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第7/44页


  翻译官张万银说:“你四处放出话,坚决不当这个维持会长,现在又有几个村里的保长、甲长不愿意干了,你这是破坏中日亲善!”
  咱三大爷说:“俺不是不愿意干,俺是怕干不了,村里人不服。”
  翻译官说:“谁敢不服,有皇军给你撑腰。”
  咱三大爷说:“话不能这样说,过去俺当保长那可是村里人选出来的,蒋委员长……”咱三大爷说着不由一个立正,引得翻译官也来了个立正。
  龟田问,你们的,干什么的。翻译官这才回过神来。翻译官当然不敢说刚才向蒋委员长致敬了,就哇啦哇啦地向龟田解释了一通,咱三大爷也听球不懂。翻译官回过头来对咱三大爷说,你他妈的活腻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呢,差点上了你的当。你到底想说什么?
  咱三大爷说:“蒋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时,保长、甲长都是民主奄。大家选出来的保长,大家当然听招呼。现在鬼子……”咱三大爷说着看看龟田,翻译官也看看龟田,见龟田没反应,翻译官也不吭声。咱三大爷继续说,“现在鬼子让谁当谁就当,大家不服气,将来要派个事,也就没人听你的。”
  这回,翻译官把咱三大爷的意思翻译给龟田听了。龟田一听大喜,拍着咱三大爷的肩说:“你的,大大的好。明天去贾寨,选维持会长的,每个村都选。哈哈……”龟田大笑。
  咱三大爷得意地看看翻译官,也笑了。翻译官看着咱三大爷得意,好像觉出了点什么,见龟田那么高兴,顿了顿也陪着笑了。
  咱三大爷从龟田那里回来,还没进村,有人就看到了。发了一声喊,贾文清回来了!村里人都往村口望,见咱三大爷居然走着回来了。咱三大爷一进村,便有人在咱三大爷屁股上摸,问,让鬼子打屁股没有?逗得村里人哈哈大笑。
  咱三大爷没有回家,却敲响了村口那大桑树上的钟。有人问,啥事敲钟?咱三大爷说,都来,都到这来。俺有话给乡亲们说。这时,村里几个长辈的贾兴安、贾兴朝、贾兴良都从咱三大爷家出来了。贾兴朝说:“俺在你家里坐了半天了,等着呢。你不回家敲啥钟呢!”
  咱三大娘出来了,见咱三大爷站在那里,完好无缺的,就哭了。说:“俺还以为你又趟着回来了呢。”
  贾兴朝问:“这次没挨打吧?”
  咱三大爷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次没有。”
  贾兴朝说:“这就对了,和小日本来硬的不中。”
  不一会儿,大桑树边就来了不少人。正是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碗出来了。咱三大爷喊咱三大娘把饭端出来。咱三大娘磨磨蹭蹭地端来了一碗红糖鸡蛋。咱三大爷问:“这是啥饭?”咱三大娘答,你上次从龟孙那回来不就要红糖鸡蛋嘛!咱三大爷说:“上次挨了打,流了血,这次又没挨打,吃啥红糖鸡蛋呀,俺要吃馍。”大家都笑。咱三大爷也笑了,说:“这回龟孙上了俺的道了。”
  “咋?”
  大家都瞪大了眼,想知道咱三大爷咋让龟孙上的道。咱三大爷十分得意地抿了一口红糖水,漱漱口吐了。有小孩说,俺大爷咋把红糖水都吐了呢,你不喝给俺喝。咱三大娘说,你喝尿!咱三大爷说:“女人和小孩别插嘴。”咱三大爷又喝了一口红糖水,这次没吐。说:“龟田那龟孙要在咱贾寨选维持会长了。”
  “咋选?”
  咱三大爷说:“就和当初选俺当保长一样,俺拿家里的筷笼子,你们一家拿双筷子,不同意的就把筷子放到桌子上,同意俺的把筷子插进俺的筷笼子,从此就听俺的了。”
  “噢……”
  有人问:“贾文清,你敲钟就是为这?”
十 咱三大爷之三(2)
  “是呀!”
  “要俺说,你这是脱了裤子放屁,选不选都是一个结果。”
  “为啥?”
  “贾寨还是你当家,不用打招呼,俺都会推举你。”
  “不能推举俺。”
  “贾文清,你别谦逊了,不要说龟田来,就是老天爷来,俺也不会推举别人。”
  “谁谦逊了,俺是真不让大家推举俺。”
  “那次选保长不是推举的也是你嘛!”
  “这次是这次,那次是那次。那次是选咱中国的保长,这次选的是日本人的维持会长。”
  “啥中国的外国的,你是俺贾寨的。”
  咱三大爷说:“上次大家把吃饭的家伙插进俺筷笼子是看得起俺,这次把吃饭的家伙插进俺筷笼子是把俺往火坑里推。”
  “筷笼子没变,筷子也没变,咋就不一样呢。你这是读了几天书,把简单的事弄复杂了。”
  “咱贾寨人只信你贾文清,把筷子插你筷笼子里是看得起你。”
  “贾文清,不推举你推举谁,只有你敢和鬼子干,敢和鬼子打交道。
  贾文清“啪”的一下把碗摔了,说:“谁也不能推举俺。”
  “好、好、不推举,不推举。”
  大家见贾文清恼了,都不再言语了,一时吃饭的声音稀里哗啦的。村里人觉得别扭,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借故回家盛饭,不露面了。最后剩下贾文清一个人在桑树下怄气。
  咱五大爷贾文坡问咱三大爷,鬼子啥时来咱村选维持会长?咱三大爷没好气地说,你问恁清干啥,你去当这个维持会长去。咱五大爷说,俺就是想知道鬼子啥时来。咱三大爷说,我看你脑子真是不够用,你还盼着鬼子来不成。
  咱五大爷被咱三大爷训走了,边走边嘟囔:俺就是盼鬼子来,就盼那个嘴唇上留一撮胡子的。
  咱三大爷没听清咱五大爷说的是啥,回家了。晚上,咱三大爷贾文清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的,连晚上饭也不吃了。村里人三三两两来到咱三大爷家。咱三大爷见了叔叔、大爷也不起床了,躺在床上装死。咱三大爷躺在床上装死,几个长辈的也不吭声,几把烟袋锅都冒烟,咱三大娘受不了了,起身出去。这时咱大娘玉仙端了一碗饺子来了,问咱三大娘:“他叔吃没?”咱三大娘说:“不吃不喝的在床上睡。”
  咱大娘玉仙说:“俺晚上给他叔包了点饺子,让他叔尝尝。”
  咱三大娘接过碗说:“屋里熏得都进不了人,几杆老烟袋。”咱三大娘喊,“你起来呗,大嫂给你包了饺子。”
  贾兴朝说:“起,先吃。”
  咱三大爷说:“俺咋能吃得下。”
  贾兴安说:“起来吧,不就是个维持会长嘛,就不吃不喝了。你说大家的筷子不插你那筷笼子,总不能插龟田那个龟孙的筷笼子吧!”
  咱三大爷说:“插俺那筷笼子就等于插龟田的筷笼子。”
  贾兴良:“不能这样说。这维持会长你不当谁当?”
  咱三大爷说:“谁愿意当谁当,反正俺不当。”
  贾兴朝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
  咱三大爷说:“这鬼子的官,当了就是汉奸。”
  贾兴良说:“那不是龟田点了你的卯嘛!”
  咱三大爷说:“点了俺,俺也不干。这个差事俺干不了。”
  贾兴朝说:“文清,别怕,咱贾寨人没把你当外人,既然日本人点了你,你就干吧!”
  “大爷,你这不是把俺往火坑里推嘛!”
  贾兴朝说:“你当总比人家当好,万一这维持会长真让一个汉奸当了,那咱贾寨可真就苦了。”
  “就是,我们老哥几个商量了,贾寨人谁不知你贾文清,你当了也好替咱贾寨人通通气。”贾兴良说。
  贾兴朝:“有一句 话你要记住,叫‘人在曹营心在汉’。只要你的心向着咱贾寨,名分不重要。贾文清还是贾文清。”
  大家都不住点头。
  咱三大爷贾文清望望大家说:“说得好听。这当上了维持会长,鬼子要粮咋办?”
  贾兴朝说:“该咋办咋办,你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你不当维持会长龟孙就不要粮了。这事大家商量着来,不会让你为难的。现在要紧的是保着咱贾寨人的命,只要人活着啥就好说了。反正日本鬼子在咱中国又长不了。”
  这时,大家听到咱五大爷贾文坡在后院霍霍的磨刀声。有人问,大头这深更半夜的磨刀干啥?咱三大爷贾文清回答,谁知道?他脑子本来就不够用,自从七妹出事后,他的神情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整天就是神神道道的。

十一 咱五大爷之死(1)
  第二天,龟田来了,这次龟田坐的是摩托车。摩托车上还坐了个穿西装的记者。摩托车在前面开路,有两辆大车跟在摩托车后头,这次来了有一个小队的鬼子,还有机关枪。由于是乡间的土路,又好长时间没下雨,摩托车和大车过处,一路上有滚滚灰尘。龟田进了村还是让翻译官张万银敲锣。
  翻译官喊,各家各户都听着,皇军要推举维持会长,都到村口集合。大家知道日本鬼子要来搞奄,听到锣响也不怕,早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在村口汇齐了。大家第一次见了机关枪有些怕,也有些好奇。有胆大的孩子上去摸摸又摸摸。扛机关枪的骂了孩子一句八格牙路,被龟田八格牙路地抽了一巴掌。扛机关枪的鬼子只有抱着机关枪让孩子摸了,不敢再吭声。
  一张桌子摆在大桑树下,咱三大爷贾文清背靠桌子而坐。在桌子上放着咱三大爷家的筷笼子。村里人出门都没忘记手里拿了双筷子,那筷子都做了加工,在筷子头上用菜刀深刻了印子,两根筷子用线拴在了一起,这样就不容易丢了,筷子用后是要找回来的,将来吃饭还能用。龟田望着大家都拿着筷子大惑不解,问张万银。翻译官说这是中国老百姓的人心,把吃饭的家伙插进谁的筷笼子里,就听谁的。龟田高兴地点头,龟田说,听贾文清的就是听皇军的,贾文清是皇军的维持会长。
  在推举前,龟田又进行了一下训话,讲的还是大东亚共荣。在龟田训话时咱五大爷开始在鬼子面前晃悠,盯着鬼子的嘴巴看,也不知道他要干啥?龟田曾问翻译官张万银,他在干什么?翻译官说,他脑子不够用,是精神病,不用管他。龟田望望咱五大爷继续训话。
  其实,咱五大爷正在找嘴唇上留仁丹胡子的鬼子,咱五大爷遇到了问题,咱五大爷发现在来的鬼子中至少有五个鬼子留有仁丹胡子。咱五大爷有些犯难,当时在河边害咱七姑的只有三个鬼子,就是都留仁丹胡子也应该只有三个,现在有五个鬼子在嘴唇留仁丹胡子,这仇该怎么报?咱五大爷在龟田给村里人训话时,把五个留仁丹胡子的鬼子都认真地看了一遍,发现其中有一个凶狠地向他瞪了下眼睛,有一个向他冷笑了,有一个瘪着嘴左右摇晃了一下他的胡子。其他两个留仁丹胡子的鬼子望着他面无表情。这样,咱五大爷就锁定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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