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烈苟(陈年烈狗)》第110/171页


  陶淮南笑着摇头:“不反过来,我才是气人的那个。”
  “那你咋不哄哄?”凡果问他,“你气人你还不哄?”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句一句的,都是又傻又犀利。陶淮南被他问得没脾气,想了想,最后只轻声说:“晚啦。”
  凡果放风时间结束,他得回去干活了。跟陶淮南摆了摆手,想起他看不见,又边跑边说:“晚上再找你聊,我得回了!”
  说晚上聊也没能聊成,他们实在忙。陶淮南在接下来的几天都没能碰上迟骋几次,后来陶淮南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好像自从那天晚上转车之后,迟骋对他又冷了一些。
  不过这也或许都是心里的错觉,他们本来也没热乎过。
  陶淮南晚上去哥的房间,恰巧迟骋也在。
  “说什么呢?”陶淮南没想到迟骋在,意外了一下笑着问。
  “说刚才在楼下一个大夫说要给小迟介绍对象儿,”陶晓东光着上半身等着洗澡,从汤索言的行李箱里翻着换洗衣服,“说挺漂亮的女孩儿,他侄女儿。”
  陶晓东说起这个的时候还当个趣事:“问我同不同意,我说我有啥同不同意的,我可不管。”
  陶淮南隔了两秒才“啊”了声,反应过来这样不对,才又牵起嘴角笑了下。
  “我把你微信推给他?”陶晓东笑着看迟骋,一把岁数了还在那逗弟弟,“认识认识?”
  迟骋不太在意地说了句:“再说吧,这段忙。”
  “那你忙完再说,”陶晓东看了眼坐在床边上的陶淮南,扔给他个唇膏,“我帮你揣着了,抹抹嘴唇,白天我看裂了都。”
  陶淮南接住了没拿稳,唇膏滚到了地上。盲人最怕掉东西,尤其是这种会滚的小东西,掉了是真摸不着。
  他蹲下去来回摸着,摸不到。后来也不摸了,回头说:“找不着了,你找吧!”
  陶晓东说:“让小哥帮你。”
  小时候陶淮南黏人,陶晓东经常把他往小哥那儿支,他一喊就这么回一句“让小哥帮整”,陶淮南就笑嘻嘻地去哄人家求人家。
  现在张句嘴比什么都难,没了立场之后话怎么说都不合适。
  陶淮南舔了舔嘴唇,问:“小哥……你看见了么?”
  迟骋绕到那边帮他捡了,随手放在他手边,跟陶晓东说:“我回去睡了,哥。”
  “回吧,早点休息。”
  “那我也回去,”陶淮南跟在迟骋后面也站了起来,“我也去睡了。”
  “去吧。”
  两人在走廊里一前一后,陶淮南每走一步都得响几声盲杖“笃笃”的音,让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有点错乱,有点着急。
  “小哥晚安。”陶淮南赶在迟骋开门前说。


第87章
  陶淮南追着赶着说了声“晚安”, 迟骋站在门口看了他半天,像打量,像琢磨。陶淮南看不到他的视线, 也看不到他皱着的眉。
  这种安静不回应的时间, 让接下去的半分钟都有点难熬。
  陶淮南试探着开口问:“……怎么了?”
  迟骋还是盯着他, 眼神压得沉沉的,这时候他的眼神仿佛变成了有形的线,从陶淮南身上穿了过去。
  “晚安。”迟骋终究还是回了他一声。
  陶淮南手指动了动,握着盲杖的手攥了松松了又攥, 清了清嗓子,说:“那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迟骋“嗯”了声。
  陶淮南于是迈了步子, 从迟骋的视线下, “笃笃”地离开了。他沿着墙走,盲杖经常会碰在墙角的理石脚线上,一磕就是清脆的一声“梆”。
  这次行程还剩下三天, 三天之后从哪儿来的就要各自回哪儿去。
  迟骋他们的设备之前就已经发没了,前天公司又加急给他们发了一车过来。当然公司不会白支持,这次全程迟骋他们都有跟拍,回去会剪成公益短片做宣传。这种正向的公益支持最能拔高企业形象,借着三院的援助, 这比什么广告投放都管用,企业家最精了。
  当然这跟迟骋他们几个没关系, 他们也不是公司的人,就是单纯出来发设备的学生。这也是迟骋当时合同里谈好的, 如果产品开发出来了, 他每年会要五千个产品额度做公益派发,因为这个附加条件, 当初卖价压得低了不少。学院后来提过这部分费用由院里出,想把公益项目冠学院名,迟骋没接受。
  冠学院名没问题,费用迟骋没拿,没想把这变成学院的项目。他做的所有东西,跟科技公司谈的所有合作都提了这样的附加条件,都是给哥要的。
  最开始凡果还问过他为啥要做这个,盲人产品比起他们能做的其他方向比实在是挣得少,不值钱。而且迟骋不光做这个,还做公益,凡果问他为啥,哪来的这么高的觉悟。
  迟骋当时不太在意地回了句:“不为什么,我哥做了十多年了。”
  跟拍的人拍了陶淮南好多次特写,还问过他些问题,都是关于他和迟骋的,陶淮南都笑着摆手躲开了,不让他们在迟骋身上做文章。瞎子弟弟和学霸哥哥这种感人至深的设定实在太令人尴尬了。
  迟骋就更是了,他不让问问题,他干活的时候什么话都不回。
  后来拍摄的大哥认输了,跟陶淮南说:“你这哥太有性格了。”
  陶淮南点点头:“那你就别问他了,你去问那个小帅哥,问凡果,他爱说话。”
  凡果在不远处喊着:“问啥?来吧问我!我啥都知道!”
  陶淮南笑着说:“你看这多热情,问他吧。”
  陶淮南这次来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人家毕竟正经心理学硕士,何况又是个盲人。那些刚得了病失去了视力或是即将失去视力的年轻人,看见陶淮南这么平和乐观又从容,不免也觉得或许没有那么绝望了。
  如果他们想说话的话,陶淮南会陪他们聊聊。
  对正常人来说,失去视力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一样。现在的一切生活都会变个样。他们问陶淮南:“你怎么考的大学啊?你还能读研?你以后会做医生吗?”
  陶淮南会很客观地告诉他们生活里的不便,但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什么,没那么可怕。
  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因为外伤,右眼完全失去了视力,左眼残存强光感。自从眼睛手术过之后就没再出过家门,已经快要一年了。
  家里人天天以泪洗面,不知道怎么照顾她,也怕她撑不下去。这次强劝着把她带出来给专家们看看眼睛,像祈盼奇迹一样希望还能出现转机。
  转机一定是没有了的,以后眼球如果萎缩了可能还要做眼球摘除。女孩儿木然地被她爸爸牵着,脸上除了麻木什么都没有。
  女孩儿都是爸爸的小公主,年轻的父亲在这一年里面心都被磨碎了。
  陶晓东说:“可以让她跟我弟聊聊。”
  陶淮南那天跟小姑娘聊了很久,后天失明人群里,比陶淮南瞎得还早的很少了。
  小姑娘和他一起坐在车里,坐在后排,车里只有他们俩。陶淮南说:“很孤独,对不对?”
  女孩儿刚开始还是不说话的,陶淮南跟她说:“我四岁开始看不见,小时候真的很害怕,小孩子都怕黑。”
  同类人之间总是更好沟通,只有他们才知道彼此真正的感受,人的心理很奇怪,遇到同类会比任何语言都更觉得安慰。
  两个人都睁着无神的眼睛,却又都看着彼此。陶淮南说:“五感里我们失去了一个,从此美丑都看不到了,很遗憾。”
  女孩儿抿了抿唇,绷着下巴,却没有抗拒听他说话。
  “但是我们还剩下四个,还能听,还能靠别的感受,这很幸福。”陶淮南和她说,“我见过几次盲聋人,他们看不到,也听不见,信息的接收和表达要靠手势和触摸。”
  陶淮南给她讲了些盲聋人的事,女孩儿听得很震惊,嘴巴微微张着。
  她长长的头发披在背上,穿着条从前的裙子,皮肤很白,很漂亮。陶淮南也很漂亮,两个漂亮的小孩坐在一起聊天,却又互相看不见。
  “所以我们看不到,也并没有那么可怕,是吧?”陶淮南笑了笑,“看不见并不能把咱们的快乐都带走,我们还有很多很多。”
  女孩儿开口道:“我不觉得快乐,我觉得天都塌了。”
  “是会这样的,一切都很可怕。”陶淮南没有反驳她的话,认可之后继续说,“会有一段很难熬的时间,觉得熬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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