由于临近江陵与洪州府,且与东京汴梁一样以官窑青瓷闻名于世,苍古幽雅,气度不凡。的确是个十分繁华的小镇。
  长生牵着马,看着前面一路悠悠进了客栈的贾绫,缓缓闭上眼睛。一扭头,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驾!”马蹄飞快,街上行人慌忙向两边躲闪,一眨眼,那灰白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青乡客栈的柜台前一锦衣公子静静望着门外,长睫颤动,那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湿润,有些呆愣。
  店小二赶紧上前:“这位公子,您是要住店吗?”
  那锦衣少年缓缓地转过头来,垂下双眸,许久,忽然轻轻地笑了,声音有些沙哑:“恩,一间上房。”

  古道马迟迟

  古荡道,杨柳依依,长天净,苍山翠柏,江水盈盈。
  傍晚,西天的落日浓浓地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天地河川,草木山岳皆笼罩在这蒙蒙的暮色中,奔腾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倒影,徐徐江风拂过,与飞鸟、苇影摇曳生姿,与水草,长柳翩翩起舞。
  叶长生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夹着一根刚刚折来的小柳条,一只手拉着随风乱窜的衣带,对着钱袋里唯一的十个铜板犯了难——除了这匹吭哧吭哧打着响鼻的小红马,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十个铜板——可以吃十个馒头、五个肉包子、两碗混沌、一碗阳春面或者半碗清炖排骨汤。
  叶长生咽了口口水,伸出手比划比划马脖子,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把它卖了,如此一来,精打细算也能过上好几年了。若是此时贾绫在一旁定又会鄙视叶长生不思进取,如此无趣,天生的不是富贵命之类之类的。
  “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孤城暮角,引胡笳怨。水茫茫,平沙雁,旋惊散。烟敛寒林簇,画屏展。天际遥山小,黛眉浅。”
  远处一声清扬的笑声轻轻送来,长生望过去,江中一叶扁舟,一道欣长的青色人影立在船头,似乎正面朝着这边。
  叶长生笑吟吟地朝着那人的方向点了点头,转眼看着渐沉的暮色,心中想着找个地方投宿才是当务之急,她抽出小柳条正要往小红马的屁股上招呼,伴着爽朗的笑声,那方传来一声呼喊:“叶姐姐,别来无恙。”
  叶长生正纳闷自己的什么时候白白多了一个这么大的弟弟。
  瞬间,人已踏水飞至岸边。
  “你……诶?”
  叶长生此时方看清楚那人相貌——马下这个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的男子正是仁义山庄庄主黄庭之子黄邱逸,还真的是个熟人。
  五年前,也是叶长生刚出道时,恰逢仁义山庄内乱。
  碰巧路过的她十分凑巧地从地里挖了易容假死的冒牌二庄主黄坚,自然是为仁义山庄立了大功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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