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12/44页
修炮楼的进度极为神速,人们都憋了一股劲,想眷把炮楼修好,看着小日本倒霉。这期间龟田走了又来过一次,看到大家干活这么起劲,大为高兴。这样,炮楼很快就修好了,当翻译官告诉龟田炮楼已修好,龟田都有些不太相信。龟田实地一看兴奋地说,这是中日亲善的典范,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让翻译官和维持会长搞一个欢迎仪式。
龟田说:“好好的搞一个欢迎仪式的,我的请记者来,照相的干活。”
十五 村里人之二(1)
鬼子进驻炮楼那天,天气阴沉沉的。贾寨人和张寨人早早地排在公路两旁等待着龟田的到来。张寨人在路西,贾寨人在路东。孩子们站在前排,手里拿着自制的太阳旗。太阳旗做得不太规范,一张白纸,上面涂上了红颜色的圆。对于村里人来说,那个圆要想画好不容易,最有效的法子是用吃饭的碗扣在白纸上,这要看碗是不是圆,如果是椭圆,那太阳旗就是椭圆的;如果碗摔过,上面有个口子,那画出的圆就有一个缺口。那红颜色也不太一样,由于太阳旗是要求各家各户自己做,每一家的红又有些不同,有大红、粉红、桃红、深红。贾兴安家的却是血红,那是鸡血。自制太阳旗时贾兴安刚好杀了鸡,就把鸡血涂上了,刚开始涂上时还红得可以,当贾兴安的孙子牛娃拿着出门后,那红就不太好看了,成了污秽的颜色。
咱四大爷贾文灿望着牛娃的太阳旗就笑着骂,这是你娘的啥屄血涂的,恁难看!不想,咱四大爷这一句骂正被牛娃娘听了,牛娃娘就说,用他娘的啥血涂的你啥时候看到了?咱四大爷被牛娃娘这一回嘴,脸都红了。牛娃娘便在身后哈哈大笑。
咱四大爷贾文灿还挺有意思的,居然还会害羞,可见咱四大爷还没坏到家。当时的咱四大爷还算不上土匪,应该算是黑道的人,现在叫黑社会。咱四大爷算是黑社会老大,黑社会老大碰到了农村大嫂也只有败下阵来,可见农村大嫂在农村的厉害。
咱四大爷和牛娃娘赶到时,龟田骑着大洋马来了。
龟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前面。那是一匹纯种的大洋马,比咱大爷贾文锦当年骑的还威武。龟田带来了整整一个大队的鬼子兵,雄赳赳、气昂昂的。黄军装,牛皮鞋,走在路上整齐有力,发出“啪啪”的声音。龟田骑着马上了桥头,翻译官张万银就点燃了鞭炮,顿时硝烟弥漫,炮火连天。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孩子们喊着,一脸无辜的样子,手里挥舞着的太阳旗就像招魂之幡。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村里人也喊,只是喊的口气和孩子不太一样。他们笑着脸,却咬着牙。喊着,却把后面的字变了。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前面几个字喊得声音极为洪亮,后面两个字却渐低渐长,拉出了调来。这种喊法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反正到了后来都这样喊了,大家喊着还互相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的。这样,那脸上的笑就显得更生动,更真实了,是发自内心的欢迎。
龟田在下桥时,有一条红绸子拦在那里。据说那是用翻译官家的被面裁的。红绸子一头是翻译官张万银,一头是咱三大爷贾文清。龟田看到红绸子拦路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办。翻译官告诉龟田大胆向前走就行了。龟田一夹马肚就过去了,那红绸子正挂在龟田的胸前。龟田得意地打马向前,龟田带来的记者在马前头轰地一闪,给龟田照了一相。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欢迎、欢迎,欢迎——找死……”
村里人的喊声更洪亮了,已经有些恶狠狠的了。咬牙切齿,带着火药味。喊声像空中的咒语,像刻毒的石头向龟田抛去,只是龟田却浑然不觉。人们眼眼睁睁地看到龟田笑容可掬地向人们挥舞着白手套,大洋马屁股一扭一扭地下了路基向炮楼走去。这时,一面更大的太阳旗被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着来到了桥头,已经喊破了嗓子的村里人喊声突然停了下来,人们望着那太阳旗进了炮楼,不久就在炮楼上飘扬了。
不久,龟田率领日军进驻贾寨炮楼的照片在省城的报纸上登出来了。据说在日本国内的报纸上也登了出来。龟田不但受到了嘉奖,而且贾寨和张寨成了模范村,咱三大爷贾文清成了模范维持会长。只是记者在选照片时发现了大问题。在很多照片上,记者都发现欢迎人群的表情不对,那些中国人高喊着欢迎、欢迎,可是他们表情却阴险而又神秘,一种幸灾乐祸的样子,就像路上埋了地雷,人们眼看着皇军向着地雷阵前进。让记者弄不明白的是,那天并没有出什么事,那天地雷并没有爆炸。地雷没有爆炸并不代表没有地雷,只能说明地雷没有埋在路上,地雷埋在了人们的心里。埋在路上的地雷并不可怕,皇军可以清除它,埋在心中的地雷就麻烦了,那是无法清除的。而且埋在心里的地雷也是迟早会爆炸的,埋在人们心里的地雷更可怕,一旦爆炸,那就天崩地裂。
后来,在认真研究了每一张照片后,终于发现了地雷。那日本记者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记者发现有一张照片上有一个人拿着枪混在人群中。那个人身材高大,威武。那人手里提着枪,望着骑在马上的龟田,眼睛眯着。显然,这个人是冲着龟田来的,可是,是什么原因又促使这人没有开枪呢!记者百思不解其意。记者最后把这些照片交给了龟田,并告诫龟田小心,不要相信中国人,他们不可能和日本人一条心。
龟田得到这些照片后,立即加强了戒备。
照片上的人是咱四大爷铁蛋。咱四大爷混在人群中,本来想找机会把龟田干掉的,报五弟之仇,给他的抗日别动队长脸,后来他又放弃了这个计划。他看到龟田带了一个大队鬼子,打死了龟田他可能无法脱身。
十五 村里人之二(2)
自从鬼子进驻炮楼之后,贾寨人便改变了早睡的习惯。人们喜欢在深夜中串门,男人们就聚在一起赌博,女人们在一起做针线活,孩子们野着不回家,在村里成群结队地玩耍。只是,人们的耳朵是竖起来的,每时每刻都听着炮楼那边的动静。村里人的心绷得紧紧的,掰着手指头算时间,悄悄议论。
“这小鬼子进驻炮楼多少时间了,该有动静了吧!你看他们整天有吃有喝还挺踏实。”
“可不是,他们吃的都是白馍。”
“谁说?”
“俺听贾文清说的。龟田说了,除了维持会长贾文清,谁也不能进炮楼。”
“贾文清和鬼子唱的是双簧,演黑白脸。”
“这鬼子进驻炮楼该有一段时间了吧?该出事了!”
“贾文清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龟田带领鬼子炮楼修好后,开始四处征粮。日本人向南李营征粮,南李营人无余粮。结果,龟田队长带领一队日本兵进了村 ,血洗了南里营,死人就挂在村后的柏树上,贾寨人一出门便能瞧见。
日本鬼子进南李营是在晚上。当时,咱大娘玉仙正在咱三大爷家哭,说昨晚又做了个梦,梦见咱大爷满脸是血,让咱三大爷贾文清给她解梦。咱三大爷正要安慰咱大娘几句,突然听到南李营的狗一阵乱叫,接着便听到“叭勾——”一声枪响。一会儿,便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大家赶紧往外跑,出了院门便见南李营方向火光冲天,火苗像红舌头舔着天空。那火光映红了贾寨人用白纸糊的窗棂,映得院内亮如白昼。贾寨人纷纷起身,立于门侧,看南天大火,冷得却牙齿打战,浑身发抖。
南李营那场火,从头晚上烧到第二天早上。火熄灭后,烟雾便弥漫开来,浓郁的焦糊味随风飘动。贾寨人立于门前往南李营看,见南李营村后的那三棵柏树上挂着几具尸体。死人在晨风下晃晃悠悠,如活物,身上的破衣片儿似灰色灵幡。
死人在树上吊了半月之久,谁也不敢去收。贾寨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有不少人得了眼病。那病一直在贾寨流行,郎中说是火重。
天黑后,村里人都不敢出门,有喜欢串门的婶子、大娘也是三五成群。一群娘们走在漆黑的村庄里,不敢抬头往南看,心都是提在嗓子眼里的。若有人突然发一声喊,鬼子来了!必骇得一群人汗毛倒竖,呜哇乱叫,争先恐后往屋内抱头鼠窜。
日本人在东西庄到处征粮,闹得鸡犬不宁,可是唯独不到贾寨征粮,这让贾寨人实在想不透。贾寨人诚惶诚恐,人们在村里议论纷纷。这龟孙咋弄的呢?咋不来咱贾寨征粮呢?难道嫌咱穷,出不起?这不可能,贾寨在方圆几十里算一个大庄子属富村。比南李营可富多了!贾寨四周有良田数百顷,土地肥沃,打的粮食颗粒饱满,油光发亮。谁不说咱贾寨的馍白。南李营恁穷,鬼子都不放过,为了点粮食,又杀人又放火的。对贾寨咋会不闻不问呢?
时间越久,贾寨人心里越怕。一片阴影蒙在人们心头。几个长辈在咱大爷咱三大爷堂屋里坐着,浓烈的叶子烟还是熏得大家睁不开眼。咱大爷咱三大爷叩了叩烟袋说:“咱们成天这样坐着等也不是个办法,鬼子不来咱村要粮,怕是从贾寨要的比粮更金贵。”
贾兴安说:“比粮更金贵的还有啥呢?”
咱三大爷说:“比粮更金贵的是命!”
“命!”
村里几个长辈的不由停住了正在吧嗒的嘴,睁大了眼。
“要咱们的命!为啥?咱村又没得罪那个什么龟田。”贾兴朝大声喊道。
贾兴良说:“咱中国得罪日本人啦?还不是找上门打。”
贾兴朝说:“那咱岂不是坐着等死啦?”
咱三大爷说:“咱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卖粮买枪和鬼子干。咱贾寨祖宗八代没受过外族人欺负,到了俺们这一代也不能受外族人欺。俺不信日本鬼子有三头六臂。其实咱这一带也没有几个鬼子。怕啥!”
大家都望着贾文清。咱三大爷又说:“咱也不和鬼子正面开仗。鬼子来了有枪的就藏起来,鬼子不杀人放火咱就不动,鬼子要杀人放火了咱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反正咱不能像南李营那样坐着等死。”几个长辈互相望望,觉得这个办法好。最后,贾兴朝说:“中!先把枪买了再说。贾文清负责各家各户收粮,按人头出。”
十六 咱四大爷之三
晚上,咱四大爷贾文灿回来了。咱四大爷回来时,咱三大爷正在家里和贾兴朝、大黑、喜槐等人用斗过粮食。当门地下用茓子茓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几个人正把布袋里的粮食往那茓子里倒。大家见铁蛋回来了也不言语,忙自己的。咱四大爷望着这么多粮食问,这是干啥?咱三大爷回答,不干啥。咱四大爷说,不干啥想干啥?咱三大爷说,你别问这么多,这是全村人兑的粮食,是有用的。咱四大爷说,不是给鬼子送去的吧!俺听说你现在是鬼子的维持会长了。咱三大爷一听火了,咱三大爷将斗往地下一扔,骂:
“哪个龟孙想当这个维持会长。”
铁蛋说:“你当了维持会长那就是龟孙,管咱这一片的鬼子队长叫龟田,你当龟田的维持会长,不就是龟孙嘛!”
贾兴朝说:“铁蛋,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有你这样和哥说话的嘛!你哥是龟孙你是啥?”
铁蛋说:“俺是俺,他是他。俺是抗日别动队的队长,他是日本鬼子的维持会长,水火不相容。”
大黑问:“铁蛋,你刚才说你是抗日别动队的啥?”
咱四大爷说:“俺是队长。下次龟田再来,你通知俺一下,看俺不把他收拾了。”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别听他说,就凭他,用扫帚头子。”
咱四大爷铁蛋突然把衣服拉开了,怀里别着两把盒子枪。大家一见愣了。喜槐过来要拔下来瞧瞧,咱四大爷一把把喜槐推开了,说:“你想干啥?”
喜槐说:“看看,别小器。”
大黑问:“你这是在哪弄的?”
咱四大爷铁蛋得意地说:“买的!”
大黑问:“在哪买的?”
“那当然保密。”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瘪了一下嘴,说:“你不想说,就别在俺面前显摆,俺不相信有钱还买不到家伙。”
咱四大爷来了兴趣,问:“你要枪干啥?”
咱三大爷说:“俺要枪为了看家护院,打鬼子。肯定不是入伙当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