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动星不动》第2/51页



齐彻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又遇到了钮家的人。他接到教父的第二天夜里,随教父一起来到万国夜总会。在一个包厢里,几个刚从法国回来的年轻人正在聚会,齐彻进来时,他们正围坐在法式壁炉前说笑。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迎了上来,说:“神父,你好!

昨天下船,一眨眼你就不见了……”她就是钮家大小姐钮方丽。

艾尔博士拉着教子的手,微笑着对她说:“钮小姐,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教子齐彻。”齐彻在握住她的手时才意识到,这个娴雅的女士很讨他喜欢,可她姓钮,想必是钮五阳的妹妹,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浮上心头,好希望她与钮家没有关系。艾尔博士似乎想要撮合他们,他将钮方丽和齐彻拉到一边说:“切尼,钮小姐真是一朵交际花,你看,刚到家就招来了这么多的朋友。”她娇笑着道:“神父,看你说的,我不是交际花。”艾尔博士笑了笑说:“钮小姐,我的教子切尼也曾留学法国,听说你们在招人,我想推荐他去你们钮家的丝厂……”“听说齐先生是怡和的台柱子,哪里肯屈就我们小地方的丝厂?”她看着齐彻,似乎真心企盼他去。齐彻没有回答,神父接口说:“钮小姐,那要看你的魅力啦。”她羞红了脸:“神父,真拿你没办法……”“看,嫌我老了,那我走开,给你们年轻人腾地方。”他说完就走开了。

教父走后,两人坐了下来,服务生送上咖啡。“请问齐先生是哪一年在法国留学?差不多在巴黎的留学生我都认识。”钮方丽问。“回来整三年了。我在法国留学,但不是在巴黎,我一直呆在马赛。”他说。“那你是学什么的?”“纺织。”“我们钮家缺的就是纺织业的人才,齐先生最合适,我父亲早就写信给我,要我帮他物『色』一位人才……”钮方丽认真地说。“我也听说了,《申报》上登了一则很大的新闻,你们钮氏要办的中华浔泰丝绸厂,是目下中国最大的丝绸企业。”钮方丽笑着问:“怎么,你真的有兴趣?”齐彻故作无奈地说:“可是我已有工作,怡和洋行不会放我的。”“我知道,你们怡和是上海最大的英资洋行,我们只是乡下的一家小厂……”她脸上似有不快。“钮小姐不要这样说,有一个问题我倒想请教:令尊是我国丝绸界的老前辈,上海各方面条件都是国内一流,他为何不把厂办到上海,而要选择南溪?”“齐先生,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劝你去南溪看一看,那里从乾隆末年开始,一直是江南生丝最大的集散地,出产中国品质最好的生丝。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钮方丽骄傲地说。“我当然知道,可南溪的生丝,是通过上海才走向西洋的,它只是个生丝的集散地,而上海有中国最优秀的技术、人才和港口,这些都是办厂决策的先决条件。”

“齐先生,水网纵横的南溪是京杭运河上的要津,到上海只有一天的水路,交通便利。再说,你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乡土主义者,主张‘利我乡民’,他坚持把厂办在乡下,就是为了让那里的老百姓有口饭吃。”“钮小姐……”齐彻还想说什么,但钮方丽打断了他:“齐先生,我相信我父亲的眼光。我们浔泰企业,正在物『色』合适的管理人才……”钮方丽看着他,眼中透『露』出一种企盼,“齐先生,我在真心邀请你,去南溪吧!”

齐彻终于被钮小姐炫目的美貌所『迷』『惑』,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仰头喝下杯中的咖啡。

上海钮公馆格外多事,大小姐钮方丽新结良友,忙着聚会,二少爷钮五阳更忙,不分昼夜地追逐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妓』女。而远在百十里外的南溪小镇上的钮府,却陷于一阵焦躁之中。

师爷从上海回去,告诉钮太公钮五阳在上海的所为,一石激起千重浪。在钮太公的卧房内,几根蜡烛明晃晃的,一直亮到深夜。他一直在感叹,因为一个算命的告诉过他:钮家在钮五阳这一辈上要出败家子。他现在就五阳这么一个儿子,不是他又是谁呢?还有人也在不安着。钮五阳的媳『妇』钱惠,是个美丽贤良的『妇』人,她得知钮五阳在追逐别的女人,顿时哭了起来,去叩婆婆的门。钮五阳的母亲、钮世诠的二姨太姗如打开门,钱惠扑到婆婆怀里,哽咽着喊道:“妈……”姗如问:“阿惠,怎么了?”钱惠哭诉:“妈,二少爷他……喜欢上了一个上海女人,想撇了我们娘俩!”

姗如安慰道:“这么快,不会吧?你听谁说的?”“妈,是真的,上海公馆里连佣人都知道了。”“佣人的话不好相信。媳『妇』,五阳喜欢胡闹,他那『性』子,用不了几天就过去了,你别当回事儿。”“妈,这回他是来真的了……”姗如知道自己儿子不好,就安慰她说:“阿惠,你不要急,我让你爹查一查那女人是谁,等弄明白再说。”

当钮五阳又一次来到密韵楼时,发现门口有一排士兵,不由一脸不快。他下了马车向里走时,一个士兵架着枪欲挡,他一声呵斥,那小兵居然放他进去了。一脸横肉的小军阀蔡鸿昆正坐在大厅里,有点不耐烦了,因为墨琴竟没有出来陪他。一个女佣殷勤侍茶,他挥挥手让她退下。楼上,鸨婆敲不开墨琴的门,胆战心惊地下楼来,正看见钮五阳走了进来,就更是慌了神。

钮五阳没有理蔡师长,他跷着腿坐下,冷眼看着蔡鸿昆说:“林妈妈,来了贵客?”鸨婆只好过来介绍:“二少爷,这是蔡师长。”

钮五阳傲慢地问道:“他也是来找格格的?”鸨婆连忙解释:“二少爷,蔡师长一直都很关照我们,是大格格的老朋友了。”钮五阳怒道:“什么新朋友老朋友!从今天起,墨琴谁也不能见,除非她自己愿意。”鸨婆说:“墨琴愿意,墨琴和蔡师长要好得很!”

钮五阳说:“我说她不愿意。”蔡鸿昆阴阳怪气地问:“格格她愿意不愿意,关你什么事?”钮五阳哼了一声,说:“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格格是我的人。”鸨婆慌了:“二少爷,你不要胡说,格格不是你的人……”蔡师长冷笑着站了起来:“妈的,你小子是干什么的?”

鸨婆连忙说:“师长,这是南溪钮太公家的钮二少爷!”蔡师长一瞪眼,恨恨地说:“钮家老二?难怪这么横!”“我横什么?我们钮府跟陈总督的关系,蔡师长不会不知道吧?从现在开始,大格格的一切开销我包了。”“哼,你不就有几个臭钱吗?别跟我玩这个!”钮五阳反问:“那你说玩什么?有本事,比大洋还是比什么?

除了打枪,别的我什么都敢跟你玩一玩。不过,到密韵楼这种地方,不就是比着花钱吗?”

身边马弁拔枪欲起,蔡师长挡了一下。钮五阳哼了一声:“怎么,还想动手?这是租界,不是你们的地盘,巡捕房的人就在外面,想蹲洋班房就说一声!”蔡师长怒不可遏,他站起来想发作,可是终于没有―――他惟一惧怕的人就是陈其美。他恨恨地丢下了一句话:“你老子有钱,可老子我有枪!走!”不可一世的蔡鸿昆走了。为了墨琴,钮五阳就这样与蔡鸿昆干了起来,可是他这个花花公子,会是一个军阀的对手吗?

回军营的路上,蔡鸿昆的副官出了个主意,让钮五阳自己消失。蔡鸿昆一听,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得格外响。“不是看在陈总督面上,我真就毙了他。”他说。副官赔着笑说:“你别急,师长,他不就是有钱吗?我们要拔光他的『毛』。他想上大格格?上野鸽子去吧!”蔡鸿昆点了点头说:“这事你去办,办好它,我让你升官。”

钮五阳在密韵楼气走了姓蔡的丘八,却也没能见到墨琴。他回到公馆,在门前却碰到了齐彻,齐彻是送钮方丽回公馆的。钮五阳听下人说,妹妹要将齐彻弄进钮家的丝厂,不由大怒。他径直走进钮方丽的房间,大声叱问:“方丽,你和姓齐的勾搭什么?”

“哥,你说什么呢?”方丽红了脸。他直接问道:“方丽,你想让姓齐的进我们钮家的厂?”“是的,爹说过要人才,像齐彻这样的管理人才,我们正缺。”她似乎被激怒了。“缺也不要他,这个人我看着不顺眼。去年他和我们抢购生丝,几天前我们还差一点打起来。

他不是个东西!”“哥,你们打过架?什么时候?”她瞪大眼睛。“就是那天在码头上接你的时候,是我想揍他。”“哥,你是欺负人!你们男人要做大事的,就不能心胸宽大些?”“方丽,不是我没有心胸,我就是看不上那姓齐的。我警告你,不许和他来往。”“哥,你别管我……”“就不许你和他来往,明天你哪儿也不准去。”钮五阳狠狠摔门而去。

第二天,下着微雨,齐彻按约定准时到了。他穿着黑风衣,戴了一顶英国式的黑礼帽,按下门铃,公馆却死寂着,无人开门。他站在雨中,拿着一束红玫瑰,执著、坚毅,像个军人一样一动不动。自从见到钮家小姐,他心里似乎升起一种希望,血『液』里沸腾着一种别样的能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钮方丽焦急地站在房间里,她和齐彻有约,可是门却被钮五阳锁住了。一个丫头从门缝里告诉她,外面那个男人已站了两个钟点,浑身都湿透了,可还没有走的意思。“那你快告诉他,说我不在!”钮方丽着急地说。“我说了,可是他不信。”丫环说。“那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去见他。”丫头忙劝阻道:“不行,二少爷不让开门!”“不行,天下雨,他会淋出病来的。我一定要出去。”说完她给了丫头一块银元,“你帮我撬开门。”丫环见钮五阳不在,弄来了起子,两人撬开了门锁,钮方丽飞一样奔了出去。

此时,齐彻笔挺地站在雨中已经三个小时了。钮方丽跑到他面前,两人定定地互相看着,竟然都忘了解释。半晌,齐彻说:“钮小姐,我想好了,只要你们钮家愿意用我,我一定从命。”说完,他将鲜花塞到钮方丽的怀里,转身而去。

钮五阳终于见到了墨琴,虽然只聊了一会儿,但已非常满足。他给鸨婆开了个天价,可鸨婆还是不答应让他和墨琴单独相处,说什么想点格格的蜡烛还不是时候,因为她要让格格参加明年的花榜大比。花榜是上海的无聊文人弄出的『妓』女选美大赛,很热闹,一登花魁,『妓』女立马身价倍增,有的鸨婆就是因培养出了花魁而出名发财的。“墨琴要去选美,我会捧场。”钮五阳不以为然地说。“所以呀,二少爷,在大比之前,格格得修身养『性』,谁也不见。”“这碍我什么事?我和大格格说说话聊聊天,怎么了?”“不行,她被你引得心『性』不定,野花花的,我就不好调教了!”

钮五阳与鸨婆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只好回到公馆。当他从四轮马车里下来,晃着脑袋进了公馆的厅堂时,有人上来替他宽衣,他以为是小厮,就大声说:“侍候我洗澡,我还要出去!”“哥,是我。”他发现不对,转过身来,看见的却是妹妹曼蝉和妻子钱惠。他一下子愣住了,惊讶地问:“哎,你们怎么来了?”曼蝉撒着娇问:“来了怎么了?你不欢迎?”“嘿,家里这么忙,来干什么?”

曼蝉调皮地说:“问你呀。”见钮五阳一脸沮丧地坐在沙发上,她又抢着说:“哥,我们坐了一夜的船,又等了你一天,你真是比皇上还难朝见。”“曼蝉,别跟我添『乱』,小心我打你。”

曼蝉把头伸到哥哥面前,嬉着脸说:“你敢,你敢!你打了我,我就去找你看上的那个女人,看你怎么办!”钱惠忙拉住她,劝道:“小妹,别闹了。五阳,是爹让我们来叫你回去的。”“叫我回去?”他问。钱惠平静地说:“爹让你马上回去,家里有事,急着呢!”钮五阳当然不想回去,又找不出别的理由,就胡搅蛮缠地说:“要我回去,除非让大嫂把贞节牌坊拆了。厂门口弄那么个寡『妇』牌坊,多晦气,这厂能兴吗?我让算命的给掐算过了,要兴厂,非拆那个牌坊不可!”曼蝉说:“哥,回家吧!你不回家,二嫂在船上急得直哭。”他摇了摇头,说:“哭什么呢?我又没死。”曼蝉说:“你到底回不回?”钮五阳敷衍道:“我的家我能不回吗?我忙,还要过几天才能回去。”曼蝉说:“不行,你马上回去。你不回,我就跟着你,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看你怎么办!”曼蝉『性』子野,从小就不服人管,钮五阳不好说什么,就对着钱惠发脾气,冲着她喊道:“你看你看,你出来就出来,带这么个搅屎棍干啥?”

曼蝉听了这话,站起来喊道:“二哥,谁是搅屎棍?你才是呢,你是你是你是!”钱惠拉开曼蝉说:“小妹,出去玩一会儿,我跟你二哥说点正事,好吗?”曼蝉边走边不依不饶地回过头来说:“还说我是搅屎棍,钮家最大的搅屎棍就是你,是你!”等曼蝉一走,钱惠轻轻地说:“二少爷,大妹刚回国,老爷说让你们一起回家,全家聚一聚呢。”钮五阳冷淡地答道:“忙什么!”钱惠在钮家一向贤良温顺,但她爱钮五阳,不能忍受他在外面有女人。此时憋屈了半个月的她突然跪下,忍不住哭了起来。钮五阳惊道:“钱惠,你这是干什么?”“二少爷,求求你,回家吧!”钱惠哭着哀求道。

“钱惠,你跪什么!起来,好像我欺负你似的,起来呀……”钱惠却没有动,伏在地上伤心地哭着。曼蝉不知从什么地方又闪了出来,她拉着钱惠说:“起来,二嫂!给他跪什么,做了错事不知错,还要人求他!二哥,你太过分了,你才是一个真正的大搅屎棍。”

钮五阳气坏了,他披上衣服大叫:“疯子!我一回家怎么碰上的都是疯子!我一个大男人,要你们管!”说完,冲出门去。

钱惠追在后头不停地喊:“二爷,二爷……”

上海丁香路的法国教堂内。夜深了,一个房间里仍亮着灯,艾尔博士的手放在一本残破的《圣经》上。他凝视着翻开的这本《圣经》,书被烧焦了,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他的眼前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三十年前,年轻的艾尔博士遵从主的意志来到中国,在江南小镇南溪建起了一座教堂。他精心地发展着梵蒂冈的事业,决心将他崇高的理想化为现实。可是为了与教堂相邻的一块地,他与南溪的钮家发生了争执,钮世诠鼓动一批族人和村民,不但砸了他的教堂,还将他像狗一样撵了出来。在烧毁教堂的熊熊烈火中,钮世诠带着乡民,在艾尔博士精心建造的教堂里,疯狂地砸着神像。艾尔博士拼死阻拦,钮世诠却让乡民们将他绑了起来,用绳子牵着,脖子上挂着牌子,写着“占我土地的洋狗”。于是,他恨透了这个姓钮的人,决心不顾天主宽恕的诫谕,进行复仇。他甚至领养了个中国孩子,把他送到法国,让他接受最高等的教育,想让他将来为自己报仇。他知道自己锻造的是一把杀人的剑,要报在异国他乡的一箭之仇!这个孩子就是齐彻。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外滩海关的大钟当当地敲响,正是夜半时分。忽然,门被推开了,艾尔博士知道,一定是齐彻回来了。他合上了手中的书,用一种慈爱的声音问:“切尼,回来了?”“教父,你还没睡?时间已经不早了呀,你听……”“是啊,夜半的钟声。看来你玩得很开心。”

“教父,钮小姐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切尼,我猜你动心了。钮小姐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女,合你的心意吗?”“教父,这还谈不上。”“怎么样,你决定去钮家做事了?”神父眼里闪烁着光芒。“还没敲定。教父,我不明白,过去你一直反对我离开上海,现在为什么让我去南溪?”艾尔博士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我有我的用意,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切尼,你是学纺织的,而钮世诠是中国最具实力的实业家,拥有中国最大的丝绸厂,这对你难道不是诱『惑』?”齐彻苦笑道:“好吧,我想先去南溪看一看再说。我跟钮二少爷有些过节,他们不一定会用我。”艾尔博士抓着他的肩膀,严肃地说:“切尼,你一定要争取到这个职务!”

齐彻点点头说:“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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