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13/44页


  咱四大爷说:“你要买枪,我可以当介绍人。”
  咱三大爷望望铁蛋又望望贾兴朝。贾兴朝说:“你当介绍人,俺信不过,到时候是竹篮打水。”
  “你信不过俺就算。”
  咱三大爷说:“干活、干活,别听他在这显摆。”
  咱四大爷说:“俺哥,虽然咱俩从型不对劲,这是命,谁让你是水,俺是火呢。可俺可从来没在贾寨下过手,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俺还懂。”
  咱三大爷脸上缓了一下,问:“你真知道谁卖枪?”
  咱四大爷答:“知道,不过,现在只剩下长的了,没有短的。”
  咱三大爷说:“就是要长的,要短的干啥,打不远。”
  咱四大爷说:“这事包在俺身上了。”
  贾兴朝说:“要是这样,算你给贾寨人干了一件好事。”
  咱四大爷笑了,笑得很神秘。咱四大爷说:“你这粮食也别卖了,现在的钱不管用,就用粮食换枪。”
  噢……
  咱三大爷问:“换?”
  咱四大爷说:“明天晚上我让人家送枪,你把粮食都搬到俺那屋里。到时候人家想啥时候来拉就啥时候拉走。”
  贾兴朝说:“拉你屋里不就成你的了。除非你把枪交给俺,否则这粮食一个籽也不能动。”
  “好,就在俺屋里交易。你这是多少粮食?”
  贾兴朝说:“总有七八十斗吧。”
  咱四大爷蹲下抓了一把,然后捏了一颗扔到嘴里,一咬“嘎嘣”一声。咱四大爷说:“这麦不错,成色不错,晒了好几个大日头,是今年的新麦吧。”⑩⑩
  贾兴朝望望咱四大爷,嗦唠道:“日你娘,亏得你还知道这是晒了好几个大日头的新麦,你这辈子晒过几回麦。”
  咱四大爷笑笑说,不晒麦的才吃白馍,晒麦的只有吃黑馍的命。咱四大爷把一把麦全填进嘴里,说:“俺就喜欢吃生麦。十斗小麦一杆枪咋样?”
  咱三大爷说:“你没事洗洗睡去,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这个价是谁定的。”
  咱四大爷说:“这价格是议出来的,你们说。”
  贾兴朝说:“你能当家嘛,我们和你讲啥价。”
  咱四大爷说:“俺和你们讲好的价,绝对算数。你们开个价吧。”
  “五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俺哥,你这是讲价呀,这是抬杠。”
  “你漫天要价,就不兴俺就地还钱。你不是说价格是议出来的嘛!”
  “好,九斗!”咱四大爷说。
  咱三大爷说:“六斗。”
  咱四大爷说:“八斗,这是亲兄弟的价。”
  “好,谁让你是俺弟呢,七斗。”咱三大爷说。
  咱四大爷说:“就七斗半吧,这是看着咱爹的份上。”
  贾兴朝把咱三大爷和咱四大爷的手一抓。说:“行了,为了半斗麦子,把死去的爹都搬出来了。你们生不生分呀!俺说一句,七斗麦一杆枪。中不中?”
  咱四大爷哈哈笑了,说:“成交。谁说水火不相容,这不好了嘛!明天晚上在俺屋,一手交麦,一手交枪。”
  “中。”
  后来,咱四大爷贾文灿把十几杆抢来的长枪给了贾寨人,把麦子藏在了夹墙里。那麦子晒得嘎嘣脆,那夹墙为青砖所砌,麦子藏在夹墙里,老鼠打不了洞,虫子安不了家,那麦子在夹墙里藏了几年。在1942年闹大灾荒时,那麦子成了宝贝,也成了祸根。

十七 村里人之三(1)
  晚上,村里几个重要人物都正聚在咱三大爷贾文清家,商量怎么发枪。初步确定由贾兴朝的儿子大黑当快枪队的头领,贾兴安的儿子喜槐和贾兴良的儿子春柱当队副,另外还有二黑、万斗、树青、金生等。反正都是贾寨的好后生。枪先不发下去,等贾文锦回来了再发,让贾文锦教大家怎么开枪。
  大家正商量着,突然,后院咱四大爷贾文灿的花狗在门口咬起来。侧耳细听,有脚步声“噔、噔、噔”地直往咱三大爷贾文清家的门前赶。大家骇得脸都变了,一口气吹灭了灯,把枪藏在床底下,在黑暗中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那脚步声停在隔壁咱大娘玉仙的院门前,推门,有锁。咱大娘晚上一般都和咱三大娘凤英娘睡。脚步声来到咱三大爷院门前停下了,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贾文清,开门,俺是张万喜!”
  村里人听是张万喜,又惊又喜。张万喜回来了肯定有贾文锦的消息。咱三大爷贾文清上前开了门。张万喜带着一身寒气滚了进来。咱三大爷点着灯,但见张万喜身穿黑棉袄,头戴旧毡帽,背了一条破布袋,如赶集回来的农民。村里人见张万喜如此打扮,便立在那里发愣。
  张万喜见聚了恁多人,也愣了一下,问:“在干啥?”
  咱三大爷上前迎着张万喜,似笑非笑地:“没啥,没啥,正商量事。你咋弄成这样了?”
  张万喜喘了口气,喊道:“快给俺倒碗热茶,天冷得紧,俺喝口茶暖暖心口窝。”
  咱三大娘从里屋出来,给张万喜倒茶。张万喜接过碗喝了一口,又喘了一口气,说:“完啦。完啦。咱中国完啦!”
  “咋?”
  张万喜说:“国军像一群散了队的鸭子,被日本鬼子赶着跑。俺那支部队撤到西边去了,俺不愿离家太远,留下了。”
  咱四大爷问:“那俺哥呢?”
  张万喜定了定神,叹了口气。张万喜说:“俺就是为这事来的。”张万喜说,“这事让俺咋跟你说呢!”张万喜不住在那叹气。
  咱三大爷贾文清说,“有话你就快说,你这样急死人了。”
  张万喜说,“俺这次回来就是给你们报信的,贾文锦他,他死了。”
  “什么……”
  大家一愣。这时,咱大娘玉仙“哇”的一声在里屋哭了起来。
  贾文锦被日本鬼子打死了,这个消息当晚传遍了整个村庄。这消息对贾寨人来说就像麦子扬花的季节打了一阵霜,一下把贾寨人打蔫了。对于贾寨人来说贾文锦就是主心骨,就是心中的依靠,现在主心骨没了,依靠没了,贾寨人觉得一下矮了半尺。
  早晨,贾寨的房顶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了炊烟,冷锅冷灶的,没有了人喊马叫和鸡飞狗跳,整个村庄死寂着。这时,如果有孩子起来要吃,必然先吃娘的巴掌,还伴随着骂:吃,你就会吃,吃你娘那屄,连贾文锦都被日本鬼子打死了,哪有你吃的。
  村里人想不明白,贾文锦咋会被日本鬼子打死呢!他不是武曲星下凡嘛!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子弹连皮毛也没擦着呀,怎么和这小鬼子打就不行了呢!小鬼子算啥,连脑子不够用的贾文坡用杀猪刀都捅死了一个,那贾文锦可有双枪,百步穿杨,百发百准,要打你左眼不打你右眼,这样一个英雄怎么会死在小鬼子手里呢!
  男人找不到原因就在那里蹲着吸烟。女人找不出原因不由就恨着骂起咱大娘玉仙来了。女人觉得咱大娘玉仙太张扬,和村里的女人太不一样,整天像个狐狸精似的穿着奇怪,妖里妖气,一看就是个灾星。
  女人心里也就这么一闪,这一闪就产生了灵感。女人有了灵感一般不给自己男人说,她要去找女人说。几个女人在一起如果达成了共识,那基本上就宣判了另一个女人的死刑。村里的几个女人在那里嘀咕,说玉仙是狐仙托生,是个灾星。她专门克自己家的亲人。当闺女时候她就把哥哥克死了,嫁到贾寨先是克死了她小姑子荷花,然后克死了她的小叔子大头。荷花如果不和她好成那样,就不会经常陪她到河边洗衣了,不到河边洗衣也就不会被小鬼子撵得跳了河;她和荷花一起到河边洗衣,为啥她跑回来了,荷花没有回来?还有就是她的小叔子贾文坡,贾文坡平常连一句硬话都不敢说,他怎么突然敢拿杀猪刀杀人了?现在又临到了贾文锦了,贾文锦的命够硬,要是换了别人第一个克死的就不是荷花了,肯定是贾文锦。
  女人们终于找到了贾文锦被日本鬼子打死的原因,咱大娘玉仙成了祸首。到了晚上这种说法就传遍了整个村庄。孩子们在村里跑着唱出了关于旗袍的新童谣:
  旗袍旗袍好旗袍
  只露大腿不露脚
  走在路上向前跳
  你说是鬼还是妖
  村里人在一种恍惚中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翻译官张万银把咱三大爷贾文清找去了。咱三大爷以为是要粮,问翻译官皇军要多少粮?
  翻译官说:“不要粮。”
  “咋?”
  “咋啥咋?!不要你贾寨出粮还不好?”
  “那……要啥?”
  “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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