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7/58页


  他戳了戳叶长生,见她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贾绫凑了过去轻轻说道:“红泪,红泪……绛泣,红泪……我怎么没有想到。”
  叶长生诚恳地点了点头,踮着脚起身要离开。
  “呦,客官,上菜咧。”突然门被哗啦推了开,伴着小二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叶长生一个不稳,扶了下墙。
  哗――叶长生只觉报应来得如此及时,心中不由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春风满月楼的掌柜日进斗金,就算不把墙给砌好,委实也得把挂画的钉子给钉严实了――怪不得声音传得这么清楚,原来这墙上裂了一个大大的口子,那幅山水画被叶长生给扯了下来,贾绫还保持着扒人墙根的姿势。
  眨眼之间,一人破墙而入,一把揪住了正对洞口呆立着的叶长生,厉声道:“何人在此偷听!”
  此人声音浑厚高大魁梧,浑身皮肤黝黑,浓眉宽额,看着煞是英武。
  “呃……咳咳……”长生的领子被他一把揪住,整个人被半提在空中,连忙诚恳摆摆手,“啊,不是,不是,我只是来吃饭的。”
  那人见了叶长生的脸之后却是突然沉默下来,黝黑的脸上神情变了又变,眼神透着古怪,谨慎中隐隐有丝欣喜,唇微张却无声,就连身子也在颤抖着,他捏紧了拳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叶长生。
  “你……叫什么。”

  碧云空暮

  “韩当,休得莽撞。”
  一行人进了门来,三男一女,再加上破了墙的这个共五人。说话的这个年近三旬,青衣白衫,相貌儒雅,正是阴山长门副门主公孙习。在其身后黑衣劲装,面若寒星的便是朱雀凌白羽。另一男子一袭绸质青衫,身形高大则是玄武池瓒,其中唯一的女子便是江湖人传美艳无双,力大无穷,手轮两把流星锤的白虎钟七娘。
  公孙习刚入得门来,就见韩当一把揪住了一个分不清男女的瘦小白衫人――而此时正对着他的韩当,竟是口歪眼斜,表情煞是诡异,他神情恍惚继而慢慢松开了手。
  “哎呦……”没料到韩当会突然放手,叶长生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身子闪到一旁。公孙习走近,拱手道:“小兄弟受惊了,我这兄弟行为莽撞,还望小兄弟见谅。”
  叶长生正低头拍着身子,瞧着人家都屈尊道歉了,连忙摆摆手,温和地笑着:“没事,没事。”
  此时被破墙而入的韩当挥在墙上不得动弹的贾绫哼了哼,满脸的鄙夷――被人丢地上了还得赔笑,叶长生果真没出息得很――与此截然相反的公孙习则是在叶长生抬起头来的瞬间,惊愕地掉了手中从不离手的羽扇。
  “姑娘!姑娘!你是何人――”
  长生抚了抚额头,一脸的抱歉:“为何总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门主――”公孙习身后身后的钟七娘早已失声叫开来。
  叶长生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叹道:“啊……原来我长得像你们门主……怪不得,怪不得……”
  公孙习此时已是面如常色,一边幽幽地望着叶长生一边问道:“不知姑娘是江陵叶家的什么人……”“没有……”长生一脸正色,摇头道,“万万没有的――在下叶长生,虽然也姓叶,那是因为在下的师傅也姓叶,在下从小便跟着师傅学医,以悬壶救世为己任,那个……”
  一旁的贾绫听到对医术一窍不通的叶长生振振有词地说出后面那番话时,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叶长生……”公孙习似乎想起了这个近几年来名震江湖的神医,传说此人可生死人肌,活白骨,能从阎王手中夺人――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个人物居然是个年轻女子,而且是个长相有三分像门主的女子。
  叶笙,这要是换在十多年前是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他出身于武林七大世家之首的江陵叶家。乃是武林盟主亦是叶家家主叶君山的独子。从小天赋极高,孤傲俊美,十四岁关苍之战中一把王者斩风剑力压群雄,从此一战成名,天下尽知。十六岁便一手创立了阴山长门。十七岁协助其父叶君山率领武林七大世家,十大门派进攻魔教落阳楼,身陷埋伏,与当时落阳楼楼主梁凝在落阳崖同归于尽。英年早逝。
  公孙习慢慢跺至窗边,拿出羽扇,略顿了一顿,在桌前又点了点扇子:“其实,这事说与叶姑娘倒也无妨――说来姑娘也是置身其中的。”复而他瞥了一眼贾绫,悠悠道,“相信方才叶姑娘与这位公子也听得了大概。既然那朱家十七夫人是落阳楼绛泣――那么,叶姑娘可得小心了,在下虽不得知他们此行目的,然而叶姑娘的插足却是令他们失了手――事已至此,在下还是给叶姑娘提个醒,江湖对姑娘怕是已经不安全了。”
  叶长生听得极是认真,她显然是被公孙习吓了一跳,愁眉苦脸道:“那可如何是好……其实,我也没说她是凶手……”
  忽的门外的凌白羽阴寒着脸一步一步向叶长生走来,低头直视比他矮了很多的叶长生冷冷道:“敢问叶神医欲往何处?”
  叶长生闻言一脸困惑,摇了摇头:“大致不是江宁吧。”听贾绫说他是得回钱塘一趟,自己是个游医,当然是游到哪里便是哪里。
  “下月初九,江陵叶家与同是武林盟主的叶君山叶大侠,召集江湖各大门派与各路英雄商讨除魔大计――叶姑娘既是江湖第一神医,届时还希望叶姑娘你与这位公子能够一同前往,无论如何对姑娘来说那是最为安全的地方。”公孙习十分诚恳地说道。
  那张矮八仙旁,稍稍恢复了僵硬麻痹身体的贾绫抡了抡胳膊,万分鄙夷地怪叫道:“还降妖除魔呢,那是你们的事,偏生要扯上一个治病的大夫是个什么回事。骗子还得跟我回家,去不了了。”
  凌白羽眯起眼睛,身上寒气更甚,公孙习羽扇一合上前半步,半个身子恰好挡住了他,只见公孙习微笑道:“即使如此,姑娘请随意,后会有期。”片刻之后,一行人转身相继离去,不知是不是贾绫的错觉,走在最后的钟七娘频频回首,眼底有着无尽的相思与哀愁。
  客栈外的大街上。
  贾绫手里抱着一袋七宝东铺刚出炉的大包子,瞪着乌溜溜的眼睛,一边啃一边抱怨:“可怜我刚才本是连笼屉都能吃下的,现在先不说没了吃饭的心情,原来连胃口也一起没了。那个黑大个子撞得我内脏疼。”
  叶长生本想安慰安慰贾大少,至少他现在都已经一口气吃了八个大肉包子了,也不算没了胃口,可听到后一句,那内脏的确是她所看不见的。
  日光暧暧,东风暖,江南天阔。
  在贾绫的威逼利诱,以及叶长生的妥协之下,二人雇了辆马车,虽然看着破了些;请了个马夫,虽然年纪大了些,马蹄儿踢踢踏踏地奔了杭州。江宁府与杭州本也不远,就算是一匹老马拉着的破旧马车,和一个只有三颗牙的老马夫,三天以后居然也到了。
  萍乡道柳塘溪,醉人花气游人笑。美人头上,袅袅春幡。
  即使是老马破车,贾绫也迫不及待地探出了脑袋,不再顾及他偏偏少年公子的形象,比划着手脚对着老马夫的耳朵吼着方位,马车儿欢快地穿梭在江南娟秀清新的小巷里。最后停在了一栋精巧细致又不失庄严的朱红色大门前。
  贾大少拉着长生呼啦一跃下车,回头对着老马夫很是大方地摆摆手:“这马车送你了,我们到了,你回去吧。”――老马夫一听,立马一拉缰绳,马鞭“啪”一甩,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利索。那老马喷了几口气,撒开蹄子转眼便没了踪影。
  叶长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摸摸胸口,眼神哀怨地看向贾绫,这车不是你买的。贾大少一挥折扇,笑容灿烂无比:“比这好的马车,我家要多少有多少,等会儿你自己挑吧。”――听贾绫这么一说,叶长生顿觉得自己的确小气了些,且不说方才那老马夫笑得露出了仅有的三颗牙齿,重要的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于是高高兴兴跟着贾绫上了台阶。
  贾绫伸手拍了拍门,却是半晌无人回应,咕囔了几句贾大少干脆抡起两只胳膊,一边使劲拍门环一边大声嚷嚷:“齐伯,老王,少爷我回来了,快来开门啊……”
  一阵风过,叶长生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院内似乎飘来一些气味――一种不祥的气味。她拉住了贾绫,眉心微蹙:“从……侧门走吧。”贾绫满脸煞气,一个劲地念道着,这帮下人居然不给少爷开门,又揣测这一定是老头子下的令。他一把拉起叶长生绕了一条小巷,从贾府侧门进了去。
  贾府很安静,甚至说是寂静得可怕――没有人语,没有脚步声,即使是中午,先前路过的厨房也没有要备饭的迹象。贾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死死咬住泛白的嘴唇,直到看见大堂处的一滩黑红的血迹,他终是崩溃开来。
  看着前方惶恐不安,跌跌撞撞到处找人的贾绫,叶长生缓缓侧过身,目光所触,是廊外依旧蔚蓝的天空。府上的人呢?消失得如此彻底,不是举家搬迁,便是――
  突然,贾绫停了下来,那双原本机灵狡黠的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恍惚。他坐在了地上,嘴里还不停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我……才回来,爹,我回来了……”
  叶长生疾步走去,正堂与厢房之间的一大片空地上,堆满了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包括贾家的主人――贾绫的父亲。
  贾绫开始抑制不住地抽泣,几个踉跄跪坐在那里,他没有再前行一步,只是浑身颤抖,紧紧地握着拳头――骨节苍白,青筋尽显,他狠狠地捶着地面,片刻便鲜血直流。
  这个不久前还欣喜雀跃回家的少年,这个本该欢声笑语的高堂,转眼,一片凄凉。
  叶长生慢慢地跪在贾绫身边,握住他流血的手,轻轻地把他抱在了怀里,一下一下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贾绫灼热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流下,他哽咽着在长生的怀里咒骂着:“谁……干的,谁干的……”
  叶长生淡淡地看着那些尸体,轻叹道:“他们爱你,你要活着。”
  贾绫看见那幅带了血的布帛则是在傍晚时分,那块殷红的布被人用匕首插在空地边上的回廊柱上,上面只有短短的用血书就的三个字――落阳楼。
  贾绫紧紧地攥着那块布,肩膀颤抖,乌黑的眼睛里只有恨:“长生,原来绕了一圈,我还是要去江陵。”

  青山江陵路

  月夜星稀,朦胧皎洁的月色穿透了漆黑的天幕,苍穹浩淼,崎峻陡峭,高山险峰的落阳山笼着一层薄薄的银色轻纱,白雾飘渺,笼罩在终年落雪的峰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令江湖恐惧。
  华丽高耸的阁楼,妖娆地在薄雾中飞舞的红色纱幔。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起了层层帷幕,一道红影走出,煞那间,月色羞愧,漫目的雪白只为映衬这妖邪的一抹嫣红。
  来人微微侧过头,看向阁中跪了三个时辰的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低低问道:“找到了吗?”
  绛泣重重地磕在地上,低头看不见表情:“属下无能,贾府中人尽不知贾绫去向,故属下将贾府七十二口灭门,留下血书,属下推断他们定会自己寻来。”
  李凰音缓缓侧过身子,倚着危阑,望着外面白色的一片,弯起了嘴角:“做得好,你总能找到最有效地办法――就像你当年助我杀了叶笙……”
  绛泣抬起头,眼中有着无限的欣喜,眷恋地望着危阑前那抹绯影。
  “――但――我有说过要这么做吗?”李凰音声的音倏然间又冷得像落阳山上的碧水寒潭。
  绛泣抱紧了双拳,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属下自去刑堂领罚!只是属下想要楼主知道,属下的所作所为从来就不曾对落阳楼,对楼主不利!属下告退……”
  绛泣知道,自己迟早是会死的。良弓藏,走狗烹――或许是在泊仙找到之后,或许是杀了叶君山,又或许只是哪天楼主不再想看见她。李凰音是一个寂寞的人,为了一个简单的理由让她活着――或许只是因为他看见她能够想起许多不那么无聊的事情。经过了八年前的那件事,自己能活着,本就是一个奇迹。绛泣起身,腿脚有些发麻,狠一咬了牙,躬身而退。
  她看不到,背对着她的红衣欣长的男子,长睫下黑亮的眼中有着怎样兴奋而绚丽的光彩。“叶长生……叶长生吗……你是他吗……”
  此时寂寥的落阳山顶,只余夜风呜咽,衣带飞扬。
  “碍……从前有个胖子,上山砍柴的时候摔了下来,结果就成了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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