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自风流》第150/156页


  楚律又道:“冒昧一问,不知令妹她……是否有个孩儿?”
  “楚兄是如何得知?”裴宣大惊,随即又叹道,“唉,想必也是纸包不住火。此事当真是家门不幸呐。五年前,我那妹妹不知与何人交往,竟至珠胎暗结,我苦劝不听,她后来便独自生了孩儿,离群索居,搬到了僻静之地……”
  林小容来时便抱着疑问,此刻也顾不得裴宣惊讶,连忙问道:“你妹妹和那孩子住在哪里?”
  “他们就住在离此处不远的山中。”
  “我能不能去看看?”林小容急切追问。
  裴宣见他们的反应已知其中有异,立刻点头道:“好,我这就带弟妹过去。”
  山水之间,半亩田园,一间小屋。围起的木栅内,一棵参天槐树,正随着微风轻摆树叶,细碎的阳光由树荫中洒下,静谧中自有诗情画意。
  林小容一见房屋便快步走近,到得门边,忽听得一声清脆的童音:“你是什么人?……啊,舅舅!”
  这声音从头顶传来,林小容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如秋水般熟悉的眼眸。
  只见一枝粗壮的树杈上,骑坐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孩,她忽闪着剪水双瞳,眼波流转,显得慧黠灵动之极。见到生人,她也毫不扭捏,立刻转头喊道:“娘!舅舅带客人来啦!”
  很快便有一位二十来岁的端庄女子,应声推门而出。见到楚律身边的林小容,她顿有所悟,本来沉静的气韵也忽然有了波动,“莫非,您是楚夫人?”
  林小容望了望对面的美丽女子,又看了看树上的孩子,“裴姑娘,这孩子……”
  那女子全无羞恼之色,只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是月桥的孩子。”
  林小容呆住。那年月桥随口的一句话,她还以为是敷衍她的谎言,没想到,竟真有这荒唐事!这……能算作意外之喜么?
  那女子犹疑了一瞬,迟疑着开口:“他果然……死了?”
  林小容不知该怎样回答,只好沉默着,由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一只白瓷罐子,轻轻向前递出,“这个,应该给你。”
  那女子望着那罐子,向前踏了一步,又退了回来,摇头轻笑:“不必了……从前他便不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我又何必执著?他并不会想在我身旁。”
  这……?怎么与她的想象并不相同?林小容诧异。
  那女子见林小容困惑,坦然一笑:“当年我爱他便是我的事,与他何干。如今他既已死,我又有了小月儿,便更无所求了。这罐子,楚夫人留着吧。想必,他还是最愿意跟着你。”
  这时树上的女孩已经顺着树干溜了下来,几步跑到林小容身边,有些好奇的看了看那罐子,又抬头问林小容:“这里面就是小月儿的爹么?”
  她的眼睛明亮,态度平静得过分,林小容有些意外,却还是点头,“是。”
  小月儿伸手轻轻摸了摸罐身,向后退了一步,对着罐子一派天真地道:“爹,你从没见过小月儿,小月儿也从没见过你,我们互不相欠啦。”说完她就跑回了娘亲身边,眨巴着大眼睛,没半点愁容。
  林小容哭笑不得。
  回京的路上,楚律见林小容沉默不语,便问道:“还在想不开么?不过裴家妹子向来就是个颇有见地的女子,连我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反应。”
  林小容在马背上回给他粲然一笑:“没有。我早该想到的。能看出月桥的好处,又怎会是寻常女子。这样其实也很好。”
  在这个世界里,竟也有人能活得如此豁达。真的很好。
  他的生命得以延续,而他离去的悲伤,却并不需要再去多感染两个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承元二十二年四月,岳梦影与谢承添共领十五万大军,返回京城。十三日,孟寒朝一声令下,内城正门大开,迎接胜利之师!
  秦国皇帝慕容霆以及一众皇族被少将军谢承添生擒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都。当日,知道俘虏皆被关押在囚车内,随五千士兵入城,京城百姓一时便齐涌上街,共同围观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
  巍峨的城墙下,旌旗招展绵延十里不绝,将士们手中长刀明亮似雪,年少英俊的谢承添意气风发,仙人之姿的岳梦影风华绝代,而一身威武戎装的楚律、人们心中无可替代的大将军、燕山王,更是令百姓报以海啸般热烈的欢呼!
  那一日的景象,直到多年之后,仍有鹤发老人如数家珍的对子孙讲述着――
  舞阳门下,阳光绚烂到几近刺眼,孟寒朝身上银底金丝的摄政王锦袍略略反光,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庄严乃至神圣。文武百官在他的身边两侧依次站立,肃容以待,只为这一瞬间,空前绝后的荣耀!
  军队缓缓行近,楚律率先下马,孟寒朝带领众人走上前去迎接,于百姓欢呼之中,就见楚律忽然单膝下跪,抱拳高声道:“楚律不负殿下所托,今日终于踏平西秦!如今我大离一统天下,大业将成,繁华盛世,指日可待!皆是验证了殿下的洪福齐天!然而外贼已灭,内事犹存,国,不可一日无君!楚律今日便与我大离所有将士,恭请摄政王殿下登基为帝,以安民心!”
  “恭请摄政王殿下登基为帝,以安民心!”几千将士齐声跪下,大声高呼。
  “恭请摄政王殿下登基为帝,以安民心!”百官见势,连忙跪下齐声恳请。
  “请摄政王殿下登基!”
  “摄政王殿下登基!”百姓已纷纷跪下叩头、齐声呼喊起来。
  下跪的人群,由孟寒朝的脚边,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仿佛绵延无尽。这一刻,一向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孟寒朝,心中也一样的激荡不已。
  无尽的阴谋算计、无尽的明枪暗箭、无尽的铁与血,终于换来了功成名就的瞬间!从今往后,率土之滨,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眼望着九天之上的白云,孟寒朝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诸位请起!孟寒朝得此厚爱,何敢不从!今日,孟寒朝便随诸位所请,奉天命,择日登基!请诸位安心,孟寒朝必定不负众望,励精图治,以图天下大治、四海升平!”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万岁!”
  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高呼叩首,有人已被这氛围感染的热泪盈眶。孟寒朝走上前去,亲自扶楚律起身,目光相对之际,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离国的登基大典,是分为金銮殿成礼和太庙祭祖两个部分,将各取当日吉时分开进行,其中各种细则规范又是数不胜数,本来甚为繁杂。但是新任的礼部尚书甚为乖觉,为迎合孟寒朝,先前便早已在暗中筹备登基大典事宜,如今孟寒朝告知天下后,登基大典立即便定下了吉日,就在五月初三!楚府众人已打点好了行囊,林小容也做好了林家庄事宜的交割。所余之事,就只有等待那一天。
  五月三日,终于,登基大典如期而来。
  卯时三刻,正是吉时。
  声声礼乐之中,一身黑色龙袍的孟寒朝缓缓踏上红毯,走入金銮殿,踏上那九十九层台阶之上,普天之下最高的巅峰。
  礼官小跑着上前,高声道:“告祭礼已成,请即皇帝位!”
  百官中以楚律品级为最,此时便由他几番叩拜,由礼官手中接过传国玉玺,亲自双手递上,交给孟寒朝。
  登基诏书宣读完毕,三跪九叩,殿外广场上鸣鞭九下,金銮殿内礼成。
  礼官再次上前,高声宣告:“百官退下,午时初刻,皇帝陛下至太庙行祭天之礼!”
  孟寒朝径自回后殿,楚律随群臣退下后,便立即快步离去。此时他所要做的,便只剩最后一环,那就是由他代表群臣,按离国传统,去太庙中取先皇帝冠交给孟寒朝,以示传承之意。
  礼乐未歇,后殿内,却是一片肃穆,只因新皇陛下,正在闭目养神。
  虽是登基之日,大事已成,今日的孟寒朝身上,却看不出壮志得酬的喜悦,反而他格外沉默,以至于宫人们都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打扰。
  忽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打破了这片静默,是新任的御林军头领尹良大步入内,跪下高声报奏:“陛下,林庄主果然已离开了楚府!”
  “果然选了这一日。”孟寒朝冷声说罢,忽然站起身。
  尹良做了多年孟寒朝的近卫队长,早已明白他的心意,连忙劝道:“陛下,登基大典还未结束,您不能走哇!”
  “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来得及。楚律若是回来,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留住他。”话音未落,孟寒朝已消失在宫殿门前。
  舞阳门下,林小容正牵马等在那里。她亦是京城名人,此时为避人耳目,她头戴斗笠,一身素衣短打,背影看来毫不起眼。
  正望着远方想着日后之事,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林小容猛地转过身,便吓了一跳!
  “你……”她颤抖着手指,指着眼前人。
  孟寒朝冷笑着站在那里。“我今日登基,你今日离开,祝福一句不留倒也罢了,竟连告别也无,还当真有情有义啊!”
  林小容微愣。这样一脸讥诮的孟寒朝,她没有见过。他现在不是应该在登基大典上,怎么来了这里?不对,他来了,难道楚律出了事?
  “楚律怎么样了?”林小容也顾不上他黑脸,急问道。
  孟寒朝眯了眯眼,“这么多天对我避而不见,一见面就只问他,想容,你再这样,我可要反悔了。”
  林小容明白楚律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之余,心神也安定下来。“殿下……不对,现在该叫陛下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陛下怎么会对我这样的小女子反悔呢?其实我们并非不告而别,我有留下书信,等我们走了,陛下就会收到。”
  孟寒朝并不理会。他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脸,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脸上开出了花来。良久,他说:“那一日你说……你无法生育。你可有想过,楚律已是楚家独子,一样有传宗接代的责任?”
  林小容一愣,复而微笑:“他不会在意这个。”
  望着她笃定的笑脸,孟寒朝只觉得隐隐胸闷:“你就如此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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