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诸天校对版作者云外山》第36/165页


  却说时光易过,展眼又过了两日。近日来,公子府越发地热闹起来,府中的剑客们个个磨拳擦掌,象是发情的野鹿一般,象是要发生什么事。魏笑笨很是好奇,一打听方知,左贤王段匹磾三日后将在他的怡格西苑设宴,宴请右贤王段末杯、北山公涉复辰及其幕下的剑客赴会游宴集聚,赏花品剑。名字虽然雅致不凡,说到底,不外是辽、山、兰三府称此机会互展实力,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将至的天演阁扶摇台的剑决。其实这还在其次,更令人瞩目的是,这次赏花品剑还请到了名震天下的绝色佳人——薛涵烟席间鸣筝,这点才是令这些剑客疯狂的原因。
  “绝色佳人,那一定是个美女了?”魏笑笨一听有美女看,顿时精神大振。当下象打探军情一般对这个叫薛涵烟的少女打听个不停,被问者实在烦死了,他一直问个不停,就差没查她的祖上八代了。不过,说起薛涵烟此女,确是名副其实的倾国佳人、上苑名花。古人说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看来诚不为虚。薛涵烟本是晋国蓟州人,家中本是历代簪缨相传的钟鸣鼎食之家,但若大的一份家业传到他父亲这辈儿,家道中落。有道是乱世红颜,自然命运多舛,因为她生得太美,十四岁时父亲便不准她出门。但日月又岂能被乌云掩其光华。一日,她憋得生厌,趁着月夜偷偷与两个丫鬟出城一游,结果被途人看到,惊为天人,晋人都说蓟州有蕊宫仙子下凡,此说不久就传遍了蓟州,人称‘芙蓉眷主’。
  直到她十六岁方被时人所知,顿时芳名传遍蓟州,方圆百里之内的女子都以模仿她为荣,而她常梳的髻式竟传于天下,时人称之为‘涵烟髻’。但奇怪的是,以她的天人之貌,一直竟没有人前来提亲。她的父亲后来多方打听才知,这背后竟是晋国的蓟州刺使在暗中阻挠。原来,晋国对于女子出嫁列有法令,晋武帝于泰始九年冬十月曾诏令天下:“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而蓟州刺使暗中令人不敢前去提亲,就是等她十七岁那日,将她纳如缴中。
  但天不随人愿,这蓟州刺使如意算盘打得倒好,但薛涵烟的父亲也不寻常,竟将她许给了晋国大司马、幽州牧王浚,如此一来,蓟州刺使即使胆子再大,也不敢与王浚争风。谁知正在此时,薛涵烟在代国寄居的兄长薛柯又将她许给了代国国君拓拔猗卢。薛涵烟伤心欲绝、心恢意冷了,仅有的两个亲人都将她作为礼物许人,一气之下,暗中出逃,结果王浚大怒,以为代王暗中将她抢去,用代王违抗晋国皇帝的借口,与代国倾国大军战于晋阳,死伤无数。
  而薛涵烟也称此机会逃到了段国,投靠他的表兄——段国的殿前常侍张房华。这个在段国为官的表兄张房华,官拜常侍兼奉车都尉,深得段王疾陆眷的宠爱,此人不但通晓博弈蹋鞠,而且擅于察言观色,每每在王驾左右,出入随从。
  薛涵烟这个女子外柔内刚,自她被父兄出卖,整日面罩素绡,三年不与任何男人说话,即使她的四个侍女也相貌秀美。她们的芳名就是她们玉首上所挽的髻式,分别叫望仙、百合、欣愁、芙蓉。听说望仙是一个梳着望仙髻着淡红装的少女,百合梳百合髻着淡兰装,欣愁头挽欣愁髻着淡紫装、芙蓉是个挽芙蓉髻的淡青女子。薛涵烟一路到此,虽已尽量掩饰行藏,却还是被人看到,那人还写了首诗:“燕代何千里,荏苒数十年。玉趾越蓟北,所途落鸿雁。”结果,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路上自然惹了不少的麻烦,若非如此,右贤王段末杯也不会为伊寻花了。
  魏笑笨听到这里,几乎当场喷血,这种即能看人打架又有美女看的事,他自然十分乐意参加,孰知那人最后一言,一棒将他打入了无底深渊、一脚踹到了大冰窖中——原来要参加这次赏花品剑的盛会,只有公子府中的几个上乘剑客才能随行。但他的剑术莫说是上乘,就连下乘的剑客,轮一百回也轮不到他,难怪他气色如此之差,生象是刚被人海扁一顿一样难看呢。
  究竟这几个剑客如何选法,恐怕只有段末杯自己心里有数,但每个幕客都希望自己在入选之列,魏笑笨为了这件事,上蹿下跳在王府中跑关系,有拿仅有的那点银字去贿赂右贤王的贴身健仆般洛,结果被般洛一口唾沫喷了一脸地骂了回来,还让他先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的尊容。这件事对魏笑笨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回到慕容焉精舍中不高兴了很久,慕容焉一问,他只说自己发愿要学剑术,结果还真是说学便学,马上就拉着慕容焉教他,他的样子倒是吓了慕容焉一跳,但真到学时,又嫌‘太微剑法’过于繁复,瞎闹了一会儿,便没了半分火气,连道不学了。然后就开始静了下来,比慕容焉还静,直待慕容焉问清个中底里,方心中暗笑作罢。如此过了一日,第二日,魏笑笨愈加穷极无聊,直到第三日,方真正彻底失望,不再妄想。
  话说这日金乌西坠,圆月东升,正值十五月圆之夜,斜云空庭,露下花鲜,待到花灯初上之际,段末杯早命人在府外备下车马,选了十五位门下随行,他们分别是仆从般洛,常侍胡芸,三名捧花的侍女和十名剑客,这十名剑客都是府中的高手,他们分别是沈越、莫北平、段北螯、刘瞿中、房锐、段伸、公孙别、马其远、何运之、李卫十人。待一切备足,众人簇拥着段末杯出门登车上马,直驱左贤王段匹磾的怡格西苑。
  马行无止,不足碗盏之功,车驾便西行到了一座府邸,此府南临御道,坐北向南,非常宽大。远远观去但见高庭大院,玉墙朱门,门首两旁早挂满了九龙七凤碧华灯,门额翘悬一匾,上书‘怡格西苑’几个大字,气派不凡。
  这刻,那朱漆大门已然敞开,门首早有两列十名样貌端正的男女恭候两旁,众人见到右贤王段末杯驾到,几个男仆上前伺候车马,女侍裣衽恭迎。段末杯下了马车,吩咐三名侍女小心奉花,自己迳自率着诸人振衣直入,直驱步云阁。一行诸人穿过叠门重院,终至一院,十丈外便闻到歌乐之声,抬头一看,但见院中一座三层大阁面对一座高轩拔空而起,灯火辉煌,阁中早已人影绰绰。
  段末杯刚刚行到,左贤王段匹磾早长笑着迎了下来,一干幕中剑客纷纷上前见礼,段匹磾摆了摆手,大笑携了段末杯的手直上步云阁,方登三阁,但见此阁中出人意料的宽阔,四周俱有齐腰高的雕栏玉砌,刻下阁内早于东、西、北三面设了三排宴席,前面各设一席,乃为两位王爷和涉复辰所备,北面正中之位当然为两位王爷的王叔涉复辰所备,而三排定是为三府幕下的剑客准备的,其间早置下美酒佳肴。只留下中间一片宽敞的空地,不用说定是预留比剑用的。
  两人一旦入阁,突然听到一声豪气干云的长笑,迎面正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鼎胜之人,但见此人五官精悍,双目熠熠,颌下长着三寸来长的胡须,身上干净利索,今日竟是梁冠长衫,一身晋装打扮。此人一起,他身后十来个剑客俱随而起,两位王爷见了此人,俱行礼口称“世叔”,不用问,此人必是段国仰视青云白日的涉复辰无疑。
  涉复辰笑着摆手道:“两位贤侄不用多礼,今日名为赏花品剑,为何那薛涵烟还未到?”
  段匹磾看拉段末杯一眼,一笑谓涉复辰道:“世叔不必担心,你我且先入座,稍待片刻自有下文。”言毕延请段末杯及其门客西厢入座簟,当下一干人纷纷入座,旗帜分明各居一方,涉复辰辈份最高,居于正中,三府门客见主上落座,纷纷法随依次坐下,这时正是明月临阁,流光徘徊,左贤王段匹磾举手击掌三声,二阁顿时歌乐声起,随着乐声,下面涌上来十个衣着款款、秀美不凡的少女上来,但见她们个个环佩翩翩,香风袭袭,踏乐姗姗而行,若穿花的彩蝶,棚棚而飞,舞态徘徊,一段稚子舞跳的煞是好看。
  三府门下的幕客大多乃是习剑之人,平素为求术业精进,难免于斯一途有所缺憾,如今阁内香风袅袅,花貌盈盈,多数五色目盲看花了眼,右贤王段末杯看了段匹磾一眼,两人目光齐齐投向了涉复辰,但见他眼光留恋于群美之间犹显不足,这副神态倒是让两位王爷相视一笑,纵目四览,发现场中的剑客大多目光留恋,只有十个三府的幕客渊停岳峙、安然不动。其中有右贤王段末杯幕下的沈越、莫北平和段北螯三人,段匹磾幕下的薛冷心与顾无名二人,而另外五人,俱在涉复辰身后,这五人俱是中年人,相貌各异。其中一个净面无须,手摇折扇,却是中原晋国士人打扮,想来定然是个文人。这些人目无旁视,虽然注目场中,但目光却并未随着那些女子的舞步移动分毫,显见并未真正放心其间。段国早有传闻,说辅武王涉复辰手下有‘两张羊皮’,厉害无比,两张是张决天、张决日,羊指的是羊翼,皮是皮日坚。他们死人乃是辅武王手下最厉害的剑客,今日都在场下。
  一番歌舞已毕,这些少女尽皆退下,涉复辰叹道:“我段国人俱说贤侄门下客多如过江之鲫,但依我,世子府中的爱姬何止百媚?”
  段匹磾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笑道:“叫王叔与王弟见笑了。小侄平日最喜结交义士,顾赏名花,有道是生死有定,不可预定,与其苦心绸缪,不如及时行乐的好,今日天气清朗,花好月圆,正当开筵坐花,飞觞醉月,而且……”段匹磾意气自若地微微一笑,一顿复道:“我们今日既是为拈花品剑,自当先让诸位,还有薛姑娘鉴赏一下我与末杯贤弟的名花。”
  “涵烟薛姑娘?”他话犹未毕,三府的剑客早交头接耳,甚至连涉复辰也未能例外。涉复辰四下扫了一眼,大为惊讶地问段匹磾道:“王侄,你说要薛姑娘品鉴,可她如今不在此地,就算有名花,又怎么赏?”
  段匹磾抚掌一笑,当下吩咐侍女奉请两株名花,迳自振衣而起,踱到南面空栏望月之处,扬声向南面高轩恭声道:“薛姑娘,敢问姑娘是否玉趾已到,可否长灯?”
  他一言方毕,对轩倏然间灯火剔亮,华光溢彩,顿时看到对面轩中设有一幅红绡合围一帐,中间四名貌美如花的侍女,但见他们个个粉脸桃腮,乌云玉面,却不着绮裳,其中一个梳着望仙髻,身着淡红色的佳衣,一个梳百合髻着淡兰装,一个挽欣愁髻着淡紫装、一个挽芙蓉髻的淡青女子,聚于一处,如一束鲜花散作四朵,娇嫣不群。不用问,他们就分别是望仙、百合、欣愁、芙蓉四美了。
  四个侍女侍着中间一个浑身素衣、白绡罩面的女子端然正坐于一香案之前,案上早设有一筝,一坛晋南的天泽香,众人虽然只能看到她秀发如云,高挽涵烟髻,那翩翩的云髻益显得她玉姿柔媚,身材窈窕美极。这且不说,光是这副陈设就使人觉得意境高致,格格不俗,顿然有令人仰止、高远无极之感——对面立刻变成了香国楼台了。
  这刻,四女中的青衣少女,向这边阁上段匹磾裣衽一礼,莺声呖啭地清声道:“请恕无礼,让左贤王及众位佳客久候了,我家小姐已到,还请诸位恕小姐不言之罪,王爷既言今晚为赏花品剑,小姐之意,王爷尽管实行,不用多作理会我们几个看客,左贤王请!”其声音盈若莺啼,字字扣人心扉。
  段匹磾闻言,半晌方连道岂敢,三府的幕客听说名闻天下的薛姑娘已到,纷纷起身观望,但又碍于三位主公在场,是以不敢造次围到南厢观看,只得点足而立,但好在他们修为各自不弱,眼睛特别好使,这刻正好可以发挥特长。此阁与彼轩相隔不远,但对面灯火敞亮,所以都能看得清楚。但唯觉遗憾之事,乃是熠熠清辉之中,玉人掩面,撩人神思。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愈是看不到的,人愈是想探个究竟,看清那白绡面巾后面的美靥。
  此女一现,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自从她的玉名不胫而走,就比寻常的绝色佳丽凭空多了一曾神秘的吸引。莫说是两位王爷,即便是涉复辰,无不注目而不能稍离,但碍于众门客在,不好太过失态才强抑着未起身观望。纵是如此,却早先自沉醉,心里却早将目光睁到最大,恨不得亲自撩去她颊上面绡,一睹芳容。
  左贤王段匹磾轻咳一声,道:“在下何幸能请到薛姑娘,这就请姑娘法目一赏名花。”
  对轩五女闻言,纷纷裣衽谢过。段匹磾踱回东首座上,遥空拍了拍手,顿时有两个男仆取了一张高案过来,置于南厢,此案比那云纹雕栏稍高尺余,刚好可被对轩的薛姑娘看到,不问可知乃是放置株花之用。段匹磾正要吩咐下人取花,正在此刻,有一健仆突然喘气地跑上来,跪地急急向段匹磾道:“王爷,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段匹磾面上一沉,心中没好气,隐忍嗔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嚷些什么,有话说清楚。”
  那健仆闻言,方知道自己失态,心中一惊,一时吓得反倒说不出来。半晌方道:“王爷的那株丁香死了……”
  “什么?!”段匹磾闻言果然大怒,棱棱颊间,透出一种威煞之气,拍案而起。右贤王段末杯也是一惊,按捺不住心中急躁,急急问道:“本王的那株豆寇可曾死了,快说是怎么回事?”
  那健仆似是被两位王爷吓了一跳,冷汗洋洋,扁着嘴,上下牙床直打颤地哆嗦着道:“右贤王的豆蔻……没事,但……但那株丁香一直由我和四个兄弟看护,置于房中,并未见有任何人踏入半步,不知怎么回事,方才进去一看,花竟枯蔫了,但……又不象是人为所至,所以……”
  右贤王段末杯听自己的豆蔻无碍,立刻转急为喜,稍放下了心。左贤王段匹磾却早不奈烦,勃然变色,两眼一睁,怒声截断他道:“你们可曾为其淋水?”
  那人面如死灰想了一下,诚惶诚恐的回应道:“今日巳时女护兰曾淋了一回水,但……”
  段匹磾不等他说完,气急败坏地截断道:“真是扫兴,你去把那个贱卑拿下,斩断手脚弄作花肥,看那花会不会开。”
  健仆闻言,早吓的战战兢兢,挪不动身,右贤王段末杯却摆手谓段匹磾道:“王兄先别动气,事情真相未明,不教而诛怕是有煞风景,以小弟看那女护兰未必有胆冒犯兄长,不如问请再行发落。”
  段匹磾铁青着脸,强抑怒气点了点头,这其间,那涉复辰一直一言不发地察言观色,缄口不语。说话间,两个侍女将两株花过来,段匹磾一看,前日还玉骨灵香的丁香如今果然全已枯蔫,几个看护和那女护兰也俱被压到了阁下。段匹磾怒眼圆睁,正待发作,对轩那个头挽望仙髻、身着淡红装的女子,紫柯而起,金莲叠叠踱到轩缘,莺声传声道:“两位王爷,我家小姐略知花艺,最好博物之学,花虽枯调,但世间繁花无不荏苒间辗转如斯,飘落红尘化作泥,我家小姐却愿一观,不知两位公子可肯赐否。”言毕,婷婷独立,妙目却注定了段匹磾,敬候回音。
  三府的所有幕客,包括三位主公在内,闻她隽逸清丽之言无不一怔。段匹磾更为意外,想不到一株枯花,竟能驳红颜一视,但薛涵烟的见识胸怀更令他讶异惊佩,相比之下,作为左贤王的段匹磾又岂能不及一个女子的胸怀。当下他遥遥抱了抱拳,倏而突然大笑道:“晋人有句话叫‘花为悦己者容’,此花虽调,但能得薛姑娘灵眸一顾,真是它几世的荣幸,倒是我这个左贤王,胸怀反倒不及姑娘了,让姑娘见笑了。”
  这少女名叫望仙,闻言又裣衽行礼一回。
  当下段匹磾便吩咐人将两株花送到对轩,一面挥手令人将阁下众人放了。一场狂风暴雨就这么被薛涵烟的一句话化作了绕指柔。众人听薛涵烟姑娘要赏花,还以为能借机看到天人之姿,纷纷向对轩观望,哪知涵烟姑娘只伸出纤纤玉手接过两花,细细看了一回,却始终未将面上白绡摘下,令众人大是遗憾,但见她那双纤纤柔荑抟雪作肤,镂月为骨,令人心想神驰,只此一端,众人也能想象得到她那惊世骇俗的容姿。
  薛涵烟看了那枯萎的丁香,款款在案上向那青衣女子写了几句,那青衣女子芙蓉点了点头踱到北轩,清声道:“此花之死是因为花茎上误被一截桂枝插伤,想来是种养此花之人,不小心将一截桂枝挂入花茎,才至其死。花草树木无不遇桂而死,难怪!”
  方道此时,众人才知个中底里,无不大感讶异,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深敬这薛涵烟广见博闻,这刻所有的人都揣着一个同样的念头,那就是一睹这个才艺不凡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一直浅言默笑的涉复辰闻言,站起身来连道“佩服”,轻拍了两掌,道:“薛姑娘果然见识不凡,本王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方才姑娘说最好博物之学,正好本府幕下正有一清客名叫风迟山,雅性好博知古事,颇善此道,听说末杯贤侄也有位常侍胡芸先生,人称此人胸中有柴棘三斗,今日两人都在场下,何不让他们两人即席一论,以博薛姑娘一闻?”
  右贤王道:“世叔有请,岂敢不从,且小侄常恐微言将绝,世无清谈,今日正好复闻斯言,何乐而不为?”
  薛涵烟点了点头,那青衣的芙蓉姑娘裣衽一礼,向涉复辰道了谢。这刻涉复辰身后那个净面无须,手摇折扇的士人振衣而起,向三府主人先抱拳一礼,转首注目右贤王段末杯背后的胡芸先生,道:“清客风迟山,不揣冒昧,不知胡芸先生可否赐教?”
  那胡芸先生本也是中原人,一年前拜为右贤王段末杯幕下的清客,此人也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他闻言询问地看了段末杯一眼,见他点了头默许,方起身向风迟山回礼,笑道:“岂敢,还要风先生不吝赐教。”
  今日这场夜宴本为三府赏花品剑,却半路先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倒是令众人耳目一新。其实场下的剑刻大多来自晋国,所以或多或少都稍通汉学,至于三位主人,那更不用说了,段国的皇族贵胄、达官贵人都自幼佩有汉师,虽不说是精通四书五经,但也广有涉猎,这场比试也就不足为怪了。
  风迟山道:“哪风某就有僭了,既然薛姑娘爱花,我们不妨从花开始,其实关于此途,我一直有个问题甚为不解,想请教先生。”
  胡芸道:“请讲!”
  风迟山洒然一笑,轻摇折扇道:“区区不才,少年时曾远游西域,有一天见到一个老人捧了一株花,这株花我在中原从来没有见过,它有花叶,但却没有根,可以不在泥土中生长,但开出的花却普通得很,请问胡先生可知这是什么花?”
  胡芸闻言,不禁暗自一愕,忍不住心中讶异地想了半晌,竟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此是何花,但对轩的薛涵烟却暗中一笑。右贤王段末杯看自己的门客第一个问题便被问住,很是不满。胡芸苦思苦想了半晌,但历代古书中似乎并未记载这样的花,嗫嚅着道:“莫非是菊花?”
  风迟山笑着摇了摇头,胡芸一愣,接着又猜昙花,但风迟山俱笑着摇头,最后他看众人等得太久,遂道:“在下实在孤陋寡闻,恕不能回答风先生的问题,请先生教我。”
  风迟山扫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似未曾想到,遂笑看了胡芸一眼,信手一指,转谓众人道:“此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初时不解,但继而突然纷纷大笑不止,风迟山所说的花不用泥土,岂不是一个‘芸’字,因为花生云上,自然用不着泥土,又生长在西域胡地,所以乃是‘胡芸’,岂不正是指的是胡芸本人,倒是他最后一句,‘开出的花却普通得很’分明指他相貌不美,说穿了,岂不令人当场笑倒。
  那胡芸脸上猛地一红,顿时被气得半死,大怒道:“风迟山,你……你敢污辱我?”
  风迟山长笑一声,急忙故作抱歉地行了一礼,道:“岂敢岂敢。既是博物之论,胡芸先生乃是天地一物,如何竟不能拿来一论?”
  胡芸闻言益加气愤,段末杯也跟着脸上无光,当下嘴唇紧闭,一言不发。谁知那风迟山还不罢休,接着道:“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正要请教:世上有一种东西象狗那么大,样子长得却很象黄牛。请问,这是什么东西?”
  胡芸闻言,又一下被懵住了。这个风迟山可真难缠,所出的问题越来越怪,胡芸这次不敢再随便出口,生怕再惹出笑话来。但这个问题实在令人好奇,所有的剑客包括三位主人,都不禁一怔,拧眉细想,但终于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有的人猜是獐子,有人猜是鹿,风迟山只是摇头,最后胡芸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众人纷纷让风迟山说出。
  风迟山望了精神颓废的胡芸一眼,安慰地道:“胡先生不用担心,这次说的东西与你无关。它不是别的,乃是牛犊子!”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击案大笑,连连称妙。
  胡芸气得脸色大变,转脸望了段末杯一眼,见他转首不语,颇不高兴。旁边的涉复辰急忙笑着朝段末杯道:“末杯贤侄何必如此在意,他们几个小娃儿即席谈笑,有何可虞,我们且来饮酒,看他们继续!”
  段末杯脸上勉强一笑,恭声应命,敬了涉复辰与左贤王一回。
  但闻席间风迟山紧接着道:“再请问胡先生天有姓氏么,地有姓氏么,海有姓氏么,若有姓氏,它们又姓什么?”
  胡芸闻言,又是一愣,不用问,这几个问题他更摸不着门径,脸上顿时益加憋得通红,半晌也未回答上来。风迟山狂旦之气益加表露无疑,得寸进尺地咄咄逼问道:“再请问胡先生,天有足脚么,地有父母么,海有头颅么?”
  胡芸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晕头转向,愈加气结答不上来。这些问题确实奇怪,也难怪他答不上来,就是对轩的几个少女也听得又趣,但差在这胡芸涵养与学问都不甚济事,众人更是摸不着门径,显然成了一面倒之势,结果那胡芸结结巴巴,脸上难堪至极,他突然大怒而起,竟和右贤王段末杯连个招呼也不打,甩了衣袖愤愤不已地离席而起,离开了步云阁。
  这一着倒是令人一惊,右贤王段末杯脸上益加无光,左贤王段匹磾忙为他圆场,道:“不知胡先生去了哪里,贤弟不要管他,且和为兄饮酒。”
  风迟山却笑了一声,向众人道:“我知道他去了那里。”
  段末杯不屑地“哦!”了一声,看了风迟山一眼,道:“愿闻其详!”
  风迟山扫了众人一眼,想右贤晚抱拳,笑道:“自然是去了西域了。”他一言已毕,四下的剑客又顿时大笑,四位少女也不禁抿嘴浅笑,状态美极。段匹磾一口酒没咽下,差点一口喷出,但碍于右贤王段末杯脸色红涨难看,好不容易忍了下来。这风迟山实在可恶,四个问题就损走了一个大活人,还要在他走后踹上一脚,还真是文人无良。
  右贤王段末杯重重地哼了一声,今日还未进入主题——品剑飞斛,便先受了趟恶气。涉复辰见状,忙笑着叉道:“末杯贤侄何必认真,他们比试完全是为了添加酒兴,做不得数。来,我们暂且满饮一杯。”说着边举樽请酒,段匹磾也随声附和,段末杯脸色铁青,却突然一摆手,道:“慢着,人常说天下自有利齿儿,却不料风先生才语议如悬河泄水,注而不竭,竟是清谈名客。既然是比试,若是只有风先生一个人独领风骚,未免难助酒兴,我突然想到府上最近请到一位少年,来自慕容,名叫慕容焉,也略懂些天下之物,不妨待我命人将他请来,看他们一边比试,一边饮酒岂不更好。”
  涉复辰见他愈加认真起来,自是不好拦阻,段匹磾也似乎被那风迟山挑起了兴趣,也乐得一观。当下末杯贤一面向薛涵烟姑娘请延,一面命般洛回府去请慕容焉。不一刻功夫,阁下响起了蹇蹇的足音,渐渐行上,众人抬头一看,阁下走上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相貌尚算英俊,而另一个除了一双灵秀逼人的双眼外,象个小老头似的,而他那双秀目却还是瞎的,不问可知,这两人正是慕容焉与魏笑笨。
  原来,当晚魏笑笨抱怨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得很,出来正看到圆中未能赴宴的门客,正聚下一灯下玩投壶之戏,看了一会儿,突然打起盹来,这时般洛却突然回来请慕容焉赴宴,那群门客无不羡慕得发疯,魏笑笨也借扶慕容焉的理由,与他同来了。一路上,那般洛早告诉了两人风迟山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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