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自风流》第145/156页


  “那一年,我十三岁。年纪幼小,着男装也看不出破绽。因无江湖经验,我被人骗光银两,又未携带证明身份的物件,正愁无处安身,便遇上了他。”
  “他那时年纪尚不足二十,一袭白衣,腰佩宝剑,少年豪侠,出入青楼酒肆,出手极为阔绰,人又长得潇洒不凡,自是惹得芳心无数。”
  “我偏就看不得这类处处留情的男子。心想着横竖身上无钱,我就去偷他一笔。于是我尾随他多日,终于趁着一日他与青楼女子情热之时,偷得他的钱袋,等着看他第二日无钱会钞的窘境。谁知他竟在人群中一眼看出了衣衫褴褛的我,要捉我去官衙。”
  “我自然转身就逃。然而我自认轻功剑法都过得去,但他竟也不是绣花枕头。”说到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细节,轻轻的笑了笑。
  “我躲了几日,拿着他的银子,改换行藏,买了身衣服扮作富家公子。谁知出去又遇上他,但他似乎并未认出我。”
  “我自以为得计,出得城去,趁着四下无人,便去塘中洗裕谁知上岸时,竟便找不着我的衣衫。”
  “忽然听到有人在柳树梢上叫:臭小子,想让我出丑?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没了衣服怎生上岸1男子口气,她倒学得很像。
  “我大怒,全忘了自己未着寸缕,抄起柳条就攻了上去。”
  “结果……我还未攻着他,他便由树上掉了下来。”
  她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神色也变得有些温柔。
  “后来他百般向我赔罪,还说要娶我。我怎会答应。”
  “中间种种,与世间普通男女并无二致……我们结伴游玩三月,我终于下定决心,道明了身份,回到京城。”
  “后来我便不知他的去向,直到几年后,在奏折上看见了他升迁将军的消息。”
  “原本,我并未想再与他联系。谁料想,人算不如天算……”
  后面的事情,已无须细说。
  美丽英气的逃家公主,风流倜傥的少年侠客。砍掉了那些美满的细节,却还依稀可见当年幸福的轮廓。
  林小容忍不住问,“这么说,你究竟是爱着顾铭欢,还是梁月湖?”
  长乐公主展颜一笑:“你究竟是爱着岳梦影,还是楚律?”
  林小容哑然。
  长乐公主并不以为意,又转身继续道:“我与月湖,青梅竹马。他幼时便钟情于我,我却全不当一回事。我那时不过是对他好些,不似旁人讥讽他眼盲,他便一门心思扑在了我身上。我只觉他是将我作了救命稻草,便也并不特别在意。”
  “一趟江南之行,我心神大伤。倒多亏了他不离不弃,尽心安慰讨好于我。母妃要我嫁楚律,我不情愿却又矛盾无比。月湖本是极安静的人,这时却开始想尽办法,相助于我,甚至不惜服药自毁身体,只为求眼能见物,好助我多些。我这才感于其心,有所回应。”
  原来梁月湖的眼睛,是这样能看见的!
  “后来楚律拒婚,我倒是松了口气。便趁机提出愿与月湖成亲。父皇权衡之下便也答应下来。如今回首从前,许多事都已模糊……唯有月湖仍在身边,实是我之大幸。”
  长乐公主缓缓的诉说着过往,不知何时,梁月湖也已经由殿内走了出来。两人就这样在雪地中相视微笑,眼波流转里,自有万语千言。
  见到此情此景,林小容心中极为复杂。
  也许就如岳梦影对她自己一样,顾铭欢相对于长乐公主,是最美好无暇的初恋。然而这份感情,在遇到了别人时,就已经悄悄褪色。
  所不同的是,于长乐公主,那不过是一段少年时令人感怀的过往,想起来心酸也甜蜜,曾有的旖旎都可在寥寥数语之中说荆但于顾铭欢,那段过往,也许从未过去。
  顾铭欢究竟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去了边关?
  早早料到她会有需要自己之时?
  想要积累战功,赢得美人归?
  或者,仅仅是自我放逐,但求一死?
  或者或者,还有别的缘故?
  而后来,知道爱人移情别恋,嫁与他人,今生再没了可能,是什么样的心情?
  知道别的男人可以为她做得更多,他是否曾有不甘?
  ……再也无人知晓。
  当两人的时间不对等。当一方已经忘记,一方还在追忆。当自己已再无什么可以为她去做,也再回不到她身边。
  真心没有了去处。死亡,也许是最好的终结。
  她深恨过顾铭欢,也厌恶他与梁月湖的行为,如今却难以理清心里的柔软纠结。爱而不得的痛苦,她也曾深深明白。幸好自己,还有楚律。
  长乐公主,遇到这样的两个男人,作为女人,何其幸运。
  而自己,又何其幸运。
  林小容敛回心神,又问道:“但你们为一己之私,令无数生灵涂炭,难道就不觉得愧疚?”
  “楚夫人真会说笑。难道你认为我那时放手还能全身而退?这一场干戈早已是注定。何况这天下本归我家,身为皇家人,更不需要无用的感情。”
  “起码你不该出卖国家1
  这时一直不理会林小容的梁月湖忽然插口道:“那是我的主意,也是我自愿去襄助秦军,与长乐无关。什么天下什么百姓,又于我何干?从前我受人嘲笑之时,除了长乐又有谁来管我?”
  “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还有你弟弟月桥1林小容实在没有料到,梁月湖平静的外表下,竟是这样偏激之人!她虽然并不清楚他的过往,但从他的言语中,似乎是吃过不少苦头,也难怪他会对长乐公主死心塌地,但,月桥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听到弟弟的名字,梁月湖沉默了。
  长乐公主见状便转了话锋:“我们固然有错,但孟寒朝就对了么?若没有他,这战争从何而来?哼。楚夫人可有兴趣听听,我是如何走到今日?只怕我这一言既出,孟寒朝会后悔没有立即杀了我。”
  林小容微微眯眼,“公主要说,我自然会听。只不过殿下的所作所为,我心中也有杆秤,公主若是诋毁他,我也不会轻易相信。”
  长乐公主笑道:“是不是诋毁,楚夫人自己分辨。”
  “这一切,都从父皇重病开始……”
  “父皇身子向来不好,最后几年里,尤为迷信炼丹道士,于是各地官员,都纷纷举荐所谓仙长,孟寒朝也不曾例外。那一日父皇突然发病,便是因为孟寒朝举荐的那人的一枚丹药。”
  林小容一震,“你说什么?难道丹药有问题?不可能1
  长乐公主瞥了她一眼,“孟寒朝自然不会蠢到下毒。那丹药,御医检查过,并无什么问题。只不过丹药里有一味鹿鞭,有壮阳之效。那几日宫中新进了一位苗地属国圣女,父皇便去临幸。哼,那苗家女子本信邪教,身段妖娆,缠人无比,谁人不知。父皇一去,不幸犯了马上风。”
  “这与殿下有什么关系?他怎知先皇会去临幸谁,又怎知先皇会得马上风。”乍闻先皇死亡的尴尬真相,并不是不惊讶,但这怎能说是孟寒朝的错?
  长乐公主冷笑:“好,就算他是无意,那是巧合罢。但那女子后来立即自尽,又怎么说?”
  “先皇在她那里犯了马上风,她本就没了活路,自尽也是情理之中。”
  “呵呵……孟寒朝给你种了什么蛊,你竟如此信任他。”长乐公主摇了摇头,“你可知,那女子不但自尽,还留下遗书。遗书中说,她所作所为,皆是受我指使。”
  “这遗书一旦大白于天下,我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当时母妃统领后宫,第一时间便已雷霆手段扣下了那封遗书,待我赶去,已成定局。我便知这是孟寒朝下了套于我钻。他经营多年,朝野上下都是口舌,三人成虎,他若想凭此事一击推翻我,简直是令人防不胜防。我虽早有准备,定有一日要与他一搏,却没料到,那时机不是我自己定下,而是他逼得我,仓皇起事。”
  “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便是早料到我不愿与天下对质,不愿冒险将此事公布,定会提前起事。他装得无辜,却是早做好了准备,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却也置身于怀疑之外1
  “我忙于准备起事,将父皇密不发丧,是我的罪过,我死后自会去向父皇赔罪。但,孟寒朝的罪又如何算?他的确从不曾谋刺父皇,呵,他好手段,我竟抓不到他一丝一毫的把柄。他推荐的道士父皇未必欣赏、丹药里只有药没有毒、父皇的临幸人选他无法操控、父皇会马上风更没人料到,这一切,总有几分运气。但,一次巧合叫做运气,一连串的巧合,是否还叫做运气?”
  林小容忽然想起一事,“为什么你的说法与李公公的说法并不相同?他说……”
  “他是不是说,父皇本是小病,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太医支吾不敢实言,他欲见父皇却被阻拦?哼。当日父皇出事之时,恰逢他不在父皇身边,母妃为阻消息外泄,自然希望事实越少人知道越好。太医那边的说法,都是母妃示意之下所为,他能知道什么?只可惜……我们唯一的错漏之处,就是没料到孟寒朝竟能把他偷了出去。”
  “孟寒朝啊孟寒朝,他实在是手眼通天呐。你说,为何他总是能逃过我的追捕?为何他以少数兵力对抗我军却还能立于不败?为何在我严防死守之下他仍能将人从宫中带走?若说他没有提前谋划好一切,怕是没有人能相信。”
  “后来我实不甘心,不愿被他阴谋算计得逞,便想全力一搏。月湖于是为了我深入敌营,只为谋一条生机。他甚至违背自己从前的诺言,打破了决不用穆子遗阵用于自相残杀的承诺而去帮助秦人,却还是,遇上了你……”
  “我后来回想,也许,从一开始,我便已经输了,就算当时我没有中了他的圈套,他也必定还有别的后招等着我。”
  “本来我也想,若没有你相助,若没有你曾救他于秦河之上,为他筹谋粮草,教他地雷火炮,结局也许犹未可知。然而,怕是就连你会相助于他,也是他深谋远虑的一环。他算计若此,成王败寇,我只有心服口服。但却不愿见楚夫人受了蒙蔽,与虎谋皮。”
  “楚夫人,我不知你为何如此信任孟寒朝。但他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好人。为了那张椅子,他可以布下天罗地网。那么,楚夫人,且不说他对你还有几分真情,光说你那厉害的本事,几可毁灭一个国家,你真的相信,事到如今,他还会容忍放你在楚律身边?”
  长乐公主的一番话,如连珠炮般打入林小容的脑中,一枚又一枚,搅起了滔天巨浪。
  许多事情她以前便已知道,许多事情她至今才串联起来。事到如今,她也知道长乐公主没什么必要再说假话。原来孟寒朝在她所未见之处,竟是如此算计周详!就算那些算计并非针对自己,她也不由得隐隐害怕。
  本来还有些迷惑,然而当她抬头看见长乐公主脸上的愤然与不甘,她却忽然有些清醒。林小容望了望天,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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