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第102/108页



第129章
  夏夜悠凉, 可蜀中向来湿重, 随着月上中天, 院中露气渐渐爬了上来, 竟有些微微的寒意,薛采薇轻阖上房门, 手中拿着赵权的披风, 轻声往湖亭边走去。
  此处乃是蜀中望族解禹家的一处别苑,解家累世簪缨, 族产富足,这别苑本就是解禹耗费多年精心修建,给自己颐养天年用的,自然处处考究, 解禹亦视之为心头爱物,赵权此次微服而来,他素知赵权虽有些清名,可本就是皇家最尊贵的皇子之一,一手好字可推知绝非媚俗之人,又因赵权不便暴露身份,便请赵权暂住别苑处,来往方便且不虞走漏风声。
  别苑占地很宽, 薛采薇一路分花拂柳, 绣鞋与裙角都被露水沾湿了,又转过一片繁花,这才望见湖边的小亭。
  借着明晃晃的月色, 似乎能看见亭中立着一人,薛采薇微微一叹,快步走了过去。
  方至湖亭石阶下,却听面前“砰”一声脆响,薛采薇立时一惊,不禁捂着心口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原是一个青瓷的酒杯摔碎在自己面前。
  “滚!”赵权阴沉似铁的声音响起。
  “谁都别来烦本王!”话音中已透着醉意,更多的却是怒气。
  薛采薇怔怔地看了看满地的碎瓷,猛地反应过来,心神不定地行了一礼,快步退了下去,想着赵权醉酒,亦是放心不下,便隐在了一旁的花阴下。
  她此时心中所牵,忍不住透过花枝看了看立在亭中的赵权,他一手持着酒壶,一手却拿着枝墨笔。平日里他自重身份,仪容向来一丝不乱,此刻衣衫却被扯得半敞,形骸甚为放浪,发髻上的玉冠也不知脱落何处,一丝乱发垂落了下来,又平添了几分醉酒癫狂之意,如此形容,哪里还有半点素日的持重沉稳,哪里还是那个笃定骄矜的晋王殿下。
  亭中散落一地的碎磁,不知已摔了多少酒壶,也不知他已喝了多少,赵权脚下已有些踉跄。
  他仰颈倒了一大口酒,想是急了,衣襟上洒了一大片,他却似是丝毫不觉,踉跄两步,用手按在桌前,持笔便要往纸上画下去,就在要落笔的瞬间,他却顿在那处,眉眼似是醉酒迷蒙,只痴痴地望着面前的画,久久不肯落笔。
  片刻后,他松开酒壶,缓缓探指在纸上轻轻抚过,眼中尽是深情欢喜之色,他紧抿的薄唇微微启了启,好似在唤着什么,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他的手似是极眷恋纸上之物,一点一点地抚着,好似情人的呢喃,浑身的寒气似乎在那一刻消散,不知为何,怒气消散的他却让人更觉疲累心酸。
  他终是提笔在纸上细细描摹起来,眼中专注而深情,仿佛世间只有面前之物,他的眼他的心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不过片刻,他已提起了笔,整个人如石雕般立在那里,只沉沉地望着面前之物,忽然,他踉跄一步,却随手将笔一摔,拿起酒壶猛地往嘴里倒去,他倒又快又猛,仿佛在发泄什么似的,只将整张脸都淋了个湿透,他摇了摇头,好似清醒了些,怔怔站在那处,眸光却一直盯着桌上的画。
  那一瞬,薛采薇仿佛看到他眼中的欢喜与迷惘,心痛与哀伤,可下一瞬,他却忽然暴怒起来,眸光中尽是怒气,猛然将手中的酒壶狠狠一摔。
  “砰”一声,赵权上前撑在桌上,眼光阴沉,音如寒冰,“为什么!为什么对本王这般狠心!”
  说着抓起桌上的画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沉沉一笑,随手抓了一壶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去,想是灌得太急,他被呛住,只剧烈地咳了起来,脚下却越发虚浮,踉踉跄跄,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
  “殿下!”薛采薇终是忍不住,从暗处疾步出来将赵权扶住。
  赵权身子歪斜,幸得薛采薇扶住他,若是真倒下去,那一地的碎磁,赵权如何不受伤。
  “殿下,小心!”赵权身量高大,此刻又是醉酒,哪里还能自稳身形,他咳得剧烈,身子歪歪倒到,薛采薇竭尽全力,本想扶赵权在美人靠上坐下,怎知赵权醉酒后身子死沉,两人脚下不稳,竟猛地朝美人靠上倒去。
  “啊”,薛采薇蹙眉轻呼,一人扑倒在她身上,竟压得她不能动弹,薛采薇仓皇间侧眸,却见赵权的头压在她肩上,鼻尖传来浓浓的酒气,却又夹杂着一丝男子的气息,令人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殿下……”薛采薇轻轻出声,却一动不敢动。
  身上那人却动了动,赵权缓缓抬起头,一双似深渊般的眸子只沉沉地盯着薛采薇,似是醉了,又好似清醒无比。薛采薇本是有些羞意,那一刻,却似是被赵权的目光定住,她眸中有惊骇,有欢喜,似乎还有一丝期待与惶恐,莫名的闪过一丝挣扎,终究她还是沉浸在他深沉如海的眸子里,连一刻也不愿错过。
  赵权似乎盯了她许久,下一刻却探手捏住她的下颔,薛采薇面色血红,一颗心仿佛都要跳了出来,却好似被定住了,只睁大了眸子望着赵权,仿佛在期待什么,又仿佛惊恐着什么。
  赵权眸中并无什么特异的神色,他只是拧着一双浓眉盯着薛采薇,手上却渐渐用力,薛采薇几乎吃痛出声,可下一瞬,赵权却松开了手,薄唇微启,只听他音沉似水,断然道:“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说罢撑着栏杆,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左倒右倒两步,终是瘫倒在一旁的美人靠上,敛眉闭目,好似沉沉睡了过去。
  薛采薇还呆呆地倚在方才那处,一颗心却好似被利刃所绞,她侧眸向赵权看去,仿佛再也压抑不住,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只听她几不可闻地低喃道:“姐姐,我该怎么办……”
  许久,赵权再无声响,薛采薇缓缓起身,将方才落在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小心替赵权盖上,赵权沉沉地睡在那里,薛采薇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一眼却好似要命,那人眉如墨画,五官便是上天鬼斧神工之力雕刻出来一般,完美有如神祗,清风朗月,峰峦秀岳亦难形容其风华一二。
  薛采薇已是痴了,片刻后收回眼,退了两步,脚下薄纸清脆,薛采薇矮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副画,并未被揉成团,薛采薇看了看赵权,心中暗叹,便是急怒之下,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损坏它。
  薛采薇展开那画,心中却一震,那画上用水墨画了一个场景,落叶缤纷下,一人持剑御风而来,她发丝清扬,裙角翻飞,好似天上的神女,却无神女的清冷气息,她的面目却并未细勾出来,寥寥几笔,仿佛看不清她的模样,却不知怎的,望着她的人却好似能看见她扬眉一笑的英姿。
  薛采薇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果然是她……
  当然是她,除了她,还有谁能让他那般痴恋不已。
  薛采薇望着那画许久,只慢慢将画卷了起来,明月好似玉盘,它可照得清人心的牵挂与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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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亭与祁风在蜀郡游玩了两日,傍晚长亭忽觉疲累,同祁风用过晚饭后,便让店家打水在房里好好洗浴一番,她洗浴完正擦着头发,忽的心中警觉,窗外似有声响。
  来人轻功虽好,亦刻意收敛,却绝瞒不过长亭,她不动声色,拿了只簪子将头发简单绾了个髻,却并未拿剑,随手在妆台上拿了个茶杯,运力往窗外掷去,只听“砰”地一声,茶杯似被人打落,长亭虽隔着窗,却将那人形迹摸得通透,她秀眉一扬,再掷出一只,外间衣袂声响,接着又是打落茶杯的声音。
  长亭暗想,这人武功倒是不弱,正要掷出第三只茶杯,利刃破窗声响,只见寒光一闪,一只匕首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长亭面门。
  长亭嘴角微扬,却没把这点伎俩放在眼中,她侧身轻巧避过,那匕首“噔”一声,沉沉地插*入一旁的屋柱中。
  外间衣袂声响,竟是远去的声音,长亭正待要追,敲门声响起,祁风的声音传来:“江姑娘?怎么了?我听到你屋中有打斗的声音。”
  长亭暗想方才那人似乎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不禁顿下脚步,和声道:“祁兄请进!”
  祁风推开门,皱眉问道:“江姑娘?方才可是有什么事?”
  长亭自如一笑,指了指柱上的匕首,笑道:“没什么事……”说着却发现那匕首上似乎刺了书信。
  长亭微微皱眉,探手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果然,匕首上串着一页书信,长亭与祁风对望一眼,均想不到谁会这般鬼鬼祟祟地给她送书信。
  长亭却心有所感,忙拆开那书信,急目几行,面色却突变。


第130章
  祁风见她面色不对, 在旁问道:“怎么了?”
  长亭将书信递与祁风, 有些神思不属地低声道:“有人要对赵权不利……”
  祁风接过书信, 急目看完, 讶然道:“此书信上说,赵权此刻就在蜀中?”
  长亭点点头, 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自西山别后,长亭虽是四处游荡, 却一直刻意远离京城,远离赵权所在之地,蜀中离京城何止千里,谁会料到赵权亦会在此, 且就在蜀郡城中。
  祁风将书信合起,看了看长亭,见她有些六神不定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隐隐有些酸痛心疼之意,面前的女子,为了所爱之人,身中剧毒却绝口不提, 明明命不久矣却为着不让他痛失所爱而远远离开, 如今,不知是缘分或是冥冥中的注定,二人竟不约而同到了蜀中。
  祁风叹了口气, 低声道:“信上说埋伏赵权的人,此刻就在蜀郡郊外二十里处,赵权会在亥时左右经过那处……”
  二人刚用过晚饭,此时距亥时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祁风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即刻赶去,还能为赵权示警。”
  长亭眉头紧皱,心如乱麻,她没想到赵权会在蜀中,她早已打定主意今生再不出现在他面前,便是痛,亦只有西山一次。她送绮罗姐妹回蜀中,亦是想着蜀地山多道阻,离京城又是千里之地,赵权该不会到此处,她便是毒发于此,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枉她的心。
  长亭咬了咬唇,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心中念头纷乱,握了握拳,坐在桌边,终是故作镇定道:“赵权手段心计皆是上乘,想算计也他不是那么容易的……”忽然想到上一次赵权落入他人陷阱,猛地心又提了起来,深呼出口气,低喃道:“你再不会这么傻了……”
  长亭竭力说服自己,赵权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可焦虑担忧却充斥着她的心,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沾唇欲湿,却哪里真的喝得进去,祁风知她内心纠结犹豫,轻声安慰道:“若你不想出面,我可以替你去……”
  长亭抬眸看向他,勉强笑了笑,终是按捺不住心中对赵权安危的焦虑,起身拿了剑,释然道:“这本就是我的事,怎好让祁兄一人涉险,还是我去罢。”长亭与祁风都知道,这封书信来得本就蹊跷,其中是否有诈谁也不知,送信的人早已离去,此刻事急又去哪里找对证?便是信上所说为真,但万一示警不成,赵权若落入陷阱,那送信的人自然也十分凶险。
  祁风轻轻一笑,洒然道:“既如此,那便让祁某与你一同前去罢,左右还有个照应,你万勿拒绝。”
  长亭知道祁风脾气,摇头一笑,道:“那长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展开轻功,一前一后往信中所说之地赶去,长亭因玄功大成,体内真气流转似是遵循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天地至理,仿佛与这天地连成一体,只用一缕小小的真气,她便能一直飞掠下去。
  祁风跟在她身后,长亭有几次回眸,她虽知祁风武功不弱,却不想在她全力施展轻功之下,祁风竟也能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两丈处,长亭心中暗赞,只是一心惦记着赵权,便急速往前奔去。
  还未到信中所言之地,以长亭的耳目,便已听见前方密林之外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长亭心中一凛,顾不得其他,将内息运转至高速,急速往打斗声处掠去。
  她甫一出密林,便见前方低洼处有两队人马厮杀成一处,她极目四望,却未在其中发现赵权的身影,长亭心中一急,只见其中有数十辆马车,上面尽是木箱,似是装运着什么货物,而其中一辆马车却有帷帐,一方的人马只丢下那些货物,拼死护着那辆马车而退。
  场中似有人低喝:“保护殿下!”是周人的口音。
  长亭心中一凛,足下运力,便已飞掠而去,对方人多势重,约莫数百人,是己方的数倍,长亭夷然不惧,甫一加入战圈,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攻向马车的敌人杀得人仰马翻,长亭低呼一声:“赵权!”
  马车中却并无回应,长亭想上前撩起帷帐,可对方势猛,顷刻间又围杀过来十几人,长亭低喝道:“快带他走!”说完剑芒大盛,杀得对方无一人能靠近马车,己方之人见长亭这般勇猛,只高声喝道:“保护殿下!”一人跳上马车,趁着间隙,急急赶着马车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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