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第40/294页


  罗哥急了:“冯师傅你答应救我儿子的!”
  “我答应保你儿子一条命,可我没答应他以后一定能娶活妻。”
  罗哥固执道:“你答应了,你说等我出狱,还能赶上我家小子娶媳妇!”
  冯栏多不要脸?
  这种小场面难不住他,他一本正经的解释:“我的原话是,有个十年左右,你就出来了,运气好,还能赶上你儿子的婚礼!你是不是对运气好这三个字有什么误解?我说的运气好,是小丫头肯喝茶,难不成是说你出狱的时间,恰好在你儿子婚礼之前?”
  他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也是这么理解的,可他矢口否认,罗哥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人家牛逼呢!
  罗哥媳妇煮了一锅面条,冯栏吃完,裹了条棉被,钻进冰柜车,盘腿坐在棺材旁边,念诵超度经文,他说这样可以化解小丫头的怨气,有利于她喝茶。
  夜再无话。
  天亮后,冯栏从车上下来,脸色苍白,走路都打颤,交待我们要置办几样东西后,找间空屋子补觉去了。
  我和罗哥到县里买来婚丧嫁娶的应用之物,又请一位手艺不错的纸扎匠,按照小丫头和小罗的模样,各扎一个纸人,有三分相像。
  正经的亡女活男冥婚,一应仪式都和活人的婚礼差不多,无非加了烧纸的环节,新娘子在婚礼不同场合中,以纸人、牌位、旧衣裳来回替代,而小罗冥婚不正经的地方,就是没有小丫头娘家人参与,也就无法去娘家接牌位,只能在山里挑块地,先将小丫头入土,等傍晚冥婚开始后,再破坟迎亲。
  一上午就在置办东西中渡过,午饭时,鬼媒人来了,体态偏胖的五十岁中年妇女,模样平平,瞧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就是那张嘴太能叨叨了,一会要给戴桃说个对象,一会要范哥把她拍好看点,问我有没有媳妇时,我赶忙说有了有了,不麻烦你。
  人家却问我想不想配门阴亲,她手上有个好闺女,死了三年,女方家做木材生意,嫁妆很丰厚。
  下午两点,村里人陆续上门帮忙。
  其实罗哥本想偷偷的办,免得丢人现眼,可冯栏说,小丫头和小罗两情相悦,明媒正娶娶她过门,偷偷摸摸的搞,小丫头肯定不高兴,而且人少了,抬棺之类的累活都不方便,罗哥便豁出去了,挨家挨户通知他儿子要配阴亲辟邪。
  整整一天,小罗都很安静,任人将他的头发梳成大人的模样,穿上一身帅气的寿衣,坐在床上等着。
  太阳快落山时,冥婚开始,鞭炮炸响后,小罗盘腿坐在一口棺材上,由村里人抬着,浩浩荡荡向小丫头的坟地走去。
  迎亲队伍有鬼媒婆子负责,不需要我们插手,冯栏便留在罗哥家等消息,戴桃和范哥一个拿话筒,一个扛摄像机,跟在一旁拍摄冥婚画面,而我则混在队伍中,指指点点,等候戴桃的采访。
  这是他们领导想的损招,要我和冯栏以相阴宅的先生和配冥婚的法师这两个身份,在节目里现身说法一下,采访内容都安排好了,我俩宣传封建迷信,强调阴宅和冥婚的对活人的影响,然后在戴桃言辞犀利的提问下,露出相形见绌,无法自圆其说的窘态,我们所宣传的迷信思想,不攻自破!
  这里拍完了,回到太原,还得给他们补一下我和冯栏被逮捕的画面。
  当然,他们领导答应给我俩打马赛克。
  整期节目的内容与主题,就是无力赡养老人,只好丢进砖打墓任其自生自灭的贫困小山村,却花重金购买女尸为亡者冥婚,究竟是人性泯灭,还是道德沦丧,在养育之恩与封建迷信的碰撞中,反哺跪乳的优良传统是如何败下阵来……
  采访我的过程就不说了,都是提前写好的台词,等戴桃又采访几个村里人后,范哥继续跟拍,我俩躲到一旁,免得沾一身晦气。
  到了坟前,鬼媒带着小罗烧纸,还不停敲打上午刚刚填起的坟包,疯疯癫癫的叫嚷着:“新娘子快开门,罗家的帅小伙来接你回家了……”
  虽说冥婚仪式和活人婚礼差不多,可鬼媒这么折腾,她就真不怕坟里蹿出个要开门红包的?
  好不容易等她折腾完了,几个村里人挥锹破坟,开棺后,将代表小罗的纸扎人搁进棺材,还将纸人头上的红绸子,与腐尸的头发绑在一起,意为结发夫妻,随后再填点花生桂圆之类的干果,合棺填土,小罗下葬的仪式就完了。
  鬼媒人抓一把坟头土,搁进旧碗中,与代表小丫头的纸人一起,放在我们抬来的棺材里,又让小罗换了一身喜庆衣服,再坐回棺材上,怀里抱着小丫头的牌位,请来的乐班从丧乐改吹喜乐,一路吹吹打打,回了罗家。
  日头落山,天色昏暗,目睹整个过程的戴桃,想起一部林正英拍的鬼片,里面也有个穿孝服坐棺材的男鬼,娶了一个坐轿子穿嫁衣的女鬼,那场面异常悚人,当年看的时候,可把戴桃吓个半死。
  我道:“新僵尸先生吧?我也看过,林君如撞上水鬼冥婚娶鬼新娘的队伍了,当年和我师父一起看的,他说现实中也有这种情况,一个人撞上婚礼队伍,一整天都诸事不顺,撞上送葬队伍,诸事皆宜,要同时撞上红白事的队伍,就会撞煞,中邪见鬼是没跑了。”
  戴桃指着棺材上的小罗,问道:“他算红白事不?刚才穿寿衣,这会又穿上喜服了!”
  “他本来就撞鬼了!”
  “我是说咱们撞到他的红白事,咱们会撞煞撞鬼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罗家来送葬接亲的队伍有十来二十个人,真有撞鬼的危险,大家一起撞呗,我让戴桃不用担心,出了事还有冯栏顶着呢!
  想到冯栏,我突然有个怀疑,难道这孙子死活不肯来,就是担心撞到红白煞?
  回到罗家,来帮忙的人纷纷找借口离去,毕竟大家伙都知道小罗真的中邪了,要靠冥婚活命,太阳落山后,谁敢在他家久待?
  就剩七八个人,除了我们和何刘萧,只有几个罗哥家的亲戚。
  而在那一群打着哈哈离开的人群中,我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日在砖打墓附近遇到的小伙子。
  他在人群中一闪而过,我也没太在意,可能是来罗哥家凑热闹的。
  棺材摆在院里,取出小丫头的纸人和坟头土后,小罗左手抱着牌位,右手拉着穿嫁衣,披红盖头的纸人,在鬼媒的搀扶下,向屋里走去,过门槛时,鬼媒高呼一声:“新娘抬脚。”
  屋里乱糟糟的,一张供桌靠墙摆放,点着白蜡和线香,供奉几个罗家祖宗的牌位,按规矩,拜完堂后,小丫头的牌位也要摆上去,跟罗家祖宗们见个面。
  罗哥和他媳妇坐在牌位前的两张椅子上,看着进门的一对新人,笑的比哭还难看。
  在鬼媒的指挥下,小罗牵着纸人,给二老磕头。
  几个头磕完,鬼媒高喊一声礼成,罗哥两口子躲瘟疫似的跑开,鬼媒又喊:“小妹拜大姐。”
  小罗拉着纸人站起来,转过身,面向大门。
  老何推了他闺女一把。
  那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极不情愿的捧着个装满茶水的海碗上前,面如土色,抖如筛糠,跪在纸人面前,双眼紧闭,不敢看一眼,她结结巴巴的说:“姐……姐姐,请请请……请喝茶。”


第六十一章 阴亲8
  盛汤的大海碗,满满一碗茶水,淹死个人都够了。
  而冯栏所谓的喝下去,并不是纸人端起来就干,倘若小丫头肯喝这茶,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若是不肯喝,就一定会搞点幺蛾子。
  老何闺女敬茶后,将海碗捧到纸人面前,所有人屏息静气,等了几秒钟。
  风平浪静。
  除小罗以外的所有人,扭头看冯栏。
  又等了几秒,冯栏道:“把牌位摆上去,上香祭拜,茶水摆在牌位前。”
  鬼媒从小罗怀里抽出排位,两手托着,恭恭敬敬摆到供桌最边缘的位置,老何闺女跟在她身后,见牌位放好,正要将茶水摆上去时,门外响起剧烈的敲门声。
  土匪似的拍门,连我们都吓了一跳,更别说本来就吓成个鹌鹑似的老何闺女,她尖叫一声,嗖的一下逃到戴桃身边,茶碗坠地,摔成粉碎。
  老何骂骂咧咧去开门,可将院门拉开后,他探头看一眼,又猛地关上,一路小跑进屋里,惊魂未定道:“没人!”
  老罗骂他:“你个冒失鬼,没人你怕啥?老子还当你见鬼……”
  话未说完,他也紧张起来,门外没人,是谁敲门?
  他急忙问道:“冯师傅,是不是那死丫头……我那可怜的儿媳妇搞的鬼?她……她不肯喝茶?”
  一直坐在角落的冯栏,终于起身,大步走到屋子中央,安抚道:“我就觉得不可能这么顺利,放心,交给我吧。”
  冯栏捻了三根香,点燃后,很恭敬的秉在额头,对着桌上的牌位三鞠躬,随后将线香插进香炉,苦口婆心的说:“丫头,虽然他们做错在先,可你也因此有了男人,以后罗家供奉你,你想吃啥喝啥都有人给你操办,你就别折腾了,小小年纪别那么小心眼,要认清形势,紧跟潮流,老老实实在下面呆着,将来他娶活妻生孩子,也是你的后人不是?”
  说完,他扭头对老何闺女说:“丫头,再给你姐姐倒碗茶,我给她喝。”
  老何闺女不敢去,冯栏却不管她,自顾自将一张方桌收拾干净,搬到屋子中央,又拖了两把椅子,将小罗和纸人按在椅中,对小罗道:“好好劝劝你媳妇,别执迷不悟。”
  小罗傻笑两声,他已经傻笑一整天了。
  在罗哥和老何的威逼利诱下,老何闺女泪眼扑簌,委屈巴巴的出了门,到院角的厨房里倒了碗茶回来,依然是那足以淹死耗子的大海碗,而她进屋后,脸皮紧绷,罗哥向她道谢,她一言不发,径直向冯栏走去。
  她从我面前过时,我味道一股怪味,很熟悉的味道,可屋里飘着线香和纸钱燃烧的味道,与那怪味混在一起,我始终说不出这怪味从何而来。
  而冯栏的表情也很古怪。
  老何闺女端着碗到他身边,他伸手去接,却忽然愣住了,脑袋微微后仰,眼微眯,嘴微张,无比古怪的看了老何闺女几秒,随后又看看小罗身边的纸人,发出两声不明意味的怪笑后,没有接碗,而是将老何闺女推开,满地寻摸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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