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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硬来请,爸能不去吗?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连慧欣阿姨也去了。”
  贵和知道父亲重情义,稍微沾亲带故的都不吝帮助,就算陈家人不来请,看着老哥们尸骨未寒,家里就鸡争鹅斗,他也是绝然坐不住的。
  “陈叔叔家有两儿一女吧?陈叔叔留了多少遗产,值得他们这么闹?”
  “能有多少啊,听说统共就一间家带店,本来陈叔叔攒了一些钱,生病住院全花光了,只剩两万棺材本,可能都不够买墓地。这些年都是陈叔叔的女儿在照顾他,儿子们基本不回来,爸爸住院时也很少露面,等陈叔叔一走马上出现了,准备卖了那房子,说妹妹是嫁出去的人,最多只能分五万。”
  五万这个数字使贵和联想起不久前糟心的相亲,疑惑如今想拿五万钓大鱼的人怎么那么多?莫非参考了同样的教程攻略?
  “这两兄弟真不是东西,也怪陈叔叔生前没留遗嘱,按说女儿照顾他这么久,大部分遗产该给她。”
  佳音很赞同:“可不是么,他住院期间爸去探望,也劝他立遗嘱,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立。”
  贵和略知一二:“陈叔叔和他老婆都重男轻女,小时候家务活都归女儿干,也不让她上大学,就念了个技校。那两个儿子都托关系送到城里的事业单位去上班,家里好处基本全让他俩占了。要我说这种极端偏心的父母都是畜生,陈叔叔是运气好,摊上个有良心的女儿,换成我根本不会管他。”
  他对陈家女儿同病相怜,一面又庆幸父亲比陈叔叔厚道,虽说偏心,也供他上了大学,买房子还借了十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么一想就舒坦了。
  可是舒坦不过三秒,他突然警觉失误,大嫂也有三个哥哥,小时候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扔到外婆家,如今几乎不与娘家来往,自己说陈叔叔的女儿以德报怨,不就在间接讽刺大嫂?
  特意道歉更不合适,他偷偷观察佳音表情,见她无风无浪,静过月夜的平湖,稍稍放了心。
  大嫂那么宽厚,不会敏感挑字眼,何况即便她故意与娘家疏远也是应该的,不肯抚养孩子的父母没资格要求子女尽孝。
  喷香的煎蛋面上桌了,白嫩的面条上葱花如碧,鸡蛋金黄,堪比餐馆招揽顾客用的精美模型,多了可口的香味。
  “大嫂真能干!”
  这赞美贵和说了成千上万遍,估计永无止尽。
  佳音让贵和先吃着,出去忙别的。她走后不久,过道里传出一声尖叫,好似盛夏的阳光洒满一室,张扬的明媚咄咄逼人。
  贵和伸着脖子咽下差点堵塞食道的面条,那叫声紧接着谱写出刺耳的抱怨。
  “妈妈。您干嘛堵在门口,差点把我鼻子撞断!”
  那是秀明和佳音的长女赛珍珠,一个出生时便开启叛逆期的十六岁少女。二八姑娘一朵花,她是娇艳的玫瑰,笑傲群芳。贵和知道身为母亲大嫂更在意珍珠藏在花瓣下的硬刺,这些刺长年扎在她心底,害她难以百分之百乐观。对待女儿的骄横,总是习惯性采取打压。
  “撞断活该,你这丫头成天疯疯癫癫,一点都不稳重!”
  火辣辣的严厉,是她给女儿的专利。
  做妈妈的都希望女儿继承发扬自身美德,珍珠偏偏反其道行之,佳音的朴实、谦和、勤俭、无私在她看来都是封建思想洗脑的产物,她从小立志活得精彩,哪怕这志向时常激怒母亲。
  贵和担心母女争吵,放下碗赶到现场。
  只见珍珠正指着自己挺直秀丽的鼻子理直气壮声明。
  “妈妈您知道我这鼻子多贵重吗?就是拿二十万去医院整容也整不出这么完美的形状,我给您挣了二十万,二十万!”
  这丫头的奇谈怪论比佳音每天淘的米还多,不擅强辩的她气懵了。
  贵和想摆出三叔的架势压制侄女的气焰,前方楼道忽然响起匆促的脚步声,不消片刻一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冲出来,双手插进运动裤的裤腰,好像随时准备往下拉。
  是贵和的小弟赛胜利。
  这小子只比珍珠大一岁,举止脱不了少年人的莽撞。珍珠徇声回头,正好与胜利打个照面,四道视线碰撞,撞出争斗的火花。
  “小叔让我先上厕所!”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冲向一楼的卫生间,胜利到底抢先一步,将珍珠挡在门外。珍珠气得跳脚,门被拍得山响。
  “四楼不是有卫生间吗?干嘛老抢一楼的!”
  新房盖起来后胜利住在四楼,有独立的厕所,可他宁愿舍近求远来一楼解决,贵和在他随后的叫苦声中得到原因。
  “四楼的厕所是蹲式的,太费劲了!”
  人若习惯舒适的生活就很难再接受从前的不便利,胜利这一不满珍珠也是认同的,可她更不能忍受有人频繁与自己争夺如厕权,家里再度充斥起她尖锐的叫嚣,而胜利自有取胜法宝,下一刻厕所门后奏响屎尿屁的乐章,一举击退拍门的争夺者。
  珍珠气冲冲回头躲避,目光终于落在贵和身上,表情顿时翻了一页,从豪放一步跨入婉约。
  “三叔,这段时间我可想您了,您想我吗?”
  就看人下菜这点来说,这侄女真得了贵和的精髓,她和赛千金一样,也是父亲的宠儿,爷爷的宝贝,随大流的贵和依样画葫芦,绝不对她吝啬温情,张开手臂接受她的拥抱,笑眯眯调侃:“是想我给的零花钱吧,越来越漂亮了,都能去参加选秀比赛了。”
  随口一说正中珍珠下怀,当真撒娇撒痴让他提相关建议,无视佳音喝斥,忽略生理需求,就连胜利让出厕所,她也以“味儿还没散”为由缠磨,硬是让贵和吃了碗沱掉的冷面。
  贵和猜这丫头意在拉自己做后盾,为日后进军“娱乐圈”做准备,现在就这么“作”,真不知长大以后会成什么样。
  再差也差不过打人的母老虎吧。
  这会儿还在想那女的,足见她有多可怕。
  贵和提起刚才民工讨薪的事,问珍珠:“你在家看到那么多人来闹事,都不慌吗?怎么一点不为你爸爸妈妈担心?”
  珍珠饱满的苹果肌因嬉笑呈现可爱的弧度:“我都习惯了,爸爸能解决的,用不着我操心。”
  她一直躲在秀明的羽翼下,不知生活疾苦,天塌下来自有父亲顶,她尽可以没心没肺。
  赛家的女儿的命好像生来就比儿子好,贵和都有些遗憾了。
  填饱肚子,外面的院门咔嚓作响,屋里每个人的脸都像锅盖卫星转向同一方向。
  赛家的主人赛多喜回来了。
  “爷爷!”、“爸。”
  恭敬亲热的迎接声簇拥出一位老人,他中等身高,肚子微微凸起,呈现老年人正常的发福状态,面皮偏黄,被岁月水洗的苍老下仍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端正英俊。式样古旧的衣裤鞋袜干净整洁,花白的头发像一顶钨丝白银编织的帽子,为他增添几分亲和力。
  通常时间这只筛子能筛掉缺点留下优点,多喜在筛子上翻滚六十八年,映在贵和心目中的形象可说改头换面,如今父亲是个看起来顺眼的可爱老头儿,情绪控制能力不错,只是偶尔会在跟他相处时重拾当年的燥怒。
  这时多喜的脸异常阴沉,嘴唇像上锁的箱子,旁人休想撬开那条缝隙,大步流星穿越欢迎队伍,径直走向他的房间,门一关,留下一地碎瓦似的慌惚。
  院门外跟来一位穿休闲装的老太太,喘吁吁的,宛如追逐蛮牛的瘦马,面容瞧着六十多岁,却因满头银发添了岁数,听说现下的老人流行头□□白,是很时髦的妆扮。
  “慧欣阿姨。”
  贵和和家人们齐声问好,这老太太名叫林慧欣,曾是本市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两个儿子早年去国外发展,她退休前丈夫过世,退休后搬回长乐镇与老母同住,如今老母也已故去,剩她独居。
  林家就在赛家背后,两处院墙只隔了五米宽的空地,大着嗓门一喊彼此就能听见,算是世交。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他们邻里间的关系一直和睦融洽。慧欣又是位和蔼睿智的长者,深受赛家儿女敬重。
  佳音上前握住慧欣的手问:“阿姨,我爸怎么了?”
  慧欣印堂间的竖纹立刻深了:“还能怎么着,都是被气的呗。”
  她说陈家三兄妹一上午都在破口大骂,三方家庭加起来统共十二个人,左旋右抽,好几次要撸袖对打,她和多喜等几位老友又拉又劝,喊得嗓子冒烟,累得双腿打颤,心里像八百里火焰山,牛魔王的芭蕉扇也扇不灭。
  贵和问:“他们中午没请你们吃饭吗?”
  慧欣说:“请了啊,还专门去荷花饭店包了两桌,八百块钱一桌,可看过那情形谁吃得下去啊,鸡鸭鱼肉吃在嘴里都如同嚼蜡。你爸说幸亏如今施行火化,不然老陈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贵和气闷:“您几位就别管陈家的事了,当了几天调停人已经够尽心了,让他们上法院打官司去吧。”
  慧欣的无奈浓得化不开。
  “不光陈家,还有一家呢。教你爸做木匠活儿的那个马伯伯你们还记得吧?他家也出事了。”
  这马家的事比陈家更离谱,马老头的小儿子二十年前为帮姐姐解决经济困难,以比市场价略高的价格购买了她在城里的一处房产,因是至亲,没急于办理产权过户。之后这姐姐一直以各种理由拖延,到今年竟提出要收回房屋。
  众人置身事外也大为愤怒,贵和不忿:“这二十年里房价涨了何止二十倍,她就是按当年的售价退还购房款也休想买到那房子的一间厕所。”
  慧欣冷笑:“真退钱还好了,她现在不仅不退,还管她弟弟要这二十年的租金,算下来还得倒补她钱。你马伯伯本来就有病,这几年一直瘫在家里,听说这事都快气死了,刚才打电话给你爸,求他过去看他。我跟你爸说他身体不好,我替他去。”
  佳音闻言诧异,忙问:“阿姨,我爸身体哪不好了?”
  慧欣愣了愣,忙改口:“不是,我是说他再受这些刺激身体就该出问题了。”
  珍珠觉得长辈们没事找事,嘴快道:“爷爷也太爱操闲心了,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干嘛,还有那马爷爷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想不开,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安心养老不就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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