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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金叉起腰,一副找人单挑的架势。
  美帆不停拍胸口,在听的过程中她脆弱的心脏好几次险些停跳。
  “天啊,这是什么班主任啊,分明是个泼妇嘛。难怪你中午会那么伤心,换了我非当场气晕过去。”
  贵和也很憋气。
  “这女人太欠揍了,大嫂,珍珠说得没错,你确实不该搭理她,给她送礼,反而是把把柄递到她手中,让她更猖狂地欺负我们家的孩子!”
  佳音正懊悔呢,剥着豌豆,不知如何评说。
  “你们尤老师怎么是这种人啊。”
  珍珠讥笑母亲的反射弧:“我早说她是小人了。她哪儿是不收礼啊,明明收得可欢了,她当上班主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们写周记,题目叫《我的爸爸妈妈》,通过里面的信息掌握学生父母的职业,按身份区别对待。然后到那些家里当官做大生意的学生家家访,跟人家的父母套近乎,人家还能怎么办,只能争着孝敬他了。她收了好处就优待那些学生,其余家庭贫困的同学,成绩好的还行,成绩不好的她理都不理,还动不动挖苦,说人家以后只配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做没用的渣滓。”
  贵和问:“你在那周记里是怎么写你爸爸妈妈的?”
  珍珠说:“照实写了,说爸爸是个能干的木匠,妈妈是家庭妇女,做饭很好吃。”
  “你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刻犯傻,如今外面的人都嫌贫爱富,没钱的还得装阔气呢,你该写家里是开建筑公司的,你爸爸挣的钱多,所以你妈妈才不用上班。”
  “我不想吹牛,再说爸爸做木匠也能挣不少钱啊,只是尤吕红孤陋寡闻不知道行情,我打赌她根本看不出妈妈送她的那条披肩是正宗的苏绣工艺,她就是个乡巴佬,只认识那些带logo的东西。”
  美帆有过类似遭遇,非常理解侄女的感受。
  “没眼光的人当然不识货,但如今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有眼光呢?爱名牌的大部分是跟风而已。”
  千金分析尤吕红的心理:“她不来家访,是不是看我们家在长乐镇,以为我们是贫穷的乡下人?”
  贵和冷笑:“那还用说?我读书那会儿,也有老师背地里说我是乡下人。不过我老师是正宗的申州土著,嫌弃乡下人还说得过去,她们那老师自己就是乡下来的,有什么资格小瞧人。”
  “不管是谁都不该用歧视的眼光看别人,那样太小家子气了。”
  千金咬牙切齿,把手里的葱当成尤吕红狠狠地扒。
  美帆对佳音说:“她们班主任人品太差了,我看你们应该考虑给她转学,不能把孩子交给那种老师。”
  珍珠先于母亲反对:“我不转学,爸爸给我交了6万块钱的择校费呢,这才刚进校三个月就转学太浪费了。而且我现在转学就等于向尤吕红认输,我才不要呢,偏跟她斗到底。”
  美帆劝她别意气用事,千金另提建议:“不转学,转班也行啊,大嫂,就去找校领导交涉一下,给珍珠换个班主任吧。”
  佳音一时拿不定主意,回说等丈夫一同商量。
  正说着秀明拎着一只大号的购物袋跑进来,耸肩扛背,好似缩水的织物。
  “冷死了冷死了,今天怎么这么冷啊,鼻子都快冻掉了。”
  他的耳朵和鼻尖果然通红,出了疹子似的,像长冻疮的前兆。
  千金也从街上回来,外面是很冷,可还没到天寒地冻的程度,怎么能把身强力壮的男人逼成这副窝囊样。
  “大哥这么快就年老体衰了,如今到处都有空调,车里也有暖气,从停车场回来不过三分钟,怎么就冷死你了。”
  秀明解释:“我车上没开暖气,还开了车窗,那风刮得像刀子,你去试试就知道有多冷了。”
  众人齐惊,千金呼斥:“你有毛病吗?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误,想吹风清醒头脑?劝你放弃吧,你那脑子质地本来就稀薄,被冷风一吹会成冻豆花的。”
  “鬼扯什么?一天不损我你的嘴巴就痒得难受是不是?我是给珍珠买了冰淇淋,怕在车上化了不好吃才那么做的。”
  他拎起购物袋,仿佛古代养家糊口的猎手在向妻儿炫耀当天的收获。
  人们更惊讶了。
  千金不能忍受他的逻辑:“你怕冰淇淋融化就甘愿把自己也吹成冰棍?大哥,我看你脑子里装的不是豆花,是浆糊!”
  佳音也轻声埋怨:“你也太过分了,冰淇淋化了再冻上不就行了,至于这么宠她吗?”
  “我想她马上要吃,再冻上还得等很久。”
  目睹大伯子的慈父光辉,美帆触景生情,感动道:“大哥真是女儿奴啊,看你这样我都有点想我爸爸了?现在就上楼给他打电话。”
  她离座,秀明正好坐到她的位置,挨近珍珠,手脚冰凉,笑如暖阳。
  “珍珠,爸爸给你买了很多冰淇淋,够你吃一个礼拜了。”
  珍珠满眼含泪,憋着的小嘴微微抖动,好似寒风中的小花。在父爱浸润下,她粗壮的神经变得敏感,过期的疼痛都回来了。
  秀明盯着她渐渐吃惊,问妻子:“孩子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啊,怎么了?你又骂她了?”
  没问完珍珠已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他冻硬了的夹克前襟很快软湿了。
  十分钟后秀明箭步冲向院门,背上扛着无形的大刀,要去砍杀欺凌女儿的凶手。
  家人们追赶阻拦,千金是在场身手最强悍的,抢先抱住大哥的腰,相扑选手那样死死箍住他。
  “大哥别冲动,都放学了,你去了学校也找不到人啊。”
  秀明邪魔附体似的狂叫:“这个班主任太不像话了,她怎么敢这么欺负我们家珍珠!就算是孤儿,也该对人家有爱心,我们珍珠又不是孤儿,凭什么受这份气!”
  佳音挡在门前苦劝:“你算了吧,跟班主任作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回头还得想办法和解。”
  “和解什么!有人欺负我女儿,我还跟她和解,当我没有脊梁骨吗?”
  “你现在稀里糊涂大闹一场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贵和也抓住秀明的胳膊不松手。
  “大嫂说得对,大哥你这么冲动,跟野牛有什么区别?人应该开动脑筋,靠思考办事,先回去我们大家一块儿商量,看怎么能更好地帮你出这口气。”
  他记得小时候有人欺负千金,大哥冲到那小子家里和三个大人火拼,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现在换成珍珠,杀伤力只会更大,他可不想成为犯罪分子的家属。
  珍珠也拉住父亲劝说:“爸爸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您别担心。要是您为我出点事儿,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还是她的话有分量,秀明立刻清醒了,眼里的狂躁融成一汪热泪,抱住女儿哽咽:“丫头,你受委屈了,怎么不早点告诉爸爸,爸爸要是早知道,绝不会让你再到那个女人手下去上学。”
  他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贝疙瘩,居然被外人当成流浪猫狗踢打,他怨那坏心眼的班主任,也怨自个儿没保护好女儿。
  珍珠听到父亲的话,眼泪又涌上来,父女俩抱头而哭,旁人不知道他们在感动什么劲儿,保持冷漠脸,无力吐槽。
  周末尤吕红又打电话来发泄,佳音客气周旋,谈话中也感觉这老师不太正常。她总是不间断地申诉,说她工作多么辛苦多么不容易,抱怨学生家长不懂她的苦心,指责珍珠不尊重她,践踏她的尊严,存心砸她饭碗。她的话有如一泻千里的洪水,没有停顿,对方只能附和,休想打岔。
  这是个内心极度暴戾的人,任何话语都能挑动她的敌意,任何相左的意见都遭到最疯狂的攻击。她满腔仇恨如何能够为人师表?佳音不愿女儿活在战火里,决定采纳千金的意见,为珍珠转班。
  这需要一定时间。
  周一,珍珠仍然照常上学,在学校的集体朝会上,一个男人忽然走上主席台,从发表列行演说的学生代表手里要走了话筒。
  学生们都看出这是位不速之客,珍珠睁大无精打采的双眼,那是她的父亲。
  趁所有人的反应还在半梦半醒间,秀明火速发言。
  “各位老师同学早上好,我是高一三班赛珍珠的父亲,我叫赛秀明。今天来想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说明一件事。上周五我女儿早上上学迟到,她的班主任尤吕红赶她出教室,我女儿没听从她的命令,尤吕红就把我妻子叫到学校,当着她的面大发脾气。
  我妻子感到很愧疚,送了尤吕红一条她亲手刺绣的披肩做为道歉的礼物。尤吕红当时很客气地收下来了,可转身就对他们班的学生说,我妻子想用礼物贿赂她,不仅丢了披肩,还骂我们家家风不正,骂我女儿是败类。”
  台下哗然,学生和老师们都在交头接耳,尤吕红像被逮住七寸的蛇,呆愕地伸长脖子,她没遇到过这种突发情况,完全技拙。
  秀明整个周末都在酝酿这场发言,一马平川地说下去。
  “我今天只说送礼这件事,尤吕红说她从不收礼,可是自从她当上班主任以来,在高一三班的家长群里,经常有家长向她发送红包,光公开的就有好几次,私底下可能就更多了。我前天翻了下群里的聊天记录,留下了三张家长发红包的截图,尤吕红还对家长回复说‘谢谢’,这难道不是收礼的证据吗?
  我想她那天扔掉我妻子送她的披肩,是以为礼物很廉价,觉得我们家怠慢了她,就把气统统撒到我女儿身上,几次三番当众羞辱她。做为父亲,我对此非常气愤,在外人看来我女儿或许是有不少需要改进的缺点,可绝不是尤吕红说的那么糟糕,她身为老师,怎么能对学生使用人渣、妓、女、饭桶、流氓这样的称呼呢?”
  学生们爆发哄笑,胜利垫脚朝侄女所在的位置张望,上周听说此事,他以为只是生活里的小插曲,不料此刻竟奏出了如此跌宕起伏的乐章。他不知道怎么评价大哥,觉得他的行为介于英雄和蠢材之间。有同学知道他和赛珍珠的关系,悄悄问:“那是你大哥吗?”
  他干笑承认,脸上火辣辣的,并非全是羞愧,就像同学们的笑声,并非都代表嘲弄。
  秀明已进入总结陈词:“这让我对学校老师的整体素质产生了怀疑,我想其他家长也是,绝不愿意让这样粗鲁的老师来教导自己的孩子,希望校领导能严肃批评尤吕红的不文明行为和粗暴的教学方式。我们是送孩子来学习知识文化的,不是交给低素质的老师折磨,给他们幼小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请领导们务必重视,我的话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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