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书[刑侦]》第3/206页


  老殷又没有接她电话,十次打十次不接。
  这父亲就是个摆件,摆件还能看着图一乐,他啥也不是!
  李九书看她小小年纪,脸拉得越来越长,跟驴脸一样煤黑,抿嘴直乐,“你爸忙嘛,年关啦,事情多。今儿怎么就你一人,巍子呢?”
  30平米的馄饨店位于虹场路和慧园路的交界,装修得新潮靓丽。
  窗上粘满了流行演员和国外时装模特的“美人图”。
  墙上还贴着老板娘李九书对每一款馄饨的手绘介绍图。
  “还是老三份?”李九书笑眯眯。
  “两份!我就带了两份的钱。”
  李九书好笑,“那是不给巍子呀,还是不给你爸?”
  殷天瓮声瓮气,“他现在不只有大馄饨吃,他还有饺子吃,有肉吃,喂猪一样,被人养得白白胖胖。”
  “没大没小,”李九书戳她脑门,冲后厨窗口喊,“三份荠菜猪肉!”
  殷天递出饭盒,落座在离电视最近的桌前等待。
  电视正播放着运动鞋广告,当红明星踩着节奏疯狂扭胯,红色的大鞋标志极其扎眼。
  殷天低头看自己的鞋,鞋底破了洞往里涌水,一跺脚就会“吱吱”怪响。
  她用力一踩,果不其然“吱——”一声,像大耗子叫唤。
  殷天忙窘迫抬眼,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响动。
  店里只有一个客,两眼冒绿光,那是饿的。
  正埋头往嘴里塞茴香馅包子,吃得满嘴绿绿葱葱,勾起了殷天的馋虫。
  她摸出几张皱巴的钱,往桌上一拍,“九姨,俩茴香包子!”
  殷天家的组成很有意思:老殷是个穷苦的豁命汉子,没日没夜奋斗在抓凶缉恶的一线。
  财富堆积全靠殷天的母家,她的外婆外公在国内做珠宝生意,她母亲更是将家族的版图推向了西方,扎根在法国和意大利。
  一个吃洋餐,一个葱卷饼。
  迟早切肉离皮,一拍两散。
  殷天没等到那天,母亲在她四岁时病逝了。
  堆金积玉的42号联排现在就住着她和老殷父女俩。
  老殷常年不着家,她一个八岁的女娃子跟土财主一样。
  头枕元宝,手搂金蟾,活脱脱一个守财小奴。
  没了父爱浇灌,她的每一步成长都紧密依赖于邻居桑家的悉心照管。
  细微到一顿餐食,一只牙膏,一条毛巾。
  殷天走在虹场路上,那街道幽幽静静,布满水雾,光秃枝杈被狂风撩得金蛇狂舞。
  尽头黑黝黝,像只乌暗的巨兽咧着大嘴蹲守食材上门。
  殷天有次拉着桑国巍,“你看那像不像哥斯拉,咱一直走是不是能走到它肚子里。”
  桑国巍怎么说的,他说她有病!桑国巍是桑家的小儿子,跟殷天光着腚一块长大,算是发小。
  殷天摇头晃脑吃着茴香馅包子,怀里抱着两个铁盒馄饨。
  她死乞白赖没拿老殷的那一份,反正她爸看上了张乙安,张阿姨多贤惠啊,横竖饿不死他。
  雨鞋“吱嘎吱嘎”响个不停。
  她听得心烦,甩着雨鞋蹦进一大水坑里,这次没“吱嘎”声了,她咯咯直笑。
  头顶闷雷一炸。
  惊得她一个趔趄,胳膊一哆嗦饭盒掉地。
  盖子和盒身分离,馄饨排着队往水坑里跳。
  “娘个西皮!”殷天伸手去捞,满掌浊水。
  她愁眉苦脸地看着盒盖在水面晃晃悠悠地打转。
  右上角粘着圣斗士贴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桑国巍”。
  当桑国巍饭盒落地的刹那,他本人在两百米外的41号联排二层,被庄郁摁着脑袋狠狠砸向地面。
  这或许是一种诡秘的相互映衬。
  桑国巍的卧室里,放着重金属摇滚乐,庄郁却平静地哼着一种曲风截然相反的怪诞调子。
  她声音轻得像蚊蝇呢喃,却能透过癫狂的摇滚,声声纳入桑国巍耳中。
  桑国巍尚有意识,倔强地瞪着她。
  庄郁笑,拿指头戳他眉间,“小小年纪这么倔,要吃苦头的。”
  桑国巍瞪得更凶。
  庄郁忙捂住他眼睛。
  这目光太锐利,又太相似,能勾出她十几年前的痛心事儿。
  那是在小营口胡同尽头的院落里,七十多岁的祖母蹒跚着,高举粗木拐杖,正挥打她母亲何萍。
  母亲一边哭一边骂。
  庄郁从厨房冲进院子,颈部和脑袋缠着厚纱。
  瘦瘦小小跟豆芽似的,一点不像10岁孩子。
  “我…要走量刑。”她倔强地瞪着母亲。
  车祸谋杀了她父亲,也谋杀了她的声音。
  “——量刑?”
  母亲惨笑“那样的家庭你想走量刑?人家有钱!人家有权……别打了你个老不死的!”
  母亲一把夺过祖母的拐杖,狠狠抽着院里那棵苟延残喘的柏树,“您不吃饭吗!她不要吃饭吗!我不要吃饭吗!我要钱要错了是吗!你看过他家隔壁吗?执法的!人家有权!你要实现人性伟大你去啊,你好好看,看清楚!看看是人伟大还他妈是钱伟大!”
  何萍是个农村妇人,偏偏嘴上开过光。
  铁锤敲钢砧,自有一股粗鄙地分量透过本质予以世界清晰的认知。
  在西城法院刑事审判二庭里,她和祖母坐在第三排。
  她听见了叶绒所聘请的律师是如何识龟成鳖,颠倒黑白的全过程。
  律师说,“原告何萍及辩护人在未经检察院及法院许可下,擅自向被告人桑珏及亲属叶绒收集证据材料,并以武力冲撞及威胁我当事人,违反了刑诉法第二十七条第二款规定,该证据取证程序违法……不具备法律效力,请法庭不予采纳。
  母亲瘫在原告席上神经质地嘿嘿笑,审判长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
  观众席中,庄郁难以置信地看向叶绒。
  那串亮白的珍珠项链刺痛了她眼睛,她捂着厚纱捂着眼睛,哽噎得难以自持。
  木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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