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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不清正待挥钺再击,双手忽被一人攥住,两膀登时酸软无力,双钺掉在地上。定睛看时,来人正是孟如庭。

孟如庭放脱徐不清,俯身抱起周四,怒目四望道:“此子命系于天,非尔等所能加害!三招已过,谁敢再行阻拦,孟某必教他人头落地!”说罢圆睁虎目,向周遭扫了一眼,抱着周四,大步下坡去了……

第五章 南行

大明崇祯元年,新帝登基之初,虽赐死魏忠贤,清除阉党余孽,但深感数年来阉宦窃据国柄,专制朝权,已腐空社稷,不免忧心忡忡。帝少年时,博览群书,久有强国之志,知必得励精图治,任用贤能,方可清除内忧外患,遂起用宁远参事袁崇焕为兵部尚书,督师蓟辽,以御东虏。

崇焕至都,帝急召,入见平台。帝咨及平辽方略,崇焕对曰:“愿陛下假臣便宜,五年可复全辽。”帝大喜,又问数语,入内少憩。给事中许誉卿问崇焕曰:“五年之期,果可践言?”崇焕曰:“皇上为了辽事,未免焦劳,故特作慰语。”誉卿曰:“主上英明,岂可漫对?倘五年责效,如何复命?”崇焕不语。后帝出,复问平辽之事,崇焕支吾不言。帝心甚为不快。

时下臣来报:“云贵乱民奢崇明、安邦彦聚众做乱。”崇焕见机告退。帝责其即日赴辽,执掌边关重权,心却甚疑之。复下旨命兵部侍郎朱燮元统兵剿灭云贵叛乱。

后崇焕赴辽,见东江巡抚毛文龙势大官尊,不服节制,乃施计将文龙斩首。帝知悉,心下更疑,多次催崇焕与满洲开战。崇焕因形势不利而不出,帝遂生戒备之心……

却说孟如庭抱着周四,快步不得坡来,恐众人食言来追,于是弃了山道,只捡崎岖的小路下山。周四伤得不轻,神志却在,想到孟如庭两次救了自己性命,心下感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与萧问道上山时,一路走走停停,费时较长,这时孟如庭健步如飞,不到半个时辰,已到山下。

孟如庭缓下脚步,举目望向峰顶道:“此番中原你是呆不得了!前时听得讯息,我两位朋友奢崇明、安邦彦在云贵起事。我二人不如去那里暂避一时,等过了几年,各派淡忘此事,那时回来不迟。”周四躺在他宽阔的怀中,只觉便是跟他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情愿,手臂紧紧搂住他腰身,将头贴在他心口,却不吭声。

孟如庭见他对己如此依恋,心中发热。他素日行侠仗义,但性情孤傲,寻常人物都不放在眼中,因此少有知心朋友,这时不由将怀中少年当做了至亲的兄弟,低头问道:“闹了半天,孟某还不知兄弟名姓。”周四道:“我叫周四。”孟如庭皱眉道:“那是随了周应扬的姓氏?”周四默默点头。孟如庭眉锋一展道:“也好!听说这位周老前辈当年任达不拘,心高气傲,倒深合孟某的脾气。可惜孟某晚生了几十年,不曾与他结纳。孟某平生并无几个至友,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四弟;若有人再敢欺负你,大哥绝不饶他。”

周四初见他时,已生亲近之感,听他将自已当成兄弟,喜道:“日后谁要想杀大哥,我也绝不容他!”孟如庭见他脸上稚气未脱,口气却异常坚决,笑道:“庸庸群丑,岂能害了孟某性命?”言说至此,又椰榆道:“那日在酒楼上,有位算卦先生说我会被朋友所害。你已是我的兄弟,日后会不会杀我?”

周四诧然道:“我怎会杀大哥?”孟如庭见他傻呆呆甚是可爱,哈哈大笑道:“你胸无成府,率真轻信,若真随萧问道等人去了,难保不学坏。”周四道:“我和周老伯,还有领我上山的那位萧老伯在一起时,觉得他们对我都好,便与大哥对我一样。”孟如庭想了一想,说道:“也好,你心无成见,善恶之间便看得开,日后说不定大有出息。”

周四听他夸奖自己,心中欢喜,问道:“大哥你说,为甚么许多人都说周老伯不好呢?”孟如庭举目望向群峰,缓声道:“一个人若站得比众人高些,有人便会敬仰你,有人也会嫉妒你、诋毁你。但你若站到极峰之上,众人对你来说虽已渺小,可你在众人眼中也似星辰般渺不可及了。常人对不解之事,要么敬如神明,要么便是极力污蔑诽谤。当年周应扬自律不严,更兼纵容下属胡为,当然要受万夫所指了。”轻叹一声,又道:“世人以为常理之事,其中多半都是荒谬不经,何况江湖上本多是非,有些事哪能说得清楚?”言罢迈开大步,向南行去。

二人一路行来,走出几十里路,才见前面有一处小镇。孟如庭知此处仍是泰安地界,只恐众人追来滋事,本不欲停,但见周四前襟处殷红一片,面色惨白,已然昏昏睡去,心道:“今日便在此偷偷住上一宿,包扎好四弟伤口再说。”迈步进镇,在街上打了几个转折,见迎面有一家小客栈,门前冷冷清清,于是大步走进门来。

店中伙计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孟如庭道:“烦店家给我二人找间上房,再拿些干净的布来。”伙计见他相貌威武,口气却甚谦和,忙扫出一间客房,领二人进屋。

孟如庭见乡间客馆虽然简陋,倒还干净,从怀中取出些碎银,交给伙计道:“弄些好酒好菜送到屋来,对旁人切不可说我二人在此。”伙计见他出手大方,连声答应,少时端来一盆热水和几块白布,反手带上房门,忙着点火起灶去了。

孟如庭将周四放在床上,伸手解开衣衫,“当”地一声,一物从周四怀中滑落。孟如庭拾起此物端详,见上面刻了些古怪图案,背面四周雕花,中间写着一个“明”字,心道:“适才山上众人说四弟曾与周应扬久处,莫非这便是明教的明尊圣牌?”禁不住向熟睡中的周四瞥去,寻思:“看来众人所虑果是不错,四弟若被明教中人掳去,江湖上只怕真的要乱。四弟年幼无知,日后我须时时护着他,可不能让明教中人再与他接近。”想罢将圣牌又放回周四怀中。他解开周四内衣,见前胸伤口虽深,也不过皮肉受损,并无大碍,当即用心擦洗上药。待包扎完毕,伙计已推门将酒菜送了进来。

此时周四已醒,孟如庭搀他坐到桌前,见他受伤之后,看到桌上饭菜仍是口水直咽,笑道:“多吃些东西,伤好的便快。等你好了,大哥再与你痛痛快快喝一顿酒。”说罢将一碗酒一口喝干。周四问道:“大哥,酒是甚么滋味?”孟如庭笑道:“此乃君子寂寞之友,小人无行之胆,古今一大祸首。你尝一口便知其味。”斟了杯酒,递到周四手上。

周四长在寺院,只知师傅们不准饮酒,这时好奇心起,一口将杯中酒饮下,只觉嗓子、胸口两处一阵火辣,霎时间伤口也不似前时那般痛楚难忍,不禁叫道:“大哥,这东西倒是真好!”孟如庭又斟满一杯递了过去,见他仍是一口喝干,神色不变,鼓掌笑道:“真是酒有别肠,不必长大!等你伤好之后,大哥定要与你畅饮一番。此时你有伤在身,不可多饮。”

二人说说笑笑,一会儿酒足饭饱。周四道:“大哥,这酒和肉既是这么好的东西,为何我在寺中却不让吃喝?”孟如庭道:“酒能乱性,肉可生欲。你寺中僧侣修行浅薄,自然不敢稍动。”说着似想起甚么,又道:“你如何会与周应扬等明教人物搅在一起?”周四便将如何遇到周应杨及近日来诸多事情讲了一遍。

孟如庭听后,陷入沉思,自语道:“南北少林本是一家,为何天恕要将许多事公诸于世?”问道:“杀天恕之人你可看清他面目?”周四摇头道:“那人在台上一闪便不见了,大伙好像都没看清。”孟如庭道:“奇怪,江湖上有此身手的没有几个。你在寺中见过这样的人么?”周四连忙摇头。

孟如庭喃喃道:“莫非是他?”周四道:“是谁?”孟如庭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半晌方道:“上月我在洛阳歇脚,在一家酒店饮酒时,遇到五台山妙清方丈的弟子,叫甚么了禅的。这僧人对我说明教的莫羁庸近日在登封一带游窜,欲对少林不利,并言妙清方丈已循迹追去。我虽未见过莫羁庸其人,但知他曾盗得‘明王心经’,隐伏多年不出,近日忽在福建露面,杀了南少林数名僧人,当下便奔登封赶来,欲探个究竟。行到嵩山脚下,远远便见妙清方丈正与一人动手,随后又上来七八个人,帮妙清将那人制住。我赶到近前,才知那七八个人原是华山派的弟子。”周四听到“华山派”三字,心中怦地一跳,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孟如庭未觉其异,又道:“妙清方丈见我赶到,伸手去那人怀中取出一本旧书,交到我手上,并说那人便是明教的莫羁庸。我见那人躺在地上,不像会武之人,又见书上虽写着‘明王心经’四字,里面却是些梵文,心下生疑。那几个华山弟子听说此书便是‘明王心经’,纷纷出言向我讨要。我刚要开口,突然身旁两个弟子惨呼倒地,断了气息。我见二人喉咙上各有一个小孔,显是被极细微的暗器所杀,忙向四下望去。只见不远处雪地中蹿起一人,身着白袍,向西疾窜。我知必是此人暗下毒手,忙撇下众人,抬腿追去。那人初时不即不离,只在我前面几丈远近奔跑,待奔出四五十里,身法突然一变,几个起落,便将我远远落在后面。我又追出数里,眼见那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只得向原地奔回,不想妙清等人已然离去。其时我虽觉奇怪,也未放在心上,只是那人轻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孟某便练上一生,怕也无法企及。”说罢苦苦一笑,颇有沮丧之意。

周四道:“却不知那本旧书是不是‘明王心经’?”孟如庭摇头道:“我后来找人译了书中梵文,原来此书只是天竺原本的佛经。我知其中大有文章,前几日去了五台,不料显通寺的僧人们却道妙清方丈一直未归。我苦思几日,理不出头绪,也只得将此事放下。”说到这里,又展眉道:“反正你我兄弟要去云贵,江湖上的事情,咱也不必管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暗。孟如庭恐周四伤后体虚,便催他早早歇息。周四依言倒在床上,不久沉沉睡去。孟如庭起身到店外转了一圈,见四下并无异样,也回房歇息。

次日清晨,二人早饭后出门,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孟如庭从马贩手中买了一匹青骢马,抱周四坐在马上。周四平生第一次骑马,觉着好玩,孟如庭将马缰交在其手,周四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前行。孟如庭突然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吃痛,四蹄翻飞,向前疾驰,直把周四吓得紧紧偎在孟如庭怀中,不敢睁开眼睛。孟如庭哈哈大笑道:“胯下千里马,天涯与君行。四弟,从此你我兄弟天涯远走,再不理那些江湖是非了!”双腿微一用力,二人一马,绝尘而去……

光阴如箭,一晃已是初春,料峭春寒,冬意仍未消尽。这日残雪初晴,日色明朗,沿滁州官道上行来一簇人马,马上之人都是官兵打扮,中间押着十几车货物,各用檀木箱装着,看地下轮印深陷,显见车上货物甚是沉重。

一行人渐渐走近,只见人群中拥着二人,各着便装。一匹雪白卷毛马上坐了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颏下一部三牙掩口髭须,头戴一顶皂纱转角方巾,身材魁梧,面色黑亮,虽着锦衣华服,仍显得颇为彪悍。这人身旁一匹枣红马上,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件鹦哥绿缎袍,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两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颇不似寻常官宦人家的浮浪子弟。

只听那少年道:“舅父,此次上京,能见到皇上么?”那中年人道:“那是自然。”那少年道:“不知常人与皇上有何不同?”那中年人笑了笑道:“皇上是万乘之君,威仪自是不同凡俗。今上登基不久,听说便颇有作为。他年龄与你相仿,想来必是英气过人了。”那少年听后,悠然想了一会,又问道:“京城可有咱泉州热闹么?”那中年人道:“京城乃繁华之地,富室豪门云集,秦楼楚馆无数,咱泉州是比不上的。”那少年听了,满心憧憬。

一行人走出数里,只见前方有一处村庄,村旁几十棵槐树下,不少人正俯身挖着甚么。待到近前,却见老老少少几十人,个个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正在抠挖草根树皮。瑟瑟风中,不时传来婴儿啼哭之声。

那少年不解道:“他们挖这些东西做甚么?”那中年人叹道:“天道无常,旱涝无时,想是当地农人颗粒无收,因而饥不择食。唉,此处离凤阳不远,乃本朝龙兴之地,捐税历来甚轻,尚且如此景象,其它地方更加不用提了。”那少年道:“百姓衣食无着,今上何不发些钱粮赈济?”那中年人苦笑一声,却不回答。那少年又道:“百姓如此潦倒,熊大人为何不将车上这些金银送与他们,却偏要上京贡给皇上?”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心地善良,官场之事却不明白。目下新主登基,各省官员无不献媚邀宠。熊大人是一省巡抚,这种事怎能落后?”那少年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原来这中年人姓郑名芝龙,其父名绍祖,昔日为泉州库吏。芝龙幼时顽劣,一日在街心玩耍,以一石击中太守蔡善继额头。善继不以为忤,反道其子面貌非凡,他日必当富贵,多方照顾。后绍祖病逝,芝龙贫不能存,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投于海盗颜振泉,做些剽掠勾当。不久振泉身死,群盗无主,欲推一人为首,一时不能决定,嗣经大众公议,祷天择帅。众人供起香案,贮米一斛,用一剑插入米中,各人次第拜祷,剑若跃起,便奉那人为长。说也奇怪,偏偏轮到芝龙,那剑陡然跃起,落地有声。众人疑为天授,遂推芝龙为盗魁,纵横海上,官兵莫能与抗。后芝龙率众降于福建巡抚熊文灿,击败各路海盗,升任副总兵之职。恰逢崇祯登基不久,文灿备下金银贵器等物欲进贺礼,遣芝龙护送入京。芝龙感文灿知遇之恩,乃携外甥孙昭远上京来。孙昭聪慧过人,只是未得远行,这一次随舅父来京,对一路见闻不免好奇相问。

郑之龙见孙昭不语,说道:“此次从福建出来,便听说群盗余党心怀夙怨,欲沿途滋事。我二人须格外小心,切不可负了熊大人重托。”孙昭道:“舅父放心,孩儿这些年也习些武艺;群盗若来,正可一试。”郑芝龙道:“武林中藏龙卧虎,岂可小视?”又回头冲一人道:“王总镖头,此处离滁州城还有多远?”那人做军官打扮,答话道:“回大人,离滁川不过百里之遥了。”郑芝龙点了点头道:“我命各位换上军服,便是怕有人看出各位身份,反而多事。此趟差事路途遥远,烦众位镖头多多费心。”话音未落,身后便有十几人恭声答应。郑芝龙见众镖师纷纷应承,心中踏实不少。

一行人又走出七八里路,眼见两旁地势愈来愈险,道路也渐渐坎坷难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郑之龙问道:“此离滁州不远,道路为何这般难行?”一镖师道:“此处唤做嘉山,当年地方上修路之时,费了许多周折。后民工中行了瘟疫,死了不少人,都葬在此处。因此着了忌讳,外乡人至此也不稍停,本地人更不愿在此垦荒立命,所以一直荒芜着。”

郑之龙心生不祥,说道:“各位不要在此停留,脚下加紧些,等到了滁州再歇不迟。”一言未了,忽听不远处传来女子呼救之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乱石间坐了一个女子,身着缟素,低头啜泣,衣衫凌乱不堪,身子在冷风中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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