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自风流》第144/156页
如斯男子,眉如远山,神色安宁。
林小容还未想好开场白,梁月湖倒先淡淡招呼道:“楚夫人,你来了。”
林小容点头。
梁月湖又道:“在下听闻,月桥的骨灰,是夫人装殓了,……多谢。”
他竟是这样平静!
想起那个总有着痞痞笑容的月桥,林小容心中一痛,冷声道:“若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你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梁月湖轻叹一声,“人终有一死。月桥死得其所,在下又何必替他伤心。”
“你!”林小容眉毛紧蹙。
梁月湖却安详的犹如坐禅,“他若活着,只能继续左右为难。一死,倒成全了自己。在下应替他开心才是。”
哑口无言。
林小容惊觉自己心底,竟隐约觉得,梁月湖说得并没有错。但当记忆倒转,她又攥紧了拳头,“你可知他的遗言中曾说,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劝你回头是岸?幸亏我不曾这样做,你这样冷血,他根本是白费了心意!”
“是么。”梁月湖静默了一阵,空气中终于有了淡淡的伤感,“这,倒是合他的性子。呵……他从小就是这样,总有时决绝若此……其实我兄弟二人,性情倒是很相似。”
“你和他相似?哪里?”林小容心中着实有些不屑。就他?这样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国家的小人!
梁月湖摇了摇头,“在下的事,无论过去将来,都与楚夫人无关。倒是……既然孟寒朝已答应了在下最后的要求,在下如今,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算是为了月桥,楚夫人,且听在下最后一言。孟寒朝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若是他登上了帝位,这世间的一切,便只有他不要,没有他要不到。楚夫人还须为自己的将来,多作打算。”
林小容一愣,想辩驳些什么,梁月湖却闭了眼不再说话。
林小容本是去解气兼解惑,谁知道由牢房出来,却更加气闷。
梁月湖的话她怎么会听不懂。
她已是世人皆知的楚律的妻子,她倒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孟寒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来君夺臣妻。但也许她??潜意识里,却怀疑过在楚律立下大功之后,孟寒朝会不会来一手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可是孟寒朝从来便对她很好,甚至险些为她送命。就算从前他对她还有些别的心思,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是尊重她、把她当作朋友看待。而对楚律,他也从无架子。何况他虽每日都笑得狐狸样深浅莫测,本性却决不阴险,一定是她的宫廷剧看得太多,谁规定功臣都没有好下场?那梁月湖必定是想在她、楚律和孟寒朝之间种上怀疑与不和的种子,才这样说。
这一边林小容正在为再次搬家做准备。
那一边,孟寒朝已昭告天下,长乐公主与驸马犯上作乱、通敌叛国,一封封书信,一张张供词,罪证确凿!
王朗因此撰文,一气呵成的《告天下书》,言辞激愤、文采飞扬,更兼通俗易懂、琅琅上口,才一公布,便是天下大哗!
先是江南七郡万名乡绅联名上书,请求定西亲王殿下主持公道;再有靖南王以先帝亲弟、皇室族叔身份亲自告宗庙,孟长乐从此皇室除籍;然后是京城百官痛心疾首,齐称为废公主殿下蒙蔽,如今方知真相,恳请定西亲王殿下早日入主京中、南面称帝以慰天下!
雪花般的投诚信与陈情书纷至沓来,孟寒朝反而安坐平凉不动。
直到京中百官第五次上书,孟寒朝才终于再发敕令,说自己从来并非为了帝位而起争斗,只为天下百姓不受奸人蒙蔽。但如今天下未定,急需有人挑起责任,所以自己即日起便愧领摄政王,暂代朝政,待到踏平西秦之日,再请众人推举贤才为帝。
这一番姿态,又使得天下文人共推定西亲王殿下大贤。
终于,十月中,京城百官顶着寒风,百里列队,浩浩荡荡,共同迎接摄政王殿下入京。
众目睽睽之下,一身银装锦服的孟寒朝稳步踱出看来颇为简朴的马车,向面前群臣俯首道:“孟寒朝才识浅薄,得各位保举,登上摄政王位,实在愧不敢当。”
“孟寒朝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从前诸位或为奸人所惑,所做的种种,今日孟寒朝在此立誓,前情旧怨,一笔勾销!”
“日后,孟寒朝还需诸位大人鼎力相助,万望诸位大人公忠体国,以天下苍生为念,使我饱受战火的百姓,能够早日安居乐业!”
摄政王殿下的一番话,冠冕堂皇,稳住了京城惶惶不可终日的昔日公主党的暗涌。而孟寒朝,终于问鼎金銮殿里,空虚的帝王金椅旁那张独一无二的宝座,再无人居其上!
京城政权平稳更迭之后,如何处置昔日废公主废驸马,便被提上议程。
虽然摄政王殿下对往日种种采取了息事宁人的态度,但这种敏感时刻,众位大臣怎敢不拼命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好与废公主撇清关系?
于是从立案到审判,不过短短半月,长乐公主、驸马、贵妃母家、前丞相一家,除了早已罪证明确的通敌叛国等罪状,还被查出欺君罔上、狂悖擅专、私吞国库银两、贪污渎职、卖官鬻爵,甚至还有纵容下人闹市骑马等等小事,也被一并报了上去,罪状一共列出了八十六条!这其中,可以诛尽九族的大罪就有二十二条!
审判结果得主审官员一致通过,废公主既已被逐出皇族,自然要立斩不赦;贵妃母家、驸马以及梁丞相家,则是抄家灭族!
奏折到了孟寒朝手里,他一读之下,笑容很是微妙。林小容其时正在孟寒朝府上,他便将折子递给林小容看。
孟寒朝这时为表心迹,坚辞不入住皇宫,只留在自己昔日京城的王府,林小容则住在楚府,两府离得极近,她倒也来去自由。
林小容拿起折子读了,便皱起眉头:“虽然他们的确有罪,可也不必什么都往他们头上扣吧。”
孟寒朝挑眉笑道:“想容从来最是心善。”
林小容不理他的打趣,只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判?”
孟寒朝一只手托着腮,思索了片刻,说:“无论长乐如何,她总是先皇血脉,怎能让她死得没有尊严。还是留全尸罢。贵妃娘娘么,也没什么好说。至于梁家人……”
林小容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孟寒朝道:“虽然梁月桥并未在军中留下真名,但他终究于国有功。梁月湖的罪名,不该让他牵扯上。梁丞相从前也算政绩通达,值得尊敬。我会区别对待。”
林小容闻言悄悄的松了口气。
孟寒朝何等眼光,自然看出她情绪的微小变化,心中也微微一笑。
林小容想了想又道:“殿下,行刑之前,我想去见见长乐公主。”
孟寒朝瞥了她一眼,道:“你去吧。”
※※※
林小容终于再次踏入皇宫。
穿过结了冻的金水河上的白玉桥,踏过犹有余雪的青砖广场,走过一层又一层厚重宫墙,一道又一道巍峨的朱红宫门,她的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情绪。
这里的景象与她第一次来此时,并没有太多差别,但她的感受却变了许多。那时只觉得这里的气氛肃穆而庄严,这时候,才真实的感觉到了庄严的背后,是权力、是斗争、是无比残酷的血腥狰狞。
长乐公主虽被废,却仍被安置在皇宫内院的一处偏殿里囚禁,孟寒朝倒也不曾慢待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昔日竞争对手的尊重。
而林小容这时候才知道,梁月湖那时候说的“孟寒朝答应了他最后的要求”,是什么意思。
梁月湖这个死囚,这时候竟然也在这里。他最后的要求、用那些自己交待的罪证去换取的要求,竟是要在最后的时光里,与长乐公主好好的待在一起!
这时候的长乐公主,发髻上虽没有了凤钗装点,却仍是华贵雍容的气度。见到林小容,她笑了一笑,道:“楚夫人来了。”
就像在家里招待客人般自然。
倒也的确是个人物。林小容这样想。
长乐公主道:“楚夫人此来,可是有话要问我?也罢,如今梅花正好,我们去院中说罢。”说着她又转头,向梁月湖道:“月湖,我去去就来。”
梁月湖看着她,淡淡的笑着,点了点头。
京城刚刚下过大雪,这偏殿园中开遍了红梅,景致盎然。长乐公主一身素衣站在其间,虽然如今落魄,颜色却也显得丝毫无损。
其实长乐公主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委婉秀丽,她是那种有着现代女强人般的气质,独立、中性、坚强的冷感的美。站在一片疏冷的白雪红梅之中,尤其凸现了这种感觉。林小容又不由得想起了她们初见的那一天。那一天,她身着男装骑在马上,显得很是英气。当时她们身边,还有月桥……
长乐公主本是背对林小容,手上无意的攀折着一枝红梅,这时候半天不见林小容说话,她微微侧身,道:“楚夫人不是有话要问么?”
林小容醒过神来,吸了口气,问道:“你,可认得顾铭欢?”
长乐公主手忽得一松,那一枝被压低的红梅立时弹了回去,梅树轻摇,枝头的积雪便飒飒飞扬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解密~
真相
弥漫的雪雾之中,只听长乐公主一声轻叹,“没想到,楚夫人竟是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是想要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
“真相公主若是肯说,我自然也洗耳恭听。但我此刻更想知道,顾铭欢他为你背叛自己的兄弟,究竟值不值得。”长乐公主的态度已是肯定了林小容的猜测。
长乐公主轻轻的踱了几步,望着宫殿高墙上方那一片并不明朗的天空,目光悠远。
“我少时,极为淘气。”长乐公主的声音带着无限的追忆,“父皇久无男嗣,母妃为讨父皇欢心,便时时让我作男子打扮,久而久之,我似乎也当自己是个男孩了。那时,我常闹得宫中鸡飞狗跳,更有时会偷了侍卫的腰牌,溜出宫去。父皇对我,亦极为纵容,最远的那一回,我便溜去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