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45/153页


谢、周二人拆招换式,顷刻间斗了百余招,周四愈斗愈是心惊。他剑法得自木逢秋传授,最讲究料敌机先,寻隙而入,此时与对方斗过百招,虽觉他剑法也有些破绽,但式式相承,往而能复,自己若贸然轻进,往往立时又成两败之局。眼见对方剑招层出不穷,直似万花之筒,心道:“难道他华山剑法真有千招万招?”又想:“便算有千招万招,时间一久也会重复,那时我再寻机将他制住。”想到此节,精神大振,长剑翻飞如花,又与谢天洛拆了六七十招。果不出他所料,便在二人斗到三百招时,谢天洛剑上终于使出旧招。

周四大喜,正思料敌于前,稳占先手,那知谢天洛招术虽与前时相同,但剑式转换时,手法上却已面目全非,剑意更与适才迥异。周四心中一黯,知今日若胜此人,难于登天,只得见招拆招,与其苦斗不休。

众人见谢天洛剑势大变,所使虽仍是本派的家数,但越看下去,越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均想:“这可还是华山剑法么?”只有慕若禅一人方隐约感到,这位师叔实已将本派剑法练到了极高的境界。

众弟子看到后来,眼望谢天洛长剑挥舞,一时都对练了多年的本门剑法生出陌生之感,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古怪念头:“我这些年练的,到底是不是华山剑法?”有几人手握长剑,竟不知如何使它才好。

慕若禅观望多时,眼见师叔剑法虽精,但无论怎样翻生变化,那少年皆能随手化解,内心焦急:“这小魔头武功强我数倍,众弟子更非其敌,若上前去,徒增羞辱。师叔剑法虽高,看情形也未必能胜,今日如何才能杀了此魔,泄我心头之恨?”他心思转个不停,却始终盯着场内,眼见周四狂争猛斗之际,目光每每投向一人,登时有了计较,迈步走到那女子身边,低声道:“兰儿,今日你太师叔出手伏魔,你正可趁机杀了此人。”

那女子全身一颤,失声道:“我……”慕若禅阴沉着脸道:“那小魔头对你已生情意。你若猝然出手,他必惊而无备。”那女子哀哀地望着师父,双手乱摇道:“不……不……”慕若禅面露狰狞道:“你忘了昆明所受的奇耻大辱么?他若不死,你一生如何做人?”向四周扫了一眼,又阴恻恻的道:“此事现在只有我一人知道。你若杀了他,天下便没人知道那段丑事。”说罢将长剑塞在那女子手上。那女子颤抖着握住长剑,目中满是惊怖。

慕若禅见她仍是犹豫,低声喝道:“你不杀他,我便将你逐下华山,更要将丑事公之于众。”那女子“啊”了一声,眼神里充满绝望,似乎再也站立不住。慕若禅喝道:“快去!”掌上微一用力,将那女子推入场中。那女子手握长剑,好似魂不附体,直愣愣向周四走去,双眼泪水模糊,甚么也看不真切,只觉已到了那少年面前。

猛听慕若禅大喝道:“还不下手!”那女子听师父虎吼,芳心大乱,长剑恍恍惚惚,竟向周四胸口刺去……

第十章 情殇

周四与谢天洛苦斗之际,眼见那女子持剑走入场中,心中一荡:“莫非她心里还是有我,这时上前,是来助我么?”微一分神,谢天洛立占上风,刷刷刷几剑,弄得周四手忙脚乱,救顾不暇。便在这时,那女子已来到近前。

周四连施几记杀招,将谢天洛迫退几步。偷眼看时,只见那女子目中全无一丝神采,粉面上更似梨花带雨,不禁怦然心动。突听有人大喝一声,那女子抬起手臂,利剑直奔他前胸刺来。

周四意荡神摇,如何能料到自己铭心刻骨之人会猝下毒手?惊疑之下,全未回过神来。只听“噗”地一声,长剑已刺入他前胸寸许深。周四胸口巨痛,方才惊觉,愕然望向那女子,仿佛看到了人世间最可怕的一幕,脸上充满了惊恐、疑惑、痛楚的神情。

猛听慕若禅又怒喝道:“兰儿,还不杀了他!”那女子听师父大吼,早乱做一团,长剑不由自主地向前推去。周四只觉有一条毒蛇正向胸膛内钻来,眼望那手握毒蛇之人,竟是自己在乱军中垂死之际,仍拊膺悲呼,念念不忘之人,霎时只觉地坼天崩,焦雷击顶,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都溅在那女子身上。他心神激荡,体内两股力道再也收束不住,但听得几声脆响,长剑已被他浑厚的内力震为数段。

那女子觉剑上有一股狂涛怒浪般的力道袭来,惊得连忙松手扔剑。饶是如此,半身仍是如遭电击,“啊”了一声,人便晕了过去。

周四眼望一截断剑插在胸口,万念惧灰,嘴角抽搐几下,突然刮骨椎心般狂啸起来,如嚎似泣,全然不似人声。啸声在山谷间回荡,让人听来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华山派众人除慕若禅闷哼一声,缓缓坐倒,余者皆捂耳栽仆于地。谢天洛内力虽深,呆立一旁,也被这啸声惊得浑身轻颤。

周四长啸数声,面上已是血泪模糊,突然疯魔般向崖下奔去。谢天洛见这少年奔跑之际,连着跌了几个跟头,知他实已悲伤至极,也不由牵动愁肠,长叹一声,将手中长剑掷入了深谷之中……

周四踉跄着向山下奔来,一路上尽是悬崖深壑,峥嵘怪石,但他心中悲恸欲绝,哪还理会周遭凶险,只是发足狂奔。

未过多久,已到“千尺岷童”上。这“千尺岷童”乃是华山极为险绝之处,共有三百七十多个石级;石级窄陡,仅容一人上下。顶端更是峭壁危崖,如井口一般。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难过。

周四意乱情迷,神舍难守,这时沿“千尺岷童”只下得一半,已然两腿酸麻,喘息不止。抬头上望,只见一线天开;低头俯瞰,好似悬于深井。当此境地,顿觉这凌空突兀的“千尺岷童”似将自己隔于尘寰之外,满腹动魄牵魂的柔情已然渺若前生。

他独立在窄级上,想到今生今世,再难觅得半点雨迹云踪,不由悲呼一声,抱头狂奔而下。蓦地一脚踩空,竟从数十级石级上滚了下来,直跌得头破血流,半晌爬不起身。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仍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只是想:“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还活着干什么……”不知不觉中,已是晨曦微露,东方渐白。

他恍惚立起身来,茫然远眺,但见北面渭河横流,洛水南下;隐隐约约,更见黄河如丝般来自天际,曲折遥渺,令人犹增悲寂,不觉长叹一声,又跌坐在一块大石上。

此时山气渐渐上升,穿崖绕石。不多时,已是白云如海,雾障群峰。周四见远处峰峦尽皆隐没,心中一黯:“我虽仍在华山,可云遮雾挡,与她却已天悬地隔了。”伤心至此,顿觉天台路迷,浮生若梦,胸口又撕心般疼了起来。

他抚心忍痛,一缕情丝缭绕胸中,仍是挥拂不去。正悲怆时,忽然一股山风吹来,将眼前一团浓雾驱散。他不经意地向前望去,见迎面赫然立了一块巨石,石上隐隐约约,刻了几个朱红大字。他在途中曾跟那鹤发老人学了数字,凝神辨认,只见巨石上竟是“回心石”三字!

实则他所处之地,乃是华山十八盘尽头的青柯坪,沿此坪上行,便是“千尺岷童”。前人因“千尺岷童”险绝难行,故于坪上立此“回心石”,一则是劝行人到此止步,再莫上行;二则也是激励有志之人,攀过“千尺岷童”,去领略华山顶峰更为险峻的风光。

周四见了“回心石”三字,心头大震:“莫非上苍早知我必会受此屈辱,故立石于此,劝我及早抛却此情此心么?”言念及此,木雕泥塑般立在石前,口中只是念着:“回心,回心……”猛然间想到那女子绝情断义的一剑,胸口如受重杵,一口鲜血都喷在石上,随即凄声笑道:“回心!回心!哈……哈……哈……”披发跣足,向山下奔去。

一行人缓辔行来,正说笑间,忽听一人道:“大掌柜的,你看前面好像躺着一人!”随听那锦衣人道:“贪官轻裘肥马,王侯列鼎而食,百姓自要成路旁冻骨了。”轻叹一声,又道:“六子,快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一人答应一声,打马奔了过去,片刻回身喊道:“大掌柜的,这人是个当兵的,好像还受了伤!”

锦衣人皱眉道:“可还活着?”那伙计道:“还有一口气。”锦衣人打马上前,见地上躺了一个少年,身着军服,蓬头垢面,胸口渗出一大块血迹,说道:“此处离潼关不远,先将他扶上马背,到城里再说。”几个伙计忙跳下马来,将这少年抬起,轻轻放在马背上。

一行人打马扬鞭,向潼关奔来。约行了一个多时辰,潼关已隐约可见。锦衣人勒住马缰道:“听说关中贼人近日有东窜之意,潼关城内必要严加盘查。此人身着军服,多有不便,还是找件衣服给他换上。”几个伙计答应一声,从包裹里取出自家换洗的衣服,给这少年穿上。锦衣人见少年仍是昏沉不醒,唉了一声,打马向前奔去。

却说潼关历为兵家重地,素有“关中咽喉”之称,由此过关向东,便是豫西境内。崇祯元年,关中饥民作乱,劫掠秦之州城府郡,渐成声势,便有东窜入豫,扰犯中原之意。故潼关戒备森严,守城兵将昼夜谨侍,防贼逸出。

几人打马来在西门,守门兵将盘查一番,见无甚破绽,挥手放行。几人在城中转了半天,找了一家客栈歇脚。锦衣人刚一坐定,便吩咐店小二去请郎中。工夫不大,小二将郎中请了回来。

锦衣人手指床上少年道:“烦先生看看,此子可还有救?”郎中上前把脉片刻,抬头道:“此人胸口为利器所伤,流血过多,加之心神恍惚,气血淤滞,故昏迷不醒。”锦衣人道:“可要紧么?”郎中摇头道:“他胸前伤口虽深,却不是要害之处,若自行止血,本亦容易,何以他任其长流,却不理会?莫非……”说着望了锦衣人一眼,欲言又止。

锦衣人道:“莫非怎样?”郎中皱眉道:“莫非他本就不想活了?”锦衣人一怔,低头望向那少年,露出恻悯之意,问道:“先生能否救他一命?”郎中道:“救他不难,只是药能医病,却难医心。我观其症,多半还是由心而起。他若醒时,先生还须多多开导才是。”说罢开了方子,递到锦衣人手上,又道:“不瞒先生说,此人脉象异常,体内另有绝症,恐天不假年,迟早夭折。先生若怜惜他,便带他去些繁华之地,享几日人间快活吧。”摇了摇头,迈步出门去了。

那锦衣人眼望床上少年,目中露出一丝感伤,喟然道:“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你风华少年,何太愚矣!”言罢触动悲怀,竟独自长吁短叹起来。

此后几日,一行人便宿在客栈。锦衣人每日除吩咐伙计轮番抓药熬药,服侍那病中少年,自己便在屋中吟诗做赋,聊以遣怀。店主见这客商颇通经史,犹擅翰墨,无事时便常过来与之闲谈,言语中知此人原是西安有名的才子,姓方名笑言,天启三年赴京应试,因未贿通阉宦,丢了金榜探花,一气之下,方弃文经商,自是愈发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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