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26/44页
杨翠花问:“我唱哪一段?”
当兵的喊:“唱那老调,唱那段小曲!”
杨翠花就唱了起来。刚唱两句,当兵的就喊起来。说:“不对,词不对!唱老词!唱我们过去的老连歌。”杨翠花莫名其妙地望着咱二大爷说:“他没教我老词呀!”当兵的哈哈大笑。说贾团长晚上会教你的,让贾文柏唱。
咱二大爷窘在那里,求救地望着甄团长。甄团长也哈哈笑起来。说:“今天是闹洞房,不讲革命纪律。咱们内部唱,不准外传,怎么样?”
三十 咱二大爷之三(3)
“好!”当兵的一起喊。
咱二大爷便把那黄色小调原汤原水地唱了一遍。唱完了,当兵的嗷嗷叫着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把,挤眉弄眼地散了。咱二大爷和杨翠花躺在床上。杨翠花问咱二大爷:“你唱的那老词是啥意思?那个怪东西不是手榴弹嘛,咋一会儿让人疼一会儿让人麻的奇怪?”
咱二大爷嘿嘿干笑了几下,贼一样地望了杨翠花一眼。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着把杨翠花压在身下。杨翠花在咱二大爷身下开始便疼得哇哇乱叫;一会儿便麻木了哼哼地喊;最后就说不出话了。事后,咱二大爷淫兮兮地问:“你知道那怪东西是啥了吧?还有那一阵疼二阵麻三阵子舒服得说不出话的滋味。”
已经成了咱二大娘乙的杨翠花如梦初醒,打咱二大爷:“哎呀!你流氓,你流氓!你骗我,你一直骗我!你还让我在台上唱,怪不得台下的人恁激动呢!”说着一双拳头雨点般擂在咱二大爷身上。“我再也无脸见人了。我再也不唱那该死的小调了!”咱二大娘乙钻进被窝,在咱二大爷怀里羞得乱拱,眼泪都出来了。
咱二大爷哄着咱二大娘乙说:“在台上唱的那词不一样!”
咱二大娘乙说:“词改了可调没变。那是老调,害死人的老调。”
咱二大爷说:“好、好,将来再不让你唱了。”
三十一 咱二大爷之四(1)
咱二大爷带着咱二大娘杨翠花在一天中午回到了贾寨。当时,村里几位老人正在老墙边晒暖,见一男一女两个人进了村。老人们手搭凉棚望望又望望,女的不认识,男的有点像贾文柏。贾兴安喊,那是贾文柏吗?
咱二大爷贾文柏停下,应道:“俺是贾文柏,这不是俺叔嘛。”⑦⑦
几个老人一下就围了上来:“贾文柏呀!我的天,这几年你都到哪去了?”
咱二大爷便握住贾兴安的手,问:“俺叔,你好吗?”
贾兴安说:“好,还没死绝,留了俺一个。”咱二大爷愣了一下,望望其他人不知如何说话了。这时,有人便喊起来。
“贾文柏回来啦!贾文柏回来啦!”
贾寨一下轰动了。这消息在贾寨无疑是重大新闻。咱二大爷在日本鬼子来的那年出门说书再没回来,现在几年过去了又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漂亮女人。人们奔走相告,啧啧称奇。有人就往咱二大爷的老屋跑,边跑边喊:“书娘,书娘l呀,书他爹回来了,书他爹回来了!”
咱二大娘书娘正做饭,听到喊声便从屋里出来,眼被熏得红着,一头的麦秸草。咱二大娘出了门慌得腿一软就摔了一跤,连忙爬起来又跑;还没跑几步腿一软又摔一跤。书喊着娘追了出来。咱二大娘抱着书跌跌撞撞往村口跑。跑到寨墙边,见了咱二大爷便愣在那里,不知咋办。
咱二大爷望着咱二大娘和书大吃一惊。百感交集。他娘俩还活着,他娘俩还活着……
贾兴安望望咱二大娘甲,又望望咱二大娘乙,心里便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连忙打着圆场说:“书娘你愣啥!还不喊书爹和客人回家。”
书娘便把书放下,指着咱二大爷说:“书,快,快喊爹!”
书望望咱二大爷,又望望咱二大娘乙,张了张嘴终于没喊出来,转身跑了。
书娘就去追儿子,嘴里喊:“书,书!你别跑,你咋不认恁你爹了呢!你咋不认恁亲爹了呢。”喊着喊着那声音里就带了哭腔。村里人静静地听着,脸上凄然,心中为之嗟叹,真是苦命的人哟!
书娘终于把书爹等回来了,村里人议论着。书娘早就说书爹没死,书娘经常在村里给人说,书爹走了几年,她心里一点也不慌,心里满满地都是他。要是书爹死了,心里肯定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对于书娘的说法,村里的女人都明白。
咱二大爷回来的第一夜是在贾兴安家住的。贾兴安的儿子、媳妇、孙子都死了,只有一个几岁的小闺女贾玉英了。当初贾兴安老来得女,还挺高兴;可是,贾兴安的女人生下贾玉英不久就病死了。贾兴安带着贾玉英过,日子挺凄惶。所以贾兴安喜欢热闹,见咱二大爷带着咱二大娘乙面对书娘俩尴尬,就把咱二大爷拉到自己家住了。
这样咱二大爷回到贾寨的第一夜是在贾兴安家住的。那一夜书娘搂着书一夜没睡。书娘哭着对儿子书说:“咱娘俩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恁爹回来。把恁爹盼回来了你咋不喊爹呢?”
书回答:“他不是俺爹,是俺爹咋就恁长时间不回来?人家的爹天天在家里,俺爹他跑到哪儿去了?”
书娘便哭。说:“书,你都四五岁了,咋就不懂事呢?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就是等爹回来,你咋能不认爹呢?我的命咋恁苦呀!呜呜呜——”
书怯怯地偎在娘怀里。喊:“娘,你别哭了,俺认爹,俺认爹还不行嘛。”
书娘说:“这都是命,这是咱娘俩的命苦,命是注定恁爹还要讨个小。这不算啥,有能耐的男人都有个三妻四妾的。将来你长大了就懂了。如今恁爹把她带回来了,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咱不能再让她把恁爹带走了。赶明儿咱娘俩去把他们接回来。你要叫那女人二娘。你二娘在外面见过大世面,一看就知道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不会不给咱娘俩一口饭吃的。”
第二天,书娘牵着书,大清早来到贾兴安家。见了咱二大爷和咱二大娘乙,书娘推了一把书,说:“书,叫爹,叫二娘。”
书便先喊了一声二娘,然后喊了一声爹。咱二大娘乙猛地听到这陌生的叫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立在那里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咱二大爷一把搂过书,泪水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咱二大娘乙和咱二大娘甲对面而立。四目相望,无言以对。
贾兴安连忙招呼:“书娘,坐,你们姊妹俩都倒坐下说话。”
书娘咧咧嘴,想笑没笑出来却哭了。用衣襟把眼睛擦得红着。说:“俺不进屋了,俺是来接书爹和大妹子回家的。大妹子叫个啥?”
咱二大娘乙说:“你就叫俺杨翠花吧!”
书娘说:“不中,哪有直呼大名的,你在外面都是咋叫的?”
咱二大娘乙说:“你就叫俺杨同志吧。”
书娘说:“叫杨同志好,洋气。”
后来,村里人为了区别咱二大娘甲和咱二大娘乙,就叫咱二大娘乙杨同志了。咱也该入乡随俗叫咱二大娘乙为杨同志。杨同志在咱那一带专指的就是咱二大娘杨翠花。杨同志在咱那一带威望极高,现在村里的老人说起杨同志,都还会说共产党杨同志是贾寨人的救命恩人,当年没有杨同志贾寨人不知道会饿死多少!
当时,书娘问:“杨同志,回来了咋不回家呢?”
三十一 咱二大爷之四(2)
杨翠花说:“我和文伯正准备回去呢。这么多年让你娘俩吃苦了。”书娘的泪便如线串似的流了下来。书娘说:“这三四年,俺不算啥,书他爹出门在外全靠你照顾了。”说着用衣襟擦眼泪。“你看我这没出息的,都回来了,一家人团圆了,我咋老是流泪呢。”杨翠花见书娘哭,眼圈也红了。
咱二大爷率领全家浩浩荡荡地走出了贾兴安的小院。当时,太阳升起,阳光遍地。贾寨人正热闹地开始一个早晨。男人们吆猪唤狗,女人们敲锅打盆,孩子们像刚会叫鸣的小公鸡伸着脖子在贾兴安门前寻觅。咱二大爷刚出门,孩子们便四散着往自己家跑。喊:“爹、娘,来啦,出来啦!”于是,各家各户的门前便走出了主人。男人手里抄了把铁锹;女人手中捏了把筷子,像是正忙呢,其实每个人都想看看咱二大爷在外头讨的老婆。
咱二大爷一家从不远处渐渐近了。贾兴安背着双手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边走边感叹。“咱二大爷真有福,碰到两个恁通情达理的女人,要是在别家,还不知咋闹呢。”
第一个和咱二大爷打招呼的是贾兴朝。贾兴朝立在门前喊:“贾文柏,回来啦?”咱二大爷极亲热地笑着回答:“回来啦,大爷,吃没?”像是赶集回来,而不是走了三四年。咱二大爷极热情地把杨翠花介绍给贾兴朝。说:“这是咱大爷。”杨翠花就喊了声大爷。
女人们立在院门冲书娘喊:“来客啦!”书娘说:“啥客不客的,都是自家人。”贾兴安便在后边骂不会说话的女人:“娘那屄,净说屁话!”女人们被贾兴安骂得灰头灰脸的,可就是不想回屋,邻里之间议论着:“你望望,多排场,外面的女人就是水灵。贾文柏有福呀!”
男人说:“福!赶明俺也在外头带一个回来咋样?”
女人说:“看你那熊样,也就是俺瞎了眼才嫁给你!”说完在自己男人身上捶一拳,将男人推进屋里。
男人说:“其实这不算啥,贾文柏爹贾兴忠有三个老婆呢。”
女人骂:“日你娘,好的不学。”
三十二 咱二大爷之五(1)
咱二大爷的家还是几年前的老样。书娘一进门,便把香炉里的香点燃了,在烟雾弥漫中书娘跪了下去,向祖宗一连叩了三个响头。“感谢贾家列祖列宗,保佑俺一家团圆,保佑书他爹平安回家。”咱二大爷和杨翠花相对无言。这时,咱三大爷和咱三大娘,咱四大爷都过来了。咱二大爷给杨翠花介绍说,这是咱书他三叔,这是书他三婶,这是书他四叔。杨翠花就打招呼:“他三叔,三婶,四叔好!”一家人算是认识了。
咱二大爷问:“老五和七妹呢?”
咱四大爷贾文灿嘴快,说:“死了。”
咱二大爷问:“咋死的?”
咱四大爷说:“咋死的,你说咋死的,你去问炮楼里的日本鬼子去。”
咱二大爷就骂,狗日的日本鬼子,俺迟早把你那炮楼端了。咱四大爷说,端了没用,已经端了一次了,端了没几天又派鬼子来了,又是盖房子,又是拉铁丝网的,越端炮楼越坚固了。杨翠花接话说,那还是要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咱三大爷叹了口气,说你消灭他一个,他就杀咱一个乡亲。杨翠花问这里的鬼子也太嚣张了,非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不可。
咱四大爷有些鄙视地望望杨翠花,说咱这些大老爷们都没办法,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啥办法?咱二大爷一听老四说这话,连忙喝住了。说铁蛋,你咋和你嫂子说话的!咱四大爷不服瘪瘪嘴走了。
杨翠花说,你这个老四太封建,还看不起女人。咱三大爷说,他就是那样,别理他。
咱二大爷回到贾寨,成了人们的话题,贾寨的焦点。人们议论着咱二大爷和他的两个老婆,时刻关注着在咱二大爷屋里的一切。有一个最折磨人的老问题悬在贾寨人心上。咱二大爷和两个老婆晚上咋睡呢,会不会学他爹贾兴忠一夜睡俩。夜深人静之时,村里的光棍和半大小子便在咱二大爷屋后像幽灵一样徘徊。第二天,在寨墙边就有了新闻。有人说,咱二大爷头半夜和杨同志睡,后半夜和书娘睡。在窗后都能听到贾文柏从东屋跑到西屋噔、噔、噔的脚步声。又有人说,才没有东、西房的来回跑呢!一回睡俩女人,一只胳膊搂一个。男人们心里都美滋滋地满足,好像自己晚上睡了俩女人似的过瘾。女人们就呸呸地骂,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争吵了一回,最终谁也没弄清楚咱二大爷晚上是咋睡的。有人就问咱三大娘。咱三大娘和咱二大爷家一墙壁之隔,最有发言权,村里人便想从她嘴里得到点消息。咱三大娘却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说,俺夜里咋一点没听到动静呢?村里妇女说,你是不是蒙头睡的,不敢听。咱三大娘说俺真的一点也没听到动静。村里妇女便不再追问,觉得咱二大爷出去几年。说话办事都变了,或许干那事也文雅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