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第103/108页


  那马车退得极快,己方的人也不恋战,纷纷往后退,眼见就要入密林,对方似是受了指令,纷纷呼喝着追过来,誓要将马车中的人杀死。
  密林中一人立在高处,他一身玄衣,面色冷沁似铁,周围尽是潜伏的精兵,他冷冷地注视着密林边缘,身旁的焦衡禀道:“殿下,我方人马已全数退入密林,对方已中计冲杀过来,请殿下下令放箭出击!”一语说完,赵权亦是眉目冷冽,手一抬,正要挥下,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忽然顿住,焦衡未听见赵权随即下令,讶然抬眸,却见他微有失神,手亦停在那处,竟好似微微颤了颤。
  焦衡正自愕然,赵权手一挥,断声喝道:“不许放箭!直接出击!”
  焦衡惊愕,他们埋伏密林之中,本就是要借地形之利,用箭杀伤力大己方损失最小,却不知为何赵权会下令放弃射箭,但军令如山,焦衡怎敢怀疑赵权的决定,即刻喝令出击。
  长亭采取的游战之术,仗着轻功边退边将冲在前方的人杀掉,可是敌人终究众多,她的游战圈也越来越小,但她丝毫未有退意,正有些艰难时,密林中传来冲杀的声音,对方有人大喝道:“不好!林中有埋伏!快退!”
  长亭顿感压力骤轻,她回身便往马车处奔去,还未近马车,却不知对方何人抛出一个火器,那“呲呲”燃烧的引线,于黑夜的密林中分外显眼,长亭大骇之下,轻身跃起,破日剑急射而出,那剑好似携着风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瞬便已触向那火器。
  “嘣”一声巨响,破日剑蕴含着长亭一身的真劲,将那火器击得粉碎,火器燃爆在空中,震得下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些伤,火星稀稀落落落在马车顶上,那马车却安然无事。
  长亭方才跃身空中,离火器又是最近,虽在射出破日剑的瞬间便急往后撤,终究还是受了些反震之力,她落在地上,后退了几步方才立稳身形,她轻咳出声,运转真气化解了方才所受的反震力,却只担心着车里的赵权,忙奔上马车,撩开帷帐,急声唤道:“赵权!你没事罢!”
  可马车里空空如也,哪里有赵权的身影。
  长亭身形忽然一松,竟似是松了口气,己方冲杀声已反压至密林外,长亭落下帷帐,轻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正要去拔自己的破日剑,却听身后马蹄声响,长亭似有所感,心“咚咚”直跳,却还是忍不住缓缓回转过身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匹高大骏马,那马通体毛色黑亮,十分神骏的模样,稳稳地载着马上之人从暗夜中缓缓走出,马上之人亦是一身玄衣锦袍,眉目却分外冷冽,这一刻,好似同暗夜融为一体,又好似黑夜中的王,只睥睨着他脚下的一切。
  他策着马缓缓朝长亭走来,却直视前方,好像视面前的长亭为无物,眸光好似聚着寒冰,又好似一面镜子,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长亭的目光在赵权出现那一刻便已追随在他身上,有那么一瞬好像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眷恋,却在下一刻,她的目光已变得无悲无喜,平静淡然。
  赵权缓缓走近她,却一刻未停,直直地走过她的身边,仿佛她真的不存在一般,连垂眸看她一眼也不肯。
  长亭心中一窒,耳边忽然响起西山那日赵权最后与自己说的话。
  他眉目欲裂,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不要再出现在本王面前,本王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言犹在耳,那般沉痛与决然,长亭的心没来由地剧痛起来,好似万蚁啃噬,她忽然明白过来,是蛊毒发作了。
  长亭面色未变,也再未看赵权一眼,只缓步走到破日剑前,伸手将犹自颤抖的剑拔了出来,却一刻未停,持剑便背着赵权往反方向一步一步稳稳走去。
  祁风疾步而来,乍然看见赵权,心中一惊,却抱拳施礼道:“晋王殿下!”
  赵权却停了下来,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话,猛然一打马,往密林外奔去了。
  祁风看着赵权的背影,微微一叹,再回头,却见长亭已步入密林深处,他疾步往前掠去,未走多远,却不见前方长亭的身影,他心下疑惑,却听不远处有低喘声响。
  他猛然一惊,朝那处奔去,却见长亭倚坐在一棵下,紧紧攥着胸口,似是痛苦到了极点,“嗯!”她终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祁风大骇之下,忙扶起她,以金针扎入心脉数个穴位,又喂她吃了颗药丸,半跪在地,单掌运气替她度过此关。


第131章
  长亭体内毒蛊缓缓平复, 她睁开眼, 望着祁风虚弱地笑了笑, 低声道:“我没事了, 多亏了祁兄。”
  祁风眼神复杂,踌躇道:“你方才应是相思蛊毒发作……”
  长亭想起方才赵权冷然的神情, 心中一黯, 缓缓起身,眸光渐渐清明, 她轻声道:“祁兄,我们先回客栈吧。”
  祁风站起身来,与长亭一起展开轻功,回了蜀郡城中。
  夜色渐深, 长亭屋中却点着一盏油灯,她孤坐在桌前,目光沉静,却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外有一人身影映在门扇上,长亭缓缓侧头看去,“笃笃笃”敲门声轻轻响起,长亭似是毫不惊讶, 轻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走进一人,轻轻袅袅,纤细婉约, 她对着长亭一笑,来人竟是薛采薇。
  薛采薇敛衽行礼,朱唇轻启道:“江姐姐,许久不见。”
  长亭站起身来,含笑道:“采薇不必客气,深夜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薛采薇望着长亭,昏黄的油灯下,她一双乌黑细密的眉秾丽飞扬,衬得本是妩媚的秋水翦灵动英气,端的与众不同,薛采薇忽然想起赵权所说:你与她,终究是不像的!
  的确,她白生一双与长亭相似至极的眸子,却与她全然不同,府里有人私下议论,她沾了江姑娘的光,一双眼睛像极了江姑娘,殿下才会对她另眼相看,不过是拿她当替身罢了。
  薛采薇每每听了这些闲话,只不置一词,心中却嗤笑不已,赵权是什么人,怎会真的拿自己当替身?他内心高傲目无下尘,怎会拿自己当心爱之人的替身?那岂不平白折辱了他的心意?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她和长亭虽生一双相似的眼睛,性情却全然不同,赵权爱的又岂是皮相?若真论皮相,还有谁比得过逝去的绾姬?
  所以她从不将自己往长亭打扮,从不刻意学她一丁半点,这或许是她有自知之明,又或许,她心底不愿承认的,她到底是不想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她也想让赵权记住她原本的模样。
  多可笑,她明知赵权放她在身边,不过是思之欲狂时,拿她一双眼睛凝望他人罢了。
  薛采薇心中千回百转,却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意,眼前的女子,她得到了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的情爱,晋王赵权的挚爱,没有人能懂那是怎样炽热的爱,没有人能想象那会有多幸福,幸福得会让女人心甘情愿化为飞蛾,就像绾姬一样,即使生生逼死自己,也无怨无悔。
  长亭亦回望着薛采薇,眸光清亮,却没有先开口的打算,许久,薛采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江姐姐,你为何不肯回到殿下身边?你该知晓殿下看你有多重。”
  长亭微微一笑,吁出口气,怅然道:“我与他志向不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与其互相束缚,不若各自放手,虽有遗憾,却另有一番天地。”
  薛采薇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徐徐道:“江姐姐,我知道你和殿下志向不同,可若是真的深爱一人,怎会轻易放手?难道你不能为他改变么?”
  长亭眸中闪过一丝沉痛,却并未开口,薛采薇继续道:“你可知殿下十分思念你?自一年前殿下从燕国边境回来后,他白日里行动如常,可夜里却常常一人在倦勤院独坐至天明……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姐姐难道不知么?”
  长亭心中顿时酸涩难当,他为何这般固执,如此自苦?
  她默然许久,方缓缓开口,“他……他睿智果决,心胸宽广,儿女私情不会一直羁绊他,再假以时日,我相信他,定然能放下,他心怀天下,是不凡之人,我便处江湖之远,亦会遥祝他心愿达成……”
  薛采薇淡淡一笑,却并不赞同,只轻声道:“此次殿下微服之前,贵妃娘娘与皇后殿下曾在宫中大宴,意欲为几位尚未成亲的皇子选妃,晋王殿下深受皇恩,是身份贵重之人,他的正妃不比旁人,圣上与太后贵妃都属意安国公之孙女,刘小姐国色天香,德行高洁,她做殿下正妃,旁人看来已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薛采薇定定地看着长亭,道:“可殿下却推拒了这门亲事,贵妃震怒,知道殿下思念于你,殿下临走前,贵妃娘娘召见,与殿下约定,此行回京之后,便会请圣上赐婚,刘寿之女为晋王妃,另则张俭之女为侧妃……”
  长亭叹了口气,却好似有些欣慰道:“如此也好……刘小姐我也见过,与他十分相配,亦十分合适作这个晋王妃。”
  薛采薇望着长亭许久,眉目复杂,轻声道:“你真不明白,殿下予你的,是天下多少女子向往的情爱?”
  长亭缓缓呼出一口气,却并未回答,薛采薇见她脸上神色,自觉多说无益,随眼看去,却注意到床上放着的包袱,薛采薇讶然道:“江姐姐,你要走?”
  长亭不置可否,却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你来报的信罢?”
  薛采薇蹙眉侧眸,却并未否认,长亭凝神望着她,却有些郑重道:“你费尽心思隐藏这般久,却是为何要在今日显露身份?”
  薛采薇嘴角一勾,却再无往日柔弱温婉,只听她笃定道:“你觉得我在他身边是想害他么?”
  长亭直视她良久,方才轻声道:“我不知你留在他身边究竟有什么目的,可你曾救过我,又来为他报信,我相信你无心害他。”
  薛采薇看着长亭,眸中却有些锐利之色,只见她负手道:“你曾救过我……”
  长亭以为她说的是通渠落水那次,长亭摇了摇头,淡笑道:“那次该是你故意落水的罢?如此说起来,你的身世应该也是假的?”
  薛采薇淡淡摇头,眸中有感激之色,道:“我说的不是落水那次,是在赵权书房,你虽阻止了我杀赵权,可若没有你那一掌,我可能也逃不出去。”
  长亭怎么也没想到,薛采薇竟是那夜行刺赵权的人,她目光忽然锐利起来,沉声道:“那你隐藏在赵权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薛采薇摇头笑道:“你放心,我现在留在赵权身边,绝不会伤他性命,甚至我还会保护他……”
  薛采薇凝视长亭:“像你一样……”
  长亭看着她,她眼中流露的情意教人如何看不出,长亭与她对视片刻,薛采薇盈盈下拜,轻声道:“姐姐保重!”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薛采薇回到别苑,不出所料,赵权正在院中饮酒,他今日以自己为饵设下圈套,大获全胜,竟连自己也瞒过,心机手段果然不愧为晋王殿下。
  赵权依旧一身玄衣,他极少着玄色,却不知暗夜里一身玄衣更显得他高贵凛然,冷冽疏离,仿佛天生的王者,不可侵犯逼视。可这种高贵中,莫名又夹杂着一丝令人疯狂的诱*惑,令人不自觉便想沉溺其中,拜服在他脚下。
  他自那夜之后,再未有过狂悖之态,即便今夜,他也只是端坐那处,一杯一杯沉默地喝下去,隐忍而克制。
  薛采薇暗叹口气,轻轻走到他面前,他抬眸,看见了薛采薇,却并无惊讶,仰颈又倒了一杯酒进口中,半晌,薛采薇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可他终是低声问道:“你去见她了?”
  薛采薇凝视着他,心中思潮起伏:你究竟有多爱她?明明那般高傲的人,此刻却肯放下一身的骄傲开口询问。
  许久,薛采薇好似下定决心,轻声道:“她或许今夜便要离开,殿下若现在赶去,或许还能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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