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第2/9页



春节,她老人家要俺的三叔写春联,三叔虽然上过初中,但没有好好地读书,所以肚子里墨水也不太多,他问祖母写什么,祖母说:“就写童年『妇』女,一概无忌”吧,其实祖母说错了,应该是“童言『妇』语,一概无忌”,但就是不写错,作为春联贴出来,也是不妥的。

大家来拜年,祖母一高兴,便说:“你们都来拥护我呀?”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大家一批评,祖母便说:“怎么啦,你们要‘三堂公审’呀?”她将京剧“三堂会审”搬到这儿来了。如果她讲话,别人『乱』『插』嘴,祖母会说:“难道就没有我说话的娱乐吗?”她将“余地”说成了“娱乐”。

表姐的班主任要来家访。祖母对表姐说:“丫头,你们主任就要来访问了,你表情放好一点。”她将“表现”说成了“表情”。俺弟弟出去旅行结婚,她跑到左邻右舍说:“现在的年轻人可了不得,时兴‘游行结婚’”。俺弟弟烧菜烧得好,祖母便说:“我要好好地尝尝我孙子的手段。”将“手艺”说成了“手段”。街上走来了几个穿少数民族服装的,被祖母看到了,便兴冲冲地跑回家喊人去看:“快,快,去看民族。”

祖母的话常常让人笑得要『揉』『揉』肠子,可她自己却不笑,一脸的莫名其妙望着乐不可支的别人。俺不知道这种后天形成的幽默因子会不会遗传,反正俺的父亲就很幽默,别看他在家里不苟言笑,可在课堂上却是幽默风趣,常常逗得学生们捧腹大笑,而自己却是一本正经。

到了晚年,由于疾病而老年痴呆,那些束缚情感的理智统统消除了,天『性』完全释放出来,反应也变得更加敏捷,很让人感到奇怪。俺们常常像哄小孩似的哄他,俺对他说:“不要调皮,好好吃饭。”父亲竟一脸的顽皮,说:“调皮?还调肉呢。”如果大家一起批评他,父亲会说:“批判会什么时候结束呀?”当然,俺们也要公正地评价,俺们说:“要实事求是。”父亲会接上去说:“还实事求五呢。”表扬也是少不了的,听到表扬,父亲有时会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说:“还表扬呢,不开批判会就好事了。”有时又显得非常高兴,说:“表扬?可以入党,做台湾省长。”

也许,祖母的“幽默”因子就这样通过父亲潜在地遗传到了俺的身上,使得俺的语言中又增加了一些幽默的成份。



第1卷 第四章黑皮与丈母娘

说完了外婆,道过了祖母,应该说自己了,可是总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嘴小时候不太讨喜,得罪了不少的人,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想来想去,还是一吐为快吧。

其实,俺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顽皮的,听妈妈说,俺小的时候无比的乖巧。

俺出生在姜堰,老家与现任总书记的老家在一条街上,只隔几条巷子,那时妈妈在姜堰的一所小学做老师,妈妈在农村集镇的一所中学教书。本来,妈妈想到泰州外婆家生俺,泰州离姜堰二十公里。大姑妈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让俺母亲到姜堰生俺,说俺是长房的第一个孩子,不能生在外人家里。母亲便回到了姜堰,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二十八元钱全给了祖母。可等到俺出生后,祖母却只送了两天的糯米粥,就没有下文了。

俺出生的时候,父亲居然没有回来,过了一周,在大姑父的催促之下才回来看俺,没有一丝的兴奋与激动,站在产床前和母亲吵架,说俺是他们家的子孙,俺的布票应该归祖父祖母。那时做衣服要布票,大人小孩都一样,都是二丈八尺,布票的用途非常多,还可以用来换其他许多东西。

母亲不理睬父亲,任他叽叽咕咕地说下去,旁边陪护的人看不下去,说,产后的人不能吵架,父亲这才作罢。

母亲要父亲回去问祖母,为什么不送饭?祖母说:“要送,拿钱来。”父亲说:“那她给的一个月的工资呢?”祖母说:“那是给的保姆费。”

母亲没辙,让父亲到母亲的小学借了五块钱,在医院的食堂代伙,每天最好的只有排骨汤,俺小时候肠胃不好,大概与母亲喝排骨汤有关。母亲在产房里没有人照料,自己倒马桶,自己洗『尿』布,结果子宫下垂,母亲伤透了心。

也许是体谅母亲的苦处吧,俺出生以后,既不哭,也不闹,母亲说,怀俺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反应,可怀弟弟的时候,难受得差不多要死掉。这儿的老人说,母亲怀孕的时候反应特别厉害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忤劣子,不知道有什么根据。

出生以后,祖母帮着带了两个月,母亲几乎天天买吃的穿的给她,为的是不让俺吃苦。祖母总是在母亲快要下班的时候,才将俺抱在手上。一次母亲中途回来,发现俺一个人躺在摇篮里,浑身上下湿透,而祖母却到邻居家打麻将了。

母亲想请祖母每天上午送我到母亲那儿吃一次『奶』,母亲的学校离家有十分钟的样子,可祖母却不答应,说:“不开这个例子。”祖父想送,祖母不同意,说:“公公给媳『妇』送像什么样子?”所以俺大多数时候,早晨在母亲上班前吃过『奶』以后,要等到中午母亲回来才能再吃。

两个月后,祖母突然罢工了,事先也不和母亲讲,就去大姑妈家带比俺大两岁的表姐,说:“我不能要钱不要命。”母亲只得临时找保姆,换了许多个,一岁多的时候,有一个学期没有找到保姆,好在校长通融,母亲便在上课的时候将俺安置在讲台下面的小窝子里,买两『毛』钱的花生米,一节课下来,正好吃完。每当学生们朗读的时候,俺便跟在后面呀呀地『乱』喊,学生们的声音一停,俺也就跟着停下来。有的时候,母亲的同事也帮着抱一两节课,下课了,学生们抢着抱。俺小的时候白白胖胖的,见谁都是一脸笑,很讨人喜欢。

俺和母亲开始住在祖母家的厢房里,一到下雨,便漏得一塌糊涂,一个月还要交三块钱的房钱。父亲一回来,祖母便挑他和母亲吵架,祖父曾对母亲说过:“都是你妈妈挑的。”等到我三岁的时候,母亲的学校好歹分给母亲一间房,俺们总算有了自己的家。

四岁之前,俺一直是个乖孩子,可四岁那年突然开了窍。那时校长的太太特别喜欢俺,她有一个和我同年的女儿,总是让俺喊她“丈母娘”,可有一段时间俺突然不喊了,也不和她的女儿玩了,“丈母娘”便问俺是怎么回事,俺回答得也很干脆:“黑皮。”(指校长的女儿),全校的教师笑得乐不可支。

从此俺的这张嘴便不停地说呀说呀,将外婆和祖母,当然,主要是外婆的遗传基因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1卷 第五章说嘴的郎虫(上)

“说嘴的郎虫”是小时候母亲给俺起的外号,有相当长的时间,俺一直弄不明白“郎虫”究竟是啥意思,以为俺因为会说就变成了“狼”,可是狼只会嚎叫,但不会说话,真让俺糊涂了。后来才知道,“郎虫”原来是“郎中”(古时候的医生)的意思,因为只会卖嘴皮子,没有真本事,所以也就由“郎中”变成了“郎虫”,唉,这说嘴的郎中将俺害惨了。

前面已说过了,俺小时外号真是不少,除了“说嘴的郎虫”外,外婆称俺“周(诌)得圆”,母亲有时也称俺“常有理”,父亲称俺为“茶壶把子打掉――落个嘴”,祖父称俺为“嚼不停(读‘潘’)”,都是因为小时候一张嘴太会说了。

会说到什么程度?反正祖父家的那条街上都知道三爷家有一个会说的孩子,从五岁开始,不管到了哪一家,就硬拉着人家聊家常,东家长,李家短,俺都说得明明白白,所以只要俺一登门,人家就会说:“那个会说的孩子来了。”

祖父家巷子口有户人家开茶水炉,有一个女孩比俺大三岁,胖乎乎圆溜溜的,个儿也比俺高了许多,俺那时才五岁,就给那女孩起了一个诨名,叫“大冬瓜”,俺走到她的家门口便大喊一声“大冬瓜”,那女孩居然吓得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她放学了,俺便拦在巷子口,女孩又吓得不敢回家。过了好多年,俺早已到了外婆家上学,这女孩的父母还时时地拿这件事取笑她。这女孩终于下了决心,要等俺回去的时候和俺打一次架,出一出小时候的那口恶气。可真见了面的时候,那女孩却害羞地笑了笑,走开了。

五岁那年,为了一家人能过安稳日子,母亲便从县城调到父亲所在的农村集镇。没过多久,俺便在母亲的那所小学上一年级,比所有的学生提前了两年。俺总觉得老师讲的太简单,稍微听一下就懂了,所以在课堂上便和周围的同学说个不停,老师是母亲的同事,对俺母亲说:“课实在是上不下去了。”母亲没办法,只得将我转到另一个班上,并关照俺不能再在课堂上随便讲话了。俺不讲话了,但俺便自己玩自己的,有一天俺正伏在桌子上玩得起劲,老师走到俺面前轻轻地用手指戳了一下俺的额头。这下可不得了了,捅了马蜂窝了,俺跳将起来,喊道:“你老师怎么能打人?”这个将近三十岁的女教师就这样当场被俺弄得哭了起来。

两个班都上不下去了,母亲也着实头疼,想起俺的户口还在泰州外婆那儿,便想让俺转学。正好母亲以前的一个同事在外婆家旁边的小学教二年级,便想让俺到她班上上学。那所学校开始的时候不肯收这么小的孩子,但一看成绩单全是100分,二姑父又在市『政府』工作,找人出来说情,最后还是同意了,这样,俺便进了那所小学上二年级。



第1卷 第六章说嘴的郎虫(中)

文革是一个连哑巴也差一点能说话的年代,“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培养了整整一代人的口才。但是文革也是一场悲剧,它使中华民族的文明程度和人的素养严重下降,整整一代人从小便受暴力、谩骂的耳濡目染,俺儿时的顽劣也向着极端化方向发展,所以俺不希望任何人仿效,现在讲这些事情,也有反省的意思。母亲曾批评俺“有理不让人,无理搅三分”,所以那个年代,俺当然有了用武之地,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人都敢批判,都敢斗争,后来上大学的时候,有同学对俺说:“你这家伙很有辩才,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可在小时候,许多大活人却差不多被俺说的话气得半死。

首当其冲的便是小舅舅。小舅舅被俺大十来岁,是外婆的心肝宝贝,在家中什么事都不做,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可俺却被外婆改造得什么事情都做,买油、买米、冲开水、扫地、铲千脚土,到井上拎水,八九岁的时候,便跟着外婆到煤店买了煤往家里抬,肩膀被扁担压得生疼也得撑着,整个一打工的小二子。大冬天,小舅舅在热被窝里一直睡到九十点钟,俺却被外婆派出去排队买菜,手上脚上都有冻疮,母亲带给我吃了东西,有一大半也进了小舅舅的肚子里。

还是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俺问母亲:“外婆为什么不喜欢俺,喜欢小舅舅?”母亲说:“小舅舅是外婆生的,而你不是。”俺说:“你不也是外婆生的吗?我身上也有外婆的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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