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帆岛》第206/254页



为了不吵醒楼上入睡的年轻妻子和小儿子,森伍先生抱着一罐崭新的狗粮,熊绒拖鞋在楼梯上走得格外轻巧,丝绸睡袍发出沙沙响声。回到书房,见拉布拉多猎犬正匍匐在地板上啃吃着什么,不由眉头一皱。屋子里没有风,与此同时,身后的房门,却也鬼使神差地悄然关闭。待到森伍先生惊讶地扭过脸,一柄锋利的三棱刺刀,猛然顶在了他的喉头上。

刺痛钻心,手里的狗粮罐头掉落。指导员起脚一勾,止住了落地的噪声,顺势将森伍先生推在墙壁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面对一双阴鸷的目光,如同锥子般子盯着自己,森伍先生张大嘴巴,几乎说不出一句话。

挟持着吓呆的男主人,指导员低沉阴冷地开了口:“when youfirst meet me,you may say,‘it’s the time to go home! ’”

这句话仿佛富有魔力,一下把眩晕中的森伍先生惊醒。这十几年来,安逸舒适的美国生活,远隔大洋的政治形势,已经令他完全确信,没必要再为那些提心吊胆的事耗费精力。可是在他内心深处,最避讳,也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别人对他提起‘回家’这两个字。这种宿命的刺激,好比枝头仅存的一片枯叶,闻听到秋风。

激动和恐慌使森伍话音颤抖,作为一个有秘密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刻,似乎连他自己也害怕再惊扰到第三个人。“Who……Whoare you?”

指导员绽出一抹阴狠的笑,一如野兽对猎物放弃反抗之后的满足。“还是说中文吧。我想,用母语交流,会令你的体内的酒精褪去快些。”

豆大的冷汗从森伍先生的额头和鼻尖上淌落,惊惧造成的肉体麻木,使他暂时忽略了刺痛。凭他多年的阅历,以及不平淡的职业生涯,很快意识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出现,似乎了然着一切。可他仍没放弃最后一丝侥幸。“我是个华侨,经营着几间小店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指导员冷冷一笑,嘲讽轻蔑的眼光,打量着哆嗦成团的森伍先生。“你不必认识我。我认识你就够了,人民的好公仆――严书记。”

窗外繁星闪烁,和风穿过安静的草坪,附和着虫鸣四溢的夜晚。书房内的森伍先生,确如闻听一声炸雷,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吃掉半块牛肉的拉布拉多猎犬,已经倒在地板上开始抽搐,四肢蹬挺,口吐白沫。指导员诙谐地瞥了一眼,又望着男主人绝望的神情。“哼哼,这是我喂它的最后一块牛肉。”

此时此刻,森伍先生彻底明白,来人早有预谋,只怪自己疏于防范,致使陌生人在暗处监视,就连他的爱犬,也不知何时被人家用牛肉偷偷喂熟了。

“说吧!你想干什么?”森伍先生努力使自己从绝望中摆脱,跟面前的男子做最后的周旋。

“你有罪!”指导员凛然地说道。

“我知道!”森伍先生像变了一个人,沉淀在他上了年纪的体内的斗争精神和斗争经验,此刻果敢地涌现出来,令他恢复了往昔年轻时的气势。

“我是一名很特殊的军人,受命于最高参谋部,这次远渡重洋,是基于很严峻的政治任务。所以,在手段上,我可以很灵活。缉拿‘严书记’回国,是我的神圣责任,更是对祖国尊严的维护。”

指导员的话一说到这,森伍先生突然平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抓到某种优势,沉稳地拨开了面前锋利的刺刀。“你不用多心!我不会喊人,我知道你的身手。”

森伍先生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抽了一张纸巾抹去喉头上的鲜血。指导员异样地望着男主人的反常举动,并不阻止。

“年轻人,恕我冒昧地说一句忠告!你很有能力,可以前途无量。可你有没有政治嗅觉,你一定是得罪了某个上级。若不然,哼……”森伍先生摇着头,像招待客人般,倒满两杯酒,尽管他内心怕得快要昏厥。

指导员双眸一冷,质问道:“什么意思?”

森伍先生有点卖关子,但也不敢怠于回答。“我问你,祖国的宪法里,有哪一条是对官员的‘携款外逃’公然定罪?法律是灵活的,你不要意气用事。”

指导员并不买账,嘲弄地威胁说:“就算你不怕国法,你也该害怕王法吧!我的这次行动,是高度保密的。”

“哼哼!王法?――年轻人,只有傻瓜才会制定出一条将来可能会威胁到他自己的游戏规则?”森伍先生端起酒杯,交到指导员手上,老辣世故地说,“你把我带回去,就是破坏了这种游戏规则。当然,你可能会立功,但你的政治生命会很快终结。”

森伍先生像个经验派老师,转回到书桌前坐下,抬头看着疑云不定的刺客,淡淡地补充说:“你来美国缉拿我,失败不得,也成功不得。你是个聪明人,卖命也要讲究个值得。”

见对方有些心思错乱,森伍先生趁机俯身,起手就要去拉抽屉。

“小心点!你的枪,今晚不睡在那里。”指导员眼光犀利,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男主人的动机。

“呵呵,你误会了。我是拿这个。”森伍先生虽然年迈,可脑子转得不慢,反手打开下一个抽屉,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二十万美金,几乎我的一半家当。但现在看来,你我也算同命相怜。――交个心吧!你自由了。”

指导员像是受到某种打击,苦笑中更显得阴险可怕。“回堪过往,严书记也是官商两居,电力财团的一把好手。我不仅了解你的过去,也了解你的现在。你和前妻的大儿子,在加拿大魁北克省的蒙特利尔念书。楼上睡着的,是你的新娇妻和小儿子。”

崭新的支票在指导员鼻尖上划过,像狼辨别猎物的气味一样,贪婪而又远不满足地嗅了嗅。这令森伍先生看出对方的狼子野心。“我还有很多烤牛肉,也许你的大儿子会喜欢;或者,我现在就去楼上,喂你的小儿子。”

脸色煞白的森伍先生,惊恐难安地望了一眼地板上的死狗,结结巴巴地说:“我辗转过好几个国家,在美国住了快十年,已经没那么多钱。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政治这个东西,可以任意放大一切,也可以任意缩小一切,你要相信我。”

“十几年前,你们闯了上百个亿的祸,”指导员将支票穿在刺刀上,指着森伍先生的鼻子,“这张平安符,只不过是你用来对付那些爬墙翻院的美国土盗贼。――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的想法,远比你抛弃国旗更危险。”

“你……你想要干什么?杀了我,会惹来中美政治摩擦,对于你而言,这才是最危险的。”

“哼哼哼,在你眼里,也许我远不了解政客的世界,――但我,可以让他们生,或死!五百万美金,不少一毛,你的家人就可以平安睡到天亮!”

森伍先生哭了,恐惧和敲诈的双重压力,令年迈的神经再也不力支撑。眼泪令他看上去恢复了他这个年龄本该拥有的苍老和虚弱,“年轻人,你现在的执着,很有我年轻时的影子。但你还不懂人生的规律,我每天都在祷告上帝,每天都去做一些善事,可上帝并没有给我真正的幸福。我老了,每走一步,都要去思考它。你要的这笔钱,会令我家庭破碎,我的妻子会抛弃我,我将老无所依。”

指导员怒火中烧,一把揪住森伍先生稀疏的头发,咬着他的耳朵说:“――别演戏,I am a killer!”

薄取同情对于一个专职杀手而言,无异是在浪费时间,在愚蠢地挑战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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