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19/153页


孟如庭站在一旁,早认出周四便是那日在酒楼上行乞的小丐,因见他与萧叶二人混在一起,便不愿出手相助。这时见众人行事龌龊,不由激起了侠义之心,大喝道:“尔等如此行径,直是猪狗不如!今日孟某在此,岂能相容?”右手向背上一探,抽出一口刀来。只见这口刀清光夺目,冷气侵人,上面花纹密布,紫气横空;远远望去,直如玉沼春冰,琼台瑞雪一般。众人睹此宝器,惊羡不已。

梁九见孟如庭横刀当胸,龙骧虎视,暗忖:“久闻此人性情孤高,武艺出众,如何会与魔教勾结?今日诸多事情错综复杂,其中似另有阴谋,宜先稳住此人,大伙合力杀了那小僧再说。”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梁某素闻孟大侠人极仗义,以除强扶弱为己任。但今日也须分个轻重缓急。”手指周四道:“此子在少林习了周应扬的魔经,若放他去了,势必养痈成患,毒播寰海。孟大侠是通达之人,其中利害,自然比梁某更为清楚。”孟如庭一惊,心道:“难怪这少年内力古怪雄奇,原来是练了心经上的邪术,中间似还夹杂着一股柔和正大的劲道,莫非是少林的‘易筋经’不成?”他虽然放拓不羁,心思却十分缜密,想到若贸然救下这少年,日后成了大患,更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非命,不禁低头沉吟。

玉泉见他犹豫,忙道:“孟大侠适才也听到萧问道那厮所言,魔教四分五裂,便因群魔无主。孟大侠今日若逞一时血气,纵此子远去,恐怕数年之间,各派皆要卑躬屈膝,任人宰割了。”群雄闻听此言,人人自危,喊杀声又响成一片。

周四被众人围在当中,眼见周遭数把利器寒光闪闪,任一件只须微向前送,便要了自家性命,直吓得哭了起来,颤声喊道:“大……哥……”孟如庭正自犹豫,猛听周四唤他,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期盼,心下大是不忍,说道:“他年幼无知,如何会懂江湖上许多是非?现天心方丈在座,只将他领回寺中,严加管束便是,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忽听台下有人冷笑道:“各位掌门除此祸胎,乃应天顺人之举。这孟如庭素有劣迹,近又勾结魔教莫羁庸,想必已染指了那魔经。此时正应将他一并除去,难道大伙还怕了他不成?”众人望去,见此人目光阴狠,正是青竹帮师爷金怀,均想:“莫非青竹帮与孟如庭有仇?”

慕若禅被弟子扶到椅上,正自喘息,这时也道:“孟如庭无根无由,杀我华山弟子,如割草芥;若再习了戕生邪术,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今日恰逢良机,各位掌门还犹豫甚么?”说罢又咳嗽不止。

孟如庭听二人言词无礼,又见众人眉眼不善,怒气陡生,朗声笑道:“各位只闻孟某无行,今日便做给大家看看。”手腕一抖,刀穗上两颗小珠飞出,直向金怀射去,啪啪两声,都打在金怀嘴上。金怀以手掩唇,吐出几颗断牙,突然嗔目上望道:“金某此生若不杀你,誓不为人!”冲出人群,向坡下纵去。一干帮众见了,皆尾随而去。

孟如庭冷笑道:“蛇鼠之辈,也敢出此呓语?那日在凤阳不曾取尔等人头,今先索些利息!”脚尖轻踢台面上几枚石子,石子激射而去,将跑在后面的几名青竹帮弟子打得脑浆迸裂,滚下陡坡。

青衣子大怒,喝声:“狂徒!”剑锋一扬,疾向孟如庭面门削来。孟如庭见他剑法虽然灵动,但图于凌厉迅捷,左肋下已露出破绽,刀光一闪,斩向他左肋。青衣子大叫一声,向后疾跃。孟如庭刀势不变,随他跃起,刀尖不即不离,直指其虚。二人倏忽间趋退数丈,青衣子连刺几剑,竟不能迫孟如庭撤刀换式,另出新招。

众人见孟如庭一招之间,便弄得青衣子狼狈不堪,尽皆诧愕:“世上任何人使刀,都不出撩、砍、劈、削几式。这人刀在手中,怎似手臂延伸了一般,运转这般灵活?此刻他手中拿着任何东西,都已无甚分别。这等物人合一的功夫,较世间任何一种刀法、剑法可都高了许多!”

青衣子连退数丈,仍不能摆脱来刀无穷的余韵后势,不由大叫一声,束手待毙。孟如庭刀锋一转,将他左肋下道袍削下圆圆的一片,挑在刀尖上道:“道长剑法虽有空灵之意,但刻意取势,不免形已出尖,算不得好剑法。”又挥刀四指道:“你看这泰山群峰,连绵相承,其间并无异峰凌空,亦无凹缺丘岭,通体浑浑融融,壮阔伟岸。如此方能显出它的雄浑博大来。”青衣子面色铁青,羞愧无语。

冲霄在一旁冷笑道:“孟大侠是在指点我等了?”立目仗剑,便要上前。孟如庭见此人气满神旺,知其武功不弱,心道:“事已至此,这少年已不能不救,但对方人多势众,若一拥而上,必有伤亡。我与众人无仇,何必多造杀孽?”言念及此,朗声道:“孟某斗胆,欲与众位设个赌局。若有人能与在下斗过三招,这少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如孟某侥幸胜了,这少年便要随我下山。”一句话震惊四座,满场顿如开锅一般,沸腾潦乱。众人适才见他武功,已自心折,知若一拥而上,虽可将他杀了,但场上不少人也要死在他的刀下。这时闻其一语,分明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当时便有数百人愤声赞同。

梁九等人正自沉吟,冲霄已仗剑上前,傲然道:“孟大侠既如此目无下尘,贫道便先来领教。”长剑平刺,直指孟如庭小腹,势到中途,前臂忽尔一折,那口剑本是平平刺出,这当儿却微呈弧形,挑向孟如庭左臂。这一剑飘若浮云,矫似惊龙,极尽变幻之能。众人齐声叫好。

孟如庭见他一剑刺出,手法严谨老到,周身无半点破绽,心下暗暗喝采,挥刀削其右腕,竟尔后发先至。冲霄始料不及,忙沉腕避其刀锋,剑尖顺势下划,刺向孟如庭小腹。众人见他换式之际,宛若行云流水,自然无痕,均各叹服。及见长剑鱼儿般游向孟如庭小腹,不约而同地喊道:“第一招!”

孟如庭待长剑刺至,回刀向剑上缠来,跟着摆刀后带。冲霄骤觉长剑似坠入了旋涡,险些拿捏不住,身子也被带得踉跄向前,右半身霎时尽在对方刀光之下。他心中一寒,只道一条臂膀定然不保,未料孟如庭撤回刀来,随出一指,弹在他右腕“阳池”穴上。冲霄腕子一麻,长剑失手落地。众人刚要喊“第二招”,见状皆大张其口,出不得声。

冲霄面上一红,道:“孟大侠手下留情,贫道铭感。”说罢也不拾剑,转身回到座中。众人曾见他一口剑与叶凌烟斗得天昏地暗,这时却莫明其妙地败下阵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薛不坏嚷道:“杂毛老道,你为何让着他?”冲霄赧颜无语。

戴之诚见孟如庭刀法浑然天成,心道:“他使刀虽然了得,拳法上未必便能胜我。即或胜我,也总要斗在十招之上。”起身拱手道:“孟大侠刀法出神入化,令人钦佩。戴某近年来闭门造车,附会先人之学,思得一路拳法,每日在乡间坐井观天,授些愚徒。今日得遇孟兄,正可解我素日疑难。”

孟如庭见他言谦语和,锋芒尽敛,隐隐然有一派宗主的端庄气象,心道:“台上众人除天心方丈神色不惊,有不测之智外,余者当以此人为最。”当即还礼道:“戴先生气度非凡,日后成就当在众人之上。”戴之诚听他语出真诚,心中大喜,说道:“孟大侠过誉,之诚愧不敢当。有僭了!”说罢身形一变,左腿前迈,右腿向下坐撑,左臂曲肘前伸,右手则抱在丹田之上。这一式暗含奇正之变,身子不正不斜,廓达大度,劲力隐伏。

孟如庭赞道:“好!戴兄这套拳法,日后必能宏传于世。”言犹未落,却见戴之诚左拳回捋,如抓住极重之物,左足斜横向前,微垫半步,右拳猛地从肋下躜出,劈向孟如庭胸膛。这一式古拙简朴,拳上所附内劲却充沛之极,脚下错综八字步,更是如盘深根。

孟如庭见了,心念电闪:“这拳法深合五行生克之理,招式虽简,但式式相承,五脏之气尽能附在拳上,随势逸出。此人深悟拙诚之理,我若与他比试拳法,急切间绝难速胜。”当下右掌轻翻,格开来拳,左掌突然拍向戴之诚面门。掌风袭来,戴之诚只觉呼吸一窒,脸上顿时布满紫气。

原来他这拳法每一式都须以呼吸运聚五脏之气,外形看似简单,内中实艰深异常。他一拳劈出,本该将肺气随势吐放,拳上威力始能显扬。不料一口气憋在肺内,拳劲大半反击回来,一腔热血登时冲行上脑。

他逢此变故,并不慌乱,左手抓住孟如庭右臂,向怀中疾带,右足骤然迈出,一股大力涌上右臂,随之似潮水一般,撞向孟如庭胸腹。端的势若山崩,疾逾飞箭!

孟如庭见他袍服飞胀,知他已出全力,忽在他右臂上轻轻一按,身子支了起来,头下脚上,随着他手臂来回摇摆。戴之诚一招虽未凑功,气息却已顺畅,身子微向下沉,左拳呼地击向孟如庭面门。众人齐呼道:“第三招!”语声未绝,却见戴之诚呆呆地站住,左拳距对方面门不过数寸,竟尔难移半分,脸色变了几变,蓦然坐倒在地。孟如庭从他身上翻下,伸手相搀。

戴之诚惨然道:“孟兄若再压低半寸,戴某此刻已是废人了。”孟如庭正色道:“戴兄这套拳法高明之至。孟某如不取巧,三十招也赢不了戴兄。”戴之诚起身叹道:“戴某数年心血,原来不堪一击,还有何面目再现江湖?”说罢大步向坡下走去。孟如庭高声道:“戴兄拳法并无破绽,若能转换内息于无形,日后必将纵横天下!”

群雄听二人对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知二人适才比拼,实已各尽全力。孟如庭见对方拳法精湛,暗怪自己托大,只得铤而走险,身浮空中,按住戴之诚肩头,运劲猛压。他料戴之诚横拳击来,必将肾气遍布周身,此时下压,若不能将对方肾腰之力摧垮,不但那一拳势必打在面门,此番赌局也算输了。故此手上不留半分余力,将一股雄强无匹的大力直逼下来,侥幸又赢一局。

众人看不出半点新奇,只道戴之诚技艺平平,孟如庭夸他武功了得,也不过哄吓众人,抬高自己。但自忖难与他斗过三招,谁都不愿贸然上前。

忽听凌入精笑道:“孟大侠武艺绝伦,凌某是万万不敌的。但凌某若取些巧,或许能赢了孟大侠。”说罢越众而出。众人见他神情诡异,颇有些得意扬扬,不禁心生好奇。薛不坏叫道:“你有屁就放,放完了让孟大侠揍得你满地找牙便是!”凌入精也不生气,自怀中取出一根尺余长的细线,说道:“凌某画地为牢,孟大侠执住此线一头,凌某执住另一头。众位一起数二十个数,若凌某仍未将此线拉断,便算输了。”众人见这根线长不盈尺,细如发丝,凌入精出此难题,实在太过取巧。但想到今日无论如何要杀了这少年,管他甚么手段,只要赢了孟如庭便好,当时便有四五百人鼓起掌来。

孟如庭心道:“今日如不能技压群雄,恐怕终无了局。”笑道:“凌掌门这个法子不伤和气,大是可行。便请划地为界。”凌入精哈哈一笑,从一人手中要过长剑,身子飕的蹿出,剑尖轻划台面,弧形向前飘去。蓦地里剑身一折,身子向回弹来,飘旋之间,已回到原地。众人见地上已被他划了一个径约两丈的大圆,无不称奇:“若划个大圆,我亦能够,但若身浮空中,而又能划得如此之圆,却是万难做到。此人身法怪异,行此诡计,或许真能胜了孟如庭。”

当下众人闪在一旁,孟凌二人一同步入圈内。凌入精将细线一头交到孟如庭手上,不待孟如庭说话,突然向前蹿去。孟如庭觉手中细线一紧,哈哈一笑,紧随其后。凌入精身形飘忽,转折不定,顷刻间连变数种诡异身法,及见孟如庭不即不离,始终距己一尺远近,猛然扑倒在地,向旁滚滑,拼命抻拉细线。孟如庭见状,倒立而起,左臂支在地上,右手握住细线,随着对方抻拉之势敏感应合,竟是灵动之极。凌入精滚出数尺,见孟如庭掌拍台面,仍是如蛆附骨,紧随不放,心中大急。耳听圈外众人虽缓缓数来,也已数“十五”,一时心念电闪,手足微一撑地,身子陡然弹向半空。他一纵之间用上全力,心想只要比孟如庭纵高尺余,细线立断,此番便算赢了。那知孟如庭突然抓住他腰带,借其蹿纵之力,一齐飞上半空。

此时众人已数“十九”,凌入精身在空中,也已力尽势竭。他眼见取胜无望,忽生歹意,暗暗运劲于指,欲将细线捻断。用力之下,那线过于细软,竟是浑不着力。二人堪堪落地,众人正好数到“二十”。凌入精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众人更是沮丧。孟如庭笑道:“古人说千里姻缘,尚有一线相牵。孟某与凌掌门乃一尺之缘,那是更加纠缠难断了!”说罢纵声大笑,声震山谷。

众人见他如此手段,均知要在他手上走过三招,势比登天,大庭广众之下,又何必出丑?但若就此放那少年远去,确是心有不甘。

却听徐不清道:“孟大侠技艺超群,徐某是万万接不下三招的。但台上台下这么多朋友,若一一向孟大侠讨教,孟大侠恐怕也应付不了。徐某出个主意,只需这少年接下我三招,我等便再不知趣,也必放他下山。”众人乍听此言,都觉这法子太过无赖,但事已至此,又无良策。梁九等人低头不语,薛不坏和郑之达却高声叫好。孟如庭虽知此言极不合理,但一时无话可驳,竟被这主意难住。

忽听周四哭道:“大哥,我从小无父无母,只有你和周老伯、王三哥真心对我好。周老伯和王三哥都已死了,刚才那位老伯伯也丢下我走了。我……我也不想活了。”言罢泪如雨下,呜咽声哀。他生性本纯朴善良,凡事从不与人争竞,今日无缘无故,便有这么多人想要杀他,他自是觉出了人世间从未有过的残酷凄凉,不由生出弃世之意。

孟如庭心中一酸,待要好言相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徐不清冷笑道:“他既然不想活了,孟大侠还救他做甚么?”突然双钺平推,击向周四头颅。周四泪眼模糊,恍觉有物向头上扫来,不自觉地向后退去。恰巧地上微凸起一个小包,扑通一声,将他绊倒在地。随觉头顶劲风袭过,居然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徐不清一招落空,双钺余势不尽,顺势下划。他经验极丰,知常人如被击倒,必向两旁滚爬,故双钺分劈左右两路,不留生机。岂料到周四倒在地上,万念俱灰,并不滚闪,噗噗两声,双钺齐插入他两耳旁的石土中。徐不清微吃一惊,拔出双钺,又劈向周四前胸。众人知这少年再难幸免,莫不欢欣。谁想双钺触及周四胸口,猛地一滑,大半力道竟被卸去。虽则如此,仍将周四前胸划出两条半寸多深的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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