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第98/117页


  李忱不由一笑,心想,不知道是谁给陆骁出的主意,这可是把父皇架在火上,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李忱又有些埋怨咸宁帝,这事情发生得突然,可他不信咸宁帝此前一点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不信战败一事里没有他父皇的手笔。
  他明明是亲儿子,是长子,咸宁帝却半点消息没漏给他,让他毫无准备。
  如今,他虽然笼络了不少文臣,但他手下没什么能干的武将,时间这么紧,他去哪里找个将军?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北这块肥肉摆在那里,没办法去争上一争?
  正当李忱在思忖谁去凌北对自己最有益处时,谢琢开了口:“殿下,臣有一言。”
  最近这段时间,因着有谢琢,文华殿中不少消息对他而言都不再是秘密,也是由此,在咸宁帝愈加易怒、对他打压地越来越厉害的情况下,李忱才能安生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谢琢的提议也愈加信重。
  李忱正色道:“你说来听听。”
  谢琢这才道:“今日上午,殿前侍御史邱广迁上书,建议陛下立殿下为储君。陛下给出的批示是,官降半级,罚俸三月,诏书为臣亲手所拟。”
  李忱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立他为储君就罢了,还不断惩处他手下的人,到现在,已经连个粉饰的理由都不给了!
  谢琢继续道:“三日前,臣在文华殿的御案上,不经意间看见了一份策论文章,署名里有个‘恪’字。陛下还用朱批圈出了两个句子,注了几个字。”
  李忱这下是彻底惊了,上身前倾,急急追问:“你确定是‘恪’?没看错?”
  谢琢肯定道:“臣确定没有看错,只是当时陛下就在旁边,臣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也是,除了老五,除了亲儿子,父皇还会亲自给谁批策论文章?”李忱先是惊讶,随即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父皇啊父皇,你若厌我至此,直说便是,何必戏耍我如此之久?看我与老二明争暗斗、忐忑不安,日日在你面前讨好,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到后面,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谢琢只做没听见,接着道:“依臣所见,朝内朝外这么多人都知道陛下看重五皇子、有立五皇子为储之心,同时将殿下竖起来在明处当靶子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李忱闭了闭眼睛,几声急促的呼吸后再次平缓下来。许久,他才道:“延龄有什么想法?”
  “陛下如今只有三个儿子,二皇子已与储位无缘。”
  立刻懂了谢琢的意思,李忱沉吟:“可我那五弟成日待在宫里,哪里也不去。他在朝中也无职务,除了宫宴意外,根本不露面见人。想要抓住他的错处,完全没有机会。”
  他又讥诮道,“现在想来,父皇可真是跟宝贝似的护着五弟,这是生怕我和老二把他吃了不成?”
  谢琢道:“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
  李忱抬眼:“延龄是说?”
  谢琢给出答案:“监军。”
  李忱明白过来。
  若李恪为监军,出洛京到了凌北,就彻底脱离了咸宁帝的保护范围。战场刀剑无眼,战局更是瞬息万变,北狄人的箭矢可不会因为李恪是大楚的皇子就偏离。
  到时候,李恪死在战场上,谁都救不了,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时,储位除他以外,再无第二个人选。
  李忱面上浮起笑来,又马上想到:“可老五身为皇子,即使是作为监军去凌北,也只会在最后方,被重兵层层保护。况且,若真的是那赵鼎去收拾残局,赵鼎是杨敬尧的人,我与杨敬尧不对付,想来,赵鼎更会确保老五的安全。如此一来,想让老五出意外不太容易。”
  谢琢:“所以,我们可以和武宁候做一个交易。”
  李忱双眼微眯:“延龄是说,我让陆骁去给陆渊奔丧,陆骁替我除掉老五?”他又想到,“不妥,放虎归山,终是后患。”
  “虎?”谢琢话里带了点讽意,“陆小侯爷也能称得上是虎?”
  李忱看了眼谢琢,大声笑起来:“我倒是差点忘了,延龄与陆骁不对付。”
  谢琢掩下眼中的不屑:“臣没有跟他不对付,臣只是看不惯区区一个打马游街的纨绔子弟,偏被传成十四岁上战场、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除了当街打人跑马,谁有见他提过长槍短剑?”
  李忱笑着宽慰:“延龄莫要在意,你看我那二弟,字写不好几个,青绿都分不清楚,还不是被传成文画俱佳的才子,被那些士子夸上天了吗?这些不过是虚言罢了,听听就行。”
  谢琢应了声“是。”
  李忱朝文华殿的方向望了望,又收回视线:“我会好好考虑,延龄先回去吧。”
  谢琢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陆骁在文华殿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大朝上,陆骁恳请咸宁帝允许他回凌北送父亲最后一程这件事,被人提了出来。
  七十高龄的老太傅颤颤巍巍地下拜:“陛下,礼法不可黜废,孝道不可不全,否则,天下将乱啊!”
  有老太傅做开头,立即有人附和道:“老太傅所言极是,不守孝道,礼教何在?臣以为,武宁候一片孝心,陛下体恤下臣,当全了这父子人伦。陛下为天下之主,自当做万民表率。”
  “臣附议。”
  “……”
  梁国公站在勋贵那一列的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等殿里该站出来的人都站出来了,能说的话也都说了,他才抬头,看了眼高坐的咸宁帝。
  啧,这表情可真是阴沉地厉害。
  梁国公揣着手,想,这次朝会站出来的人,大半都是大皇子的人,无论是人数还是官阶,都不容小觑。
  想来,历经两朝的老太傅不管是不是为边境、为天下才站出来支持陆骁回凌北,在咸宁帝眼中,都已经被划入了大皇子麾下。
  如今,他们这位陛下的心头之患不仅是凌北陆家,更是自己这个羽翼丰满的长子吧?
  下午临近散衙时,消息传到了大理寺。咸宁帝命赵鼎立刻前往凌北,负责所有军务,誓必将北狄铁骑拦在苍烟台外。又命五皇子李恪为监军,以振士气。同时,恩准了武宁候陆骁的请求,允许他赶去凌北。
  陆骁回侯府时,便看见了等着他的谢琢。
  站在垂花门前,陆骁许久没有迈出一步。
  从得知消息开始,他的心便乱了,但他又很清楚,此时此刻,他绝不能乱。
  他扮了那么久的纨绔,绝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挑起咸宁帝对他从未放下的戒心。同样,他也必须要离开洛京,回凌北去。
  他的父亲伤重垂死,他的哥哥杳无音信,而整个边境,伤亡惨重,耶律真仍虎视眈眈。他还有一双才学会走路说话的侄儿侄女、还有边境后方满城的妇孺要保护。
  只是,心底会浮起一丝茫然和心凉。
  他的父亲,他的哥哥,乃至整个陆家、整个凌北,怎就到了这般境地?
  他又压下了一切心绪。
  因为从现在开始,他就是陆家乃至整个凌北的主心骨。
  谢琢上前,将陆骁握成拳的手松开,然后牵上了他的手:“跪了这么久,膝盖疼不疼?”
  陆骁跪了十四个时辰,滴水未进,他嘴唇发干,摇头:“不疼,就是饿了。”
  “给你晾了一碗粥,你先喝了,然后再吃菜,否则容易伤了脾胃。”
  陆骁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娇气,在凌北行军时,饿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但他又眷恋谢琢将他放在心头的模样,依言端着粥碗,几口喝完。
  “阿瓷是怎么让李忱来跟我谈条件的?”
  谢琢帮他夹着菜:“我只是告诉他,我在陛下的御案上,看见了五皇子的策论文章。显然,他在担心放虎归山和储位之间,最终选择了储位。”
  陆骁了然。
  李忱现在对储位是势在必得,决不允许有任何变数的出现。这一次,他选择先解决五皇子李恪这个变数,至于凌北和陆家,在他眼中,此番已经元气大伤,陆骁回去能不能力挽狂澜还说不准,就算真的撑起了凌北的战局,那日后也还别的法子能解决,不急于一时。
  最为紧迫的,是储位。
  等陆骁吃的差不多了,谢琢问:“什么时候启程?”
  “一个时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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