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盛开的春天(出书版)》第4/72页


  她连“事情究竟是怎样”都无暇说,开口就是:“姐,无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身边。”
  话虽这样说,但所受的冲击却让她声音都变了调。
  还要闻喜反过来安慰她,抬手按在妹妹的手背上:“乐乐,不要害怕,这样的事在世上每天都重复一亿遍。”
  闻乐吸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直奔主题。
  “你怎么发现的?”
  这句话说出口,她也觉得吃惊。
  袁振东是个太好的姐夫,这些年对她十分亲厚,傻子都明白这叫爱屋及乌,但闻喜说他有二心,她竟没有一点质疑。
  闻喜说得不错,就连她都觉得这件事终会发生,太美的东西总让人觉得不真实,这对完美夫妻突然发生事故,她完全没有“怎么可能?”的感觉,她只觉得“终于来了”。
  闻喜轻声道:“对方上门来见我,要我让位。”
  闻乐只觉得一股浊气倒灌上脑门,整张脸猛地涨红,呼一声站起来猛拍桌子:“有这种事情!哪来这么嚣张的小三,简直无耻!”
  闻喜拉住她:“你不要激动。”
  闻乐匪夷所思:“不要激动?我听得都要脑充血,走,我们去找袁振东理论!”
  “现在不,我需要一点时间回神。”
  是真的,闻喜早晨开门见到那个年轻女孩子,骄傲又美丽的脸,从上往下又自下而上地打量她,她都不用多说一个字闻喜就明白一切,她有一种脸上被人迎面拍中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至今不知在哪个太虚空间震荡,实在不宜处理任何事情。
  但她仍旧记得早晨那短短十几分钟发生的一切,那女孩打量完她,用一种轻蔑语调说:“原来不过如此。”
  闻喜与她面对面,奇迹一样,外表居然还能保持镇定。
  她只记得她真正年轻。
  她甚至可以在晨光中看到她脸上细密的茸毛,她几岁?十九?二十?是可以任性以及不顾一切的年纪,因为觉得青春正长,而且永无止境。
  其实都是幻觉。
  她还看到她插在口袋里的两手握成了拳头,肩膀绷得紧紧的,一条腿一直在不自觉地小幅度晃动。
  她很紧张。
  闻喜回想自己的少女时代,她问自己可曾这样不顾一切,答案是没有。
  闻喜入定那样,对方反而忐忑起来,换一只脚重心站立,提口气又道:“你知道我是谁吧?布鲁斯一定对你说起过我。”
  闻喜要隔一秒才想起布鲁斯是袁振东的英文名,袁振东在外资企业工作,办公室名牌都用布鲁斯袁,但他在家里从来不说洋文。他还曾说过自己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叫杰克,然后到美国进的头一个公司又自称丹尼。
  中国男人的洋名字总是随意到俯仰皆同,袁振东说他在大学里认识十八个杰克,然后到美国又连相熟的唐人街中餐馆帮工都叫丹尼。
  所以他见她第一面就郑重重复:“闻喜,我叫袁振东,振作的振,东方的东,请叫我振东,务必。”
  她这样一叫就是十年。

第二章 南有乔木
  最深的感情都不是用来厮守的,爱情撕裂彼此,令人体无完肤。
  1
  闻乐突然鼻酸:“我该是个男人,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用考虑,立刻就飞扑过去狠揍他。”
  闻喜摇头:“谁想要个弟弟,又脏又皮。”
  她这样说完,又想了一想――她觉得自己的反应真是慢了,这些年都是这样,现在更加明显,仿佛她与除自己以外的一切隔了一层透明却厚实的膜,做什么都受其影响,连说话都要比别人多费些力气。
  她说:“暂时不要让爸妈知道。”
  闻乐点头。
  闻喜还记得她结婚后曾有一次向母亲诉苦,说袁振东出差频繁,又不许她外出工作。妈妈第一句话是:“多少女人只想在家不出去看人眼色?”然后又说,“夫妻相处最要紧一个忍字,你看你爸爸在外头跑了几十年,我从来一声不吭,现在他老了回到家来,还是我的男人。”
  闻家原本也家道殷实,否则哪有闲情送女儿进舞蹈学院,但闻喜二十左右的时候闻父投资失败,家里很过了一段愁云惨淡的日子,直到闻喜嫁给袁振东。
  袁家根基雄厚,袁振东不但助岳父渡过难关,还让他体面退休,闻喜从小长大的居所一度被银行拍卖,也由袁振东出面购回。
  闻母每次到上海都对闻喜重复,没有振东,我们连家都不能回。
  无条件支持子女也要父母有底气,闻喜一早知道自己不能期望太多。
  幸好还有闻乐,闻乐十几岁的时候经历家中变故,之后全力求学,毕业后又把心思全花在努力工作上,如今高薪高职,完全独立,也只有她能够为她提供庇护所。
  闻喜说的是真心话。有这样的妹妹,谁还想要兄弟?
  闻乐出门去买吃的,也没有再换衣服,只拿了一个钱包。因为觉得姐姐这时候也没有心情出去吃饭,而家里又实在找不出一点吃的东西。
  上海是佳利行在亚洲的总部,公司里像个联合国。与她同住的两个室友都不是中国人。占据另一个朝南房间的苏菲从法国来,从来不进厨房,早餐喝一杯咖啡就出门,每天都和不同的人约会,每个周末都直到早晨才带着隔夜的妆容倦极而返。而住在朝北小间的里子是日本人,刚到上海不久,男友还在大阪,她给她们看那个男人的照片,用带口音的英语谈论他们的恩爱。闻乐对那张照片上的黄头发男人很不感冒,她对李焕然说:“染头发的男人最不可靠,不用多久他就会另结新欢。”
  李焕然笑倒,说闻乐你竟然以发色取人。
  但闻乐在这些事情上有她天赋的敏感,果然,半个月以后她与苏菲就开始在半夜里听到里子的哭泣声。
  闻乐觉得自己的爱情悲观主义完全是由现实造成的,那些失败的爱情如同一面面倒塌的墙,由远及近,直到她脚趾前,告诉她一切繁华之后总是废墟。
  至于袁振东――闻乐在超市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他刚刚摧毁了她几乎是仅剩的一点信心,与其说信心,不如说那只是一点微弱的期望,但她随即抬起头来,开始往购物车里扔大桶的牛奶。
  不都是这样的吗?小孩子总是经过期望―失望―再期望―再失望才会长大,成年人也一样,因为这就是生活。
  闻乐觉得自己很好地控制了情绪,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抓牛奶桶的姿势,就好像要徒手将它们扔到某个人头上。
  相较于闻乐的大受打击,这时的闻喜倒很是平静。
  她正在回想过去的这十年,但奇怪的是,她明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令许多人艳羡,又与袁振东共享了无数良辰美景,但那些美好回忆都变得模糊了,那些怀疑、争执、冷战却如同潜伏在床下的阴魂冒了头。
  但她仍旧没有传说中那些伤心欲绝,或者心碎至死的感觉,她只是难过。
  她甚至没有哭。
  她知道那些感觉是怎么样的,也绝不想再来一次。
  有些感觉人的一生中只经历一次就够了,它们刻骨铭心,它们永世难忘,它们让人产生抗体,保护自己永不再重复同样的伤痛。
  袁振东并不是闻喜的初恋,她用十年的时间想让他成为自己最爱的男人,她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他没有给她机会。
  2
  闻乐从超市走出来,手里提着满满的两个大塑胶袋,装满了食物。
  闻乐认为对付伤心最好的办法是食疗,不过暴饮暴食就不必了。她还记得自己初三时一度自暴自弃,晚晚拿学校小卖部的黑森林蛋糕当饭吃,不多久就胖到一百三十斤。直到高中时拿到交换生资格出了国才恢复正常。多亏了姐姐替她平反。
  闻乐吸口气,用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大踏步往外走,好像要开拔去哪里上战场。
  她觉得接下来闻喜会有许多艰难时刻需要面对,而她自小受姐姐保护,现在该是她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超市在购物商场地下,闻乐从电梯上去,很远就听到上头的喧哗。
  她还听到有人大喊:“掉下来了!掉下来了!”
  许多人从她身边跑过,一个个脸上带着急切的表情,好像在赶一场精彩绝伦的大剧,而且是已经开幕的。但电梯尽头已经有了一堵密集到无法推开的人墙,最先到达的一些人被逼往后退步,立在电梯上的人纷纷惊呼,闻乐眼看着前头一个白发老人被后退的人挤得翻倒下来,本能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去扶,可百来斤的失控重量又怎么是她这小身板支撑得住的,她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跟着滚了下去。
  闻乐也叫了出来,惨叫。她已经是电梯上的最后一个,这样一滚必定头破血流,她想要抓住扶手,但快速活动的电梯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耳边全是不同的叫声,她在失衡的刹那看到上方黑压压的人头,因为角度的关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诡异到极点。
  闻乐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这次完了,她就要摔断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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