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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以后工作专心点,别再犯马虎,耽误别人的病情就糟糕了。”
  他这好人装得不地道,无形中摆了李智伟一道,提炼了孙主任的怒意。
  “你都是老员工了还犯这种低级错误。我看胡院长批评得对,你最近就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明天好好给我写一份检查。”
  李智伟的眼睛像兽牙一遍遍啃景怡的脸,被他磐石般的镇定磕回去,内心又沉淀下厚厚一层仇恨。
  景怡返回办公室,白晓梅来问结果,他笑道:“没事了,他们已经去查那生病的患者是谁了,应该能找到吧。小晏呢?我得好好感谢她,不是她细心,我真要吓一跳呢。”
  白晓梅说晏菲出去了,她不是擅离职守的人,因为弟弟正在申州第三人民医院治病,刚才被母亲的急电叫走了。
  景怡趁便打听:“她弟弟到底生了什么病?我刚才问她,她说已经好多了。”
  白晓梅叹气:“好什么啊,双肾功能坏死,等着做肾移植呢。”
  晏菲的弟弟不过二十出头,年轻力壮按说不该得这种病,白晓梅和晏菲联系紧密,了解原由。
  她的弟弟晏安顽劣懒惰,大学期间整日逃课,泡在网吧打游戏,抽烟喝酒连续熬夜,三餐都吃炸鸡可乐之类高盐高糖的垃圾食品。病魔收到他热情投递的请柬,于春节前夕大驾光临,直接将他拖到了死亡线。为救治他,家人陪他从苏州转院至申州,目前已花去几十万治疗费,医生回天乏术,说要想活命就得移植健康肾脏顶替他体内已报废的器官。
  晏家已在中国器官捐献中心登记,可器官供不应求,漫长的等待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绳索,系着杳无踪迹的希望。晏家家境贫寒,而今已是负债累累,恐怕撑不过这场持久战。
  景怡是业内人,知晓状况,对情势的分析也更清楚准确,和白晓梅一样深深同情担忧,随时准备对晏菲伸出援手。
  晏菲面临的危机超出他的预计,父母急召她去三医院相见,是为了通知她一件特大喜讯――她的肾脏与弟弟配型成功,可以做他的手术供体。
  这对晏菲而言无异于处刑,她压根没那种意愿,在父母逼迫下做了配型,还指望老天放她一马,却终究推不掉厄运的名额。
  在医疗行业工作多年,她深知失去一只肾脏会对人体造成何种伤害,肾脏是人体重要的排泄器官,与健康休戚相关,虽然医学上说人靠一个肾也能正常生活,但生活质量和活力大大下降也是有大量实例证明的事实,而未婚女性更需要肾脏支持妊娠和分娩,一个肾脏很难负担得起。
  “我不想捐肾。”
  她果断回绝,斩断父母盛放的喜色,他们愣眼巴睁望着她,像听到大逆不道的话。
  母亲先急了:“为什么?那是你亲弟弟啊,捐个肾他就能活,你不想救他吗?”
  “我想救,但不能搭上我的健康和将来。”
  她的坚决在父母心里放了一把疯狂的火,二人勃然大怒,母亲上前逼问:“只是要你一个肾,又不是要你的命,怎么就把你的将来也搭进去了?”
  “妈,您没听大夫说吗?失去一个肾就不能再从事重体力劳动了,精力和免疫力也会大大下降,我还这么年轻,还没结婚生孩子,以后还有多少路要走?我不敢这么冒险。”
  她的世界荆棘丛生,清醒是最重要的护身符,绝不能丢掉。
  父亲试图哄骗,开出空头支票:“你别怕,万一今后你不能干活儿了我们养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安安,你不救他就得死。”
  一目了然的谎言在她心中注入浓萃的苦涩,早已习惯忍受父母诓骗,这次忍不住戳穿骗术:“爸,您别说好听的了,我好手好脚的时候您都舍不得为我投资,要是成了废人还会养我?”
  “你这是什么话?”
  父亲靠咆哮遮蔽羞恼,刚贴上的封条被她用力撕掉。
  “当初您为了让安安读重点中学,逼我放弃升学考了护校,让我早早出去挣钱养家,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在这个家还能有立锥之地?”
  母亲比较聪明,试图避重就轻。
  “都这份上了,你还翻什么旧账?”
  “这不是翻旧账,是事实。我可以把挣来的钱都交给你们,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但你们也不能逼我用自己的下半生做交换吧,我也是人,也想好好活着,你们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她像一头忍辱负重的牛,熬过一次次春耕夏耘秋收冬运,却被主人狠心推进了屠宰场,终于发出悲惨的嘶鸣。
  母亲却抢先注册了受害者的商标。
  “看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们存心逼死她似的。你只有这一个弟弟,他是晏家唯一的一条根,你忍心让他这么断掉?”
  她按下了晏菲愤怒的开关,引发斥责:“我够对得起他了,每个月的工资有一半都寄给他做了生活费,可他是怎么做的?逃学,打游戏,生活无节制,饮食无规律,这个病就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就算治好了,以他的习性能学好吗?还不是废人一个,要靠你们供养?”
  这样的废物不值得救,更不配牺牲她的人生。
  父亲显然不这么认为,狠命抽了她一巴掌,让她当场咽下一口血腥。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安安都病成那样了,你不心疼还盼着他死,怪不得村里人说你心术不正,姚佳也是被你教坏才跑去跳楼自杀的,我和你妈还不相信,如今看来都是真的,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暴行升华了她的清醒,反抗的脚步越来越有力。
  “我狼心狗肺?我倒希望我真的狼心狗肺才好,那样工作以后就能逃离你们,自由自在过日子,不再受委屈受压迫!”
  “谁压迫你了?我们生你养你还有错了?没有我们你能变个人?”
  “你们是心甘情愿生下我的吗?知道我是女儿以后,您和奶奶转身就走了,我妈出院后像个罪人一样把我带回家,奶奶几次想把我送人,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又想直接带去车站扔掉,还被警察送了回去。最后还是外婆求你们,说孩子瞧着挺结实,就当成丫鬟养着吧,以后嫁人还能为家里赚一笔彩礼钱。这样我才能留下来,你们以为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吗?”
  她倾倒出尘封的旧恨,铁一般的事实令父亲哑口,转而指责泄密的母亲。
  “是不是你妈跟她说的?你们家的人怎么这么多事!”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谁能想到这丫头这么记仇?”
  父母坚信他们是她的天与地,天地怎会有错,只怪她不摆正自身的位置,没把身而为人当做至高的恩典,还妄想争取爱与平等。
  晏菲早看透他们的观念,幻想改变已是前世的事,眼下只求他们别敲骨吸髓,涸泽而渔。
  “这些事我一直忍着,本来这辈子都不想再提,我从小对你们百依百顺,让我放弃读高中,让我赚钱贴补家用,我都老实照做了,就是想还清你们的生养之恩,可是捐肾这条我绝不答应!”
  父亲比母亲先认清形势,相应摊牌:“既然你想报恩,那好啊,把肾捐给安安,我们的债就一笔勾销,往后你爱干嘛干嘛,我们也不会再找你要一分钱。”
  “我说了我办不到!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必须保护好我自己!”
  母亲还紧握感情的镣铐不放:“菲菲,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安安病得这么重,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要是等器官库通知,这中间不知还会垫进去多少医疗费,等到有肾、源也没钱动手术了。”
  这只会加速让晏菲死心:“你们没办法就能牺牲我吗?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只是你们儿子的提款机和器官库?一辈子被他吸血,连命也要给他?”
  “你就一点亲情都不念?妈跪下来求你还不成吗?”
  母亲当真跪下了,儿子是她的一切,她的尊严和价值全靠他来体现。晏菲相信假如母亲能与弟弟配型成功,她会毫不犹豫献出肾脏,这个女人一辈子都没活出自我,匍匐在男权世界里摇尾求食。
  这是她的选择,休想绑架我!
  她后退两步,准备抽身离去,弟弟晏安拖着点滴架走来,朝母亲怒喝:“妈您干嘛给她下跪,她就是自私自利的畜生,我咒她不得好死!”
  他把晏菲视作剥夺生机的仇人,晏菲亦然,不能对父母宣泄的怨怒全施向他:“你有什么资格咒我?别忘了你平时花的都是我的钱!”
  晏安习惯男尊女卑的概念,认为姐姐的付出是应纳的赋税,而他是名正言顺的受益人。
  “你是爸妈养大的,那点钱就想抵消他们对你的养育之恩?想得到美!”
  晏菲上前痛斥:“那你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家里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却成天不学好,还把自己糟蹋出病来,你又孝顺在哪里?”
  “我的事你管不着!”
  “我看你的脑子已经被那些游戏烧坏了,就是个废物,不拖累死全家不甘心!”
  “臭婊、子你还敢猖狂!”
  “你才是没用的饭桶,活着都多余!”
  晏安是个被宠坏的巨婴,骂战失利就施展小儿的无赖伎俩,拔掉点滴狂躁地撞墙泄愤。母亲心疼欲死,扑上去拼命阻拦,父亲的反应也和他们儿时一样,反射性殴打女儿为儿子出气。
  “你这个黑心肠的臭婆娘,看我打不死你!”
  他一脚踹向晏菲,仿佛在教训偷吃庄稼的牲畜。晏菲的身体远不如心理那么强悍,被巨大的冲击撞出去两三米,倒地后又迎来冰雹般的拳头和踢打。
  她的口鼻一齐流血,视野染上猩红,犹如石臼里的米糕被任意改变形状,恐怖的体验并不陌生,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要承受这非人的耻辱和伤害。
  医护人员和路人前来解救,在这些好心人掩护下她机警地逃离险境,不敢回出租房,躲到城中村的廉价旅馆,联系室友袁明美送来生活物品。
  那旅馆所在的街区环境脏乱差,偷盗抢劫案频发,留宿的都是下九流人物,也是妓、女招揽生意,嫖客苟且做乐的窝点。
  袁明美只是踏足此地便已战战兢兢,简陋的门窗摇摇欲坠,薄纸般的墙壁后淫声浪浪,好似预备的凶案现场,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到了晏菲入住的房间,开门看到她青肿带血的面孔,她毛骨悚然,抓住她的手迸出急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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