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全集Zei8.com》第96/153页


那书生似也不甚满意,收回指来,摇了摇头,突然骈指向虚处点去。但听“嗤”地一响,高桩上一只火把竟然熄灭。那麻脸汉子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疾退。那书生也不看他,叹口气道:“想少年时,挥袂则九野生风,慷慨则气成虹?。今胸中再无逋峭雄直之气,深可悲矣!”猛然迈上一步,两指微翘,疾点那麻脸汉子面门,指上劲气似吐非吐,顿如雨师布就,银河将倾。那麻脸汉子知对方指力了得,倏出一掌,拍向他肩窝,脚尖轻点台面,只待对方劲力吐放,便向后闪跃。孰料那书生一指搠出,虽有翻腾碧海之势,却不吐劲伤敌,蓦地停在中途,一动不动。

凡人相斗,均求出手快捷,以变制敌,他半招即停,原是犯了拳法之忌,但两根指头不收不发,又似暴雨初霁,层云未散,仍伏着无穷杀机。

那麻脸汉子一呆,连忙收回拳来。与此同时,忽觉有一丝凉气从臂弯透入,半条臂膀登时软麻难动。这股凉气一入体内,迅速上行,倏忽间窜过肩窝,直向心脉逼来。那麻脸汉子大惊,慌忙聚气于胸,与这股凉气相抗。不想这股凉气凄寒彻骨,顷刻间激得他浑身僵硬,牙齿打战。

那书生笑道:“只一招便赢了你,这赌打得岂不没趣?”欺身上前,二指闪电般点来。那麻脸汉子虽被寒气所侵,毕竟有惊人艺业,微一闪身,反手托掌上撩,掌缘削向那书生右臂“郄门”、“间使”二穴,手法异常巧妙。那书生曲臂外转,化开来掌,抖腕出指,又向对方咽喉点到,守中带攻,仍稳占先手。

那麻脸汉子一支手臂动转不得,又须分神护住心脉,一身本领连三成也施展不出,亏得脚步变幻莫测,进身闪躲皆出人意料,方勉强支撑了几招。那书生一手垂下,一手悠然出招,并不急躁。但见他一条臂膀上下翻腾,两根手指隐露不定,每出一招,意象宏阔,气力宽余,高昂雄劲之中,极尽顿挫之致,一扬一抑之间,更显君子雅意。台角四人眉头紧锁,台下众人却看得心爽神怡,啧啧连声。

忽听那书生叫道:“第七招!”手臂突然伸得笔直,二指如迅雷破山,搠在那麻脸汉子额头。那麻脸汉子叫了一声,仿佛被雷电猝击,顿时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台角那秃头男子飞身上前,失声道:“五弟……”手指刚碰到那麻脸汉子肩头,忽觉触手奇寒,心下一惊,连忙缩手。那麻脸汉子经他一碰,再也站立不住,咣当一声,仰面摔倒,倒地声极其古怪,恍如一块巨冰砸在台面。

台角几人齐声惊呼,纵上前来,触摸之下,只觉这麻脸汉子僵硬如铁,已没了气息,均不由大惊失色。

那书生含笑望向西面,说道:“我十招内赢了他。这场赌局是你输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台下那个苍老的声音使劲咳嗽两声,似在极力掩饰内心尴尬,随即半羞半怒地喊道:“好!好!好!从今往后,您老人家便是我亲爹,连我那死去多年的老母,也从棺材里蹦了出来,哭着喊着要改嫁从了你。从此我陈家世世代代,都当你是活祖宗,这可行了么?”那书生扑哧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发的誓,须怪我不得。”

那苍老声音又道:“你胜了那麻脸小子,也算不了什么。我看他五人中,那个铁青脸的汉子武功最高。你要赢了他,我把亲妹子也输给你。”说到这里,又觉不妥,连声嚷道:“不对,不对!你既是我陈家的祖宗,也该是我妹子的祖宗,亲上加亲,那可使不得。”

众人听他说话颠三倒四,都骂道:“你给你祖宗当大舅子,那可成了天下奇闻。你妹子以身侍祖,更加了不起!”

那书生向台上四人望去,见果有一人面色铁青,身材高大,当下冲这人抱拳道:“我台下这位朋友极有眼光,想来阁下必怀绝技。不知可否赐教?”那青脸大汉眼见师弟惨死,正思报仇血恨,怒目望向那书生,并不做声。他适才见大雪满天,这书生身上却无半点雪片,心下已生疑窦,及后触摸同伙尸体,寒如坚冰,更是大惑不解:“这厮指上寒气极重,内功上必走阴柔的路子,按说阳气不盛,绝难融冰消雪。为何雪落其身,立时融化?难道他内功达于极境,真到了刚柔悉化,阴阳混成的地步?”他武功居五人之首,眼光也是极刁,眼见那书生举止从容,确有不测之功,但若说已至巅峰,倒也未必,便欲出手一试,说道:“阁下武功高强,且看十招内能否胜我。”双手一分,五指勾曲,分别拿向那书生肩头、肋下。

他平生所习,乃是一套大擒拿手法,招术凌厉精奇,远胜于寻常擒拿之技。更奇的是双手各有一功,左手以鹰爪功见长,右手却练成龙爪之术。鹰爪功与龙爪手虽是指上功夫,其性却迥然不同。鹰爪功为硬功外壮,属阳刚之劲,习练较易,功成后摧人折物,着手即伤。龙爪手却是软功内壮,属阴柔之劲,兼阳刚之力,若非心志极坚,苦修数年,难有成就。一旦功成,指力已臻极境,凭空虚抓,鸟雀亦能应手而落,诸般妙用,较鹰爪功更胜一筹。这青脸大汉生具异禀,内外功都甚了得,仗着心坚智卓,右手终于练成龙爪之力,但因两种功法运劲大有分别,内息流转各走其经。他内功造诣未入化境,体内真气时有冲撞不合之兆,多方压制,虽得缓解,但气血常窜行人脑,淤堵上焦。久而久之,面色渐渐铁青一片,再难恢复如常。

那青脸大汉心中一沉,上前扶住秃头男子,伸手摸向断腿,只觉一条腿软软绵绵,腿骨寸断,如此指力,自己亦未必能及,起身喝道:“你这是少林金刚指么?”

那老者摊开手看了两眼,笑道:“什么金缸银缸,你以为这世上只有少林和尚才长指头?呸!我老人家这叫做捏脖断腿手。你是不是也想试试?”身形一晃,抓向青脸大汉脖颈。他人虽老迈,出手却捷逾闪电,事先无半点征兆。那青脸大汉觉劲风扑面,也不闪躲,伸手抓向老者左肩。那老者手到中途,猛然停在半空,咧嘴笑道:“小王八羔子,耍赖么?”那青脸大汉也停下手来,却不做声。

那老者想了一想,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道:“这小子内力尚可,不知招式如何?我老人家最怕见人使些花里胡哨的招术,见到后头晕脑胀,手软脚麻,一塌糊涂。嗯,事已至此,且用此计赚他。”说着向四下望了一眼,忽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蒙住眼睛,瞎子般向前摸了几把,又头重脚轻地走出两步,笑道:“这可行了!”台上几人不知他意欲何为,台下众人更是莫名其妙。

那老者又在台上转了一圈,方才停了脚步,拍手道:“好!好!这一回蒙了双眼,无论你使出什么招术,我老人家眼不见心不烦。嘿嘿,这法子妙极!”飘身而起,迅疾无比地扑向青脸大汉。他目难视物,这一扑方位仍算得极准,两只手一前一后,分拿青脸大汉双肩,竟比明眼人更加迅捷灵巧。那青脸大汉凝立不动,左手护在胸口,右手向前抓去,拇、中、食三指伸得笔直,如利箭将射,小指、无名指却向回勾曲,殷勤劝留。指上劲气横逆有致,虽只信手抓来,却意味无穷,天然入妙。各营好手见他露了这一手上乘武功,都忍不住鼓掌喝彩。

那老者眼蒙黑布,看不清对方如何出手,耳听彩声响起,突然向下坠落,右手笨拙至极地抓向青脸大汉面门,左手胡乱一搅,按向对方小腹。他动作原本滑稽,这一式更显得幼稚可笑,便似小儿不识猛虎之威,以手撩弄其须,虽危恶在前,居然视如虚幻。

众人见他出手僵硬,如盲人摸象,齐呼道:“老儿,找打么?”那老者听众人喊叫,停下手来,回身问道:“娃儿们乱叫什么?”与此同时,那青脸大汉右手已抓到他胸口数寸远近。

众人又急又气,嚷道:“抓上了!”那老者猛然醒悟,“啊”了一声,双手挡在胸前,吓得呆了。那青脸大汉正欲伤敌,忽觉对方缩头收胸之际,浑身上下曲直有度,暗伏杀机,虽藏锋不露,却意象浑然,无懈可击。他不敢行险,收手道:“朋友不必做态,便请出招。”

那老者放下双手,嘻嘻笑道:“你这小猴崽子有些见识。我老人家真得与你好好比试比试。”说罢向前走来。他前时动作浮躁可笑,这时迈步上前,忽尔凝重异常,每走一步,地上积雪便被踩出一个冰印,胡须也缓缓飘起。蓦地里右手暴伸而出,抓到青脸大汉胸前。那青脸大汉向后退开半步,左手向外翻转,右手连抓带挡,往前便迎。

二人这一回施出手段,瞬息间过了十余招。那老者看似老迈,行动却犹胜健儿,每出一招,手法都十分古怪,或点或拿、或拍或按,式式不依常理,却又极富深意。更兼武功博杂,往往一招之间,竟同时用上几种不同的手法,当真神出鬼没,虚实难测。那青脸大汉功力深湛,招式上却略逊对方一筹,但他生性沉稳,不急不躁,一路大擒拿手展开,攻守从容,动静相宜,那老者出手虽刁钻狡狯,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众人见那老者妙招迭出,招招出人意料,往往这一式极为正大,跟着一式却尖巧无赖,姿态诡异,仿佛有使不完的花样,都愈看愈有兴致。许多人忍不住叫嚷:“这老儿一定是变戏法的,不然怎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招式,搞得人眼花缭乱!”只有少数技艺精湛之士方看出,那老者听风辨器之术虽高,旁门奇巧之技虽妙,但那青脸大汉单以大擒拿手与之相搏,反复数十式,式式朴实无华,毫不取巧,而能与老者斗个旗鼓相当,则更显得火候老到。二者一个以正为本,一个以奇制胜,高下难判。

那青脸大汉虽挡得老者层出不穷的怪招,但全神贯注,亦是颇耗心力,眼见老者蒙了黑布,攻敌自守却毫不忙乱,自己每一出招,对方都能立时觉察,判断无误,心下焦急:“他头蒙布片,仍与我久斗不败,我二人相持良久,倒被他占了六分攻势。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显得我技不如人?”念及此处,顿生争强之心,双手抓去,带出凌厉劲气,顷刻间施出三招,将老者逼开三步。这三招乃是他擒拿手中的精妙招式,唤做“龙行九折”,每一式皆藏九变,三式合一,更是如龙在天,首尾难辨,以之与寻常江湖人物相斗,立使对方目眩神晕,不知所措。这青脸大汉颇为自负,等闲也不轻施,这时使出妙术,虽将老者迫退几步,但老者双臂缠丝,边退边解,手法极是圆转熟活,如同二人从小便拆惯了这三式,每退一步,即化去一式,三步退开,劣势尽消。

那老者嘘一口气,呵呵笑道:“这几招妙得很!我老人家若不蒙住双眼,万万拆解不得。”又摇头道:“如此妙招,可惜并无大用。我老人家眼前漆黑一片,管他什么招式,只须听风辨器,无不随手化解。嘿嘿,古人云先知谓之神,先见谓之明。我老人家先知先见,岂不成了神明?”众人听他自吹自擂,都觉好笑,有人叫道:“你老人家既是神明,可知今夜哪一营能夺了盟主之位?”

那老者想了一想,故作神秘地道:“此事我老人家心知肚明,只是天机不可泄漏,不能说破。”台下嘘声一片,无人信其所言。那老者颇有童心,最受不得它人冷嘲热讽,怒声道:“我老人家本不欲相告,你等偏要激我。实话告诉你们,今夜这盟主之位,必归闯营。”此言一出,满场沸腾。众人齐声叫道:“你信口雌黄,可有凭据?”那老者冷下脸来,正色道:“适才闯营有一人抛出雪团,内力之深,比我老人家也不知高了多少。他若上台,无人能敌。”众人见他不似说假,都望向闯营,议论纷纷。周四夹在队中,面带微笑,不言不语。

那青脸大汉立在台上,也不理会四外喧声,暗暗合计:“我适才连出三式,这老儿均能化解,听他所言,确有以耳代目之能。我若将手上劲气消隐,他便万难觉察,如此必能胜他。”说道:“朋友不必理会台下,咱二人再斗几招。”

那老者听他开口,回身笑道:“你武功虽然不错,但我蒙了双眼,大占便宜,你无论如何也难胜我,还比个什么?”那青脸大汉成竹在胸,冷笑道:“胜负只在瞬间,在下未必赢你不得。”左手突然抓出,右手却缓缓向老者胸口移去。

那老者觉劲风扑面,向旁微微侧身,翻起右掌,向前格挡。那青脸大汉左手穿花般连使出十余种变化,每一变皆繁复至极,一条臂膀似生出一股黏劲,缠向老者双臂。那老者觉出迎面劲风怪异,两手连遮带挡,一一拆解。那青脸大汉左手换式不停,右手五指箕张,仍缓缓向前抓去,半点劲风也不带出。

那老者不知他行此诡计,兀自边笑边斗。台下众人见青脸大汉如此卑鄙,正欲提醒老者留神,忽听那青脸大汉低吼一声,右手骤然一探,已抓在老者胸口。众人齐声惊呼,只道老者决难活命。不料那老者胸口被抓,竟似无事一般,突然双臂一绞,缠住青脸大汉右臂,跟着用力拧身,只听喀喇一响,那青脸大汉一条臂膀竟被齐根拧下。台下惊呼声起,人人都目瞪口呆。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我若不用此计赚你,如何能报杀弟之仇!”双手一分,将一条断臂扯为两段,顺手将布片从头上取下。众人不明就理,愈思愈奇,连周四这等眼力,也看不出老者如何反败为胜。

却听那青脸大汉惨声道:“你……你身上穿了宝甲?”那老者笑道:“我若不穿宝甲,如何敢蒙上双目与你相斗?我若不蒙上双目,以你这等身手,又怎会使出那种呆板僵硬的招术?你这厮手上功夫倒也了得,就是心思不够活络。我老人家先知先觉,可称神明。你小子后知后觉,便是狗屁!”说罢异常得意,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原来他前时见那书生惨死,便知青脸大汉武功与自家只在伯仲之间,若要胜他,着实不易,故假做托大,以布蒙目,引对方入瓮。那青脸大汉不知他早有狡计,五指抓去,未留半点余地,右半身不觉露出破绽。实则以他这等武功,绝不会使出如此露洞百出的招式,只因他欺老者目难见物,方敢毫无顾忌。二人均怀歹意,武功又各有千秋,最后一胜一败,可说是决于一念。

那老者笑罢,挥掌向青脸大汉头上击落,台角两人突然蹿上前来,一前一后,分击老者前心、后背。与此同时,台下又抢上七八个人,将老者团团围住。这几人上台时身法各不相同,却都快逾流星。众人只见人影晃动,台上已多了数人,及见这些人横眉立目,似要一拥而上,都不禁为老者担心。

那老者被围在当中,却不惊慌,向周遭扫了一扫,嘿嘿笑道:“你们上来这么多人,是来赶集么?”上台的几人冷冷注视着他,都不言语。那老者自觉没趣,搔首道:“看样子一个个楞头楞脑,也不像赶集。那来干什么?莫非是来找死!”突然欺身上前,挥掌拍向东面一人。那人不慌不忙,举掌来迎。二人双掌撞在一处,同时向后滑去。那老者滑开数尺顺势出拳击向西面一个中年道士。那道士喝了一声,大袖卷起,裹住来拳,向上一抖,欲将老者抛出。那老者觉一股大力袭到,连忙抽出手来,向南面一个粗壮汉子扑去。那汉子不待他扑到近前,飞起一脚,踹向他小腹。这一腿恍恍惚惚,若趋若停,端的了得。

那老者不敢欺近,晃动身形,又向北面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扑来。那汉子哈哈一笑,向下滚倒,两条腿似一把大剪刀,一开一合,绞向老者下盘。那老者眨眼间攻了四人,见几人无一不是好手,心胆已怯,连忙跃回原地,一张脸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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