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24/59页


  “若我能让你即刻见着他,还执意要走么?”
  薄暮中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知她正低头静静将自己望着,仿佛早已知悉了一切——卞四又追问一句:“当真不后悔?”
  夜风乍起,无人答他,只因少年已绝尘远去。
  

卅八 琵琶休作断肠声(3)

 晨光透过草缝,草堆动了动,突然只听“啊嚏”一声——乱草底下坐起个人来,先将手背蹭蹭鼻涕,又伸个长长的懒腰。
  稍远处土坡上,玩的正欢的二喵听到声响,颠儿颠儿的跑来,刚凑到跟前便被一把抓住后颈提溜起来——
  阿七盘腿坐在枯草堆里,拍打着二喵身上的浮土,骂道:“瞧你这身土!哪儿脏往哪儿钻!”训得起劲,全然忘了自己此时亦是顶着一头乱草,浑身土灰。
  拍打完了,随手撇开二喵,边琢磨边道:“天色这样好,何不四处转转再赶路?”
  二喵被训得没精打采,耷拉着耳朵蹲在阿七脚边,听她自言自语:“不妥。每回临时起意四处溜达,必会惹个祸事上身——还是早些赶路的好。”说着又将干粮银钱清点一番,“嗯,还需采买些路上用的——定洲虽乱,也少不得跑上一趟。”
  打定了主意,阿七骑马便走——沿着本不该有人的山道,向北而去。
  这日,竟是少有的日暖风静。
  平素戾风呼啸犹如鬼哭的险峻山谷,此刻却静的能听到林中阵阵鸟啼。
  山谷尽头,上千人马严阵以待。为首一人,正是定洲驻军西营主将左湛。
  定北驻军虚计十万,北营四万,原由范裕和总领;东、西两营各领二万余,另有五千精骑,即“五千营”。
  周遭愈是静谧,左湛心中却愈是焦灼不安,微一侧目,只见身后弓弩蓄势待发——弓弩手乃是营中最强的一名,不知何故,本该稳如磐石的臂膀竟有些难以支撑。
  虽已得了哨骑来报,左湛仍觉难以置信,那人九死一生,竟敢再次穿谷而过!
  非但是军营之内,整个埈中早已流传开来——当日埈川地动山崩,乃是上天助此人脱难。
  今次若不能一举将他挫败,先前种种异象,必会再度甚嚣尘上——所谓上谋伐心,到那时,西营两万余铁骑,可还能听凭他左湛一人调遣?
  时至正午,日头越发亮的刺眼。
  山谷转折处终于传来轰隆奔马声,上千战马踏起怒浪惊涛般的滚滚烟尘,而尘土之后,王旗高擎,长枪林立,正是重甲王师——
  马蹄声止。一道箭芒如电闪般破空而去,“嗖”的没入土中,箭尾轻颤,离骍马前蹄不过尺许。
  马背上的玄衣男子却岿然不动。男子背后,一众银甲军士亦是丝毫未乱。
  西营阵中却开始有些骚动。方才这支冷箭,本就是个下马威——临来时副将们纷纷提议如此行事,左湛虽未明着应允,却也不曾反对——若宸王因这一箭吓破了胆,又或动了怒,西营正可借机生事,兵刃相向。
  谁料对方竟是临危无惧,处变不惊。
  峙立片刻,三五亲卫尾随主帅驱马上前。行至稍近处,方见这男子竟只是王服加身,片甲未着。
  难道传闻俱是假的?此人竟是十成十的真胆色?
  左湛眉头紧锁,微一迟疑,正欲下马参拜,却听对面朗声道:“暄今日来此,并非所负皇命——将军身有不便,万勿多礼!”
  非但左右亲卫,左湛亦是暗暗一惊,戒心顿生——前些日兵卒作乱,入夜之时有人为报私怨,趁乱潜入中帐刺伤主将。为防军心不稳,左湛已严令左右,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
  此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有伤在身?
  伤口恰在左腿,下马十分不便——左湛直直望向赵暄,却见他神色从容坦荡,不似有意威胁——当即在马上抱拳一礼,“谢王爷体恤!”又毫不客气道,“既不为皇命,不知王爷今日纡尊而来,又所为何事?”
  暄稍作示意,身侧便有兵士打马上前,向左湛呈上一物。
  左湛双手接过——竟是一封出自西营的密报,涉及定北机要军情!两手开始微微打颤,抬头再看那宸王,却仍旧满目淡然。
  且不提宸王自何处得了这密报,单这密报遗失,便可定为通敌叛国的大罪,更何况如今定北大营内人心浮动——左湛几乎是跌落下马背,跪地拜道:“末将当万死!”身后几人虽不明所以,却也急忙纷纷下马跪地。
  此时赵暄亦下马上前,一手扶起左湛,缓缓道:“前次来定洲,便曾听人说起将军之义。听闻将军平素最恨两种人,其一乃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其二则为贪生畏死的懦夫——由此暄便可推知,此事虽系将军之失,却又实在与将军无关。”
  左湛万万不曾料到宸王竟说出这番话来,本就是秉直之人,此刻震惊之余,竟又生出一丝感佩与愧悔——只因他左湛口中的小人与懦夫,不是旁人,正是当日被义平侯救出埈川的宸王!彼时左湛亦认定赵暄借机诱杀成沛,此乃背信弃义;而允诺埈川贼寇十万石粮草以换取一命,则为贪生畏死!
  正自百感交集,对方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笑道:“正如将军亲眼所见,今日此来,暄恰是自那斩龙台之下,穿谷而过,这贪生畏死之说,将军不妨先替我去了;至于另一说,且看日后如何吧。”又道,“此地多有不便,可否引暄入营详叙?”
  便见左湛肃然一揖,恭声道:“王爷先请!”
  回头却说那阿七,将马拴在半山,领着二喵走走停停,眼见日上中天,才爬上崖顶——四望去,倒也山势巍峨,景致恢宏。
  各处转了转,心知这山崖底下,正是前朝康邺皇帝殒命之处,亦是当日赵暄中箭被俘之地——阿七一面打量周遭的山石,口中念念叨叨:“什么斩龙不斩龙的!瞧着分明便是寻常石头,哪就跟别处不同了?”说着向地下摸起几枚碎石,在山崖尽头的石壁上划上一个大叉,又退后几步掏出怀中的弹弓,照着石壁便是“啪啪”两记。
  打完了手上的石子,专门跑近去瞧了瞧,石壁上已弹出一个白印子,显见颗颗射中正心,阿七不免暗自得意,又忿忿向那石壁道:“怎样?敢伤我阿七的男人,便叫你好看!”
  二喵在旁许是等得无趣,只管歪在地下抬起后腿儿挠痒——冷不丁一抬头,却见那阿七将还兴致勃勃,忽又瘪着嘴,包着两眼的泪,黯然向自己道:“算了,阿喵,咱们还是走吧——”
  

卅九 琵琶休作断肠声(4)

 日落时分进了定洲城。因见城墙底下搭了处秫秸矮棚,有不少歇脚的人,阿七便过去要了碗茶,寻着三五个商贾模样的,到邻桌坐下。
  那几人言谈中正各自抱怨如今生意艰难,内中便有一个年长些的叹道:“世道再这么着,贩茶是不能了——干脆也往川南贩药去。”
  另一人接话道:“川南还算太平,只是贩药的买卖倒底做不长久。川五自个儿不也说了么,只这冬春两季罢了。”
  年长的又道:“话说回来,川五爷真是料事如神,前脚刚从川内拉来药草,后脚定洲便有人赶着要收——”
  本想听听定北大营的传闻,这几人却一句不曾提起——零星听了几句,阿七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边喝茶边四下打量,却见街角蹲了个乞丐,衣衫褴褛,破碗遮脸,正吸溜着碗沿,左半圈右半圈,一碗薄粥便下了肚——将要别开眼去,那人却刚好搁下粥碗,露出脸来。
  阿七愣了一愣——竟是那日往青潼送信时,半道上石洞里遇见的猎户。
  对方瞧见阿七,也登时变了脸色,将碗往怀里一揣,抄起脚边的木拐便要溜之大吉。
  阿七原本只是疑心,见状立马追了上去。
  那人先时假扮作跛子,如今一头扎进道旁小巷,跑的飞快,木拐也顾不得拄。巷子里七拐八绕,回头看看身后已没了人影,稍稍驻下脚步歇口气,冷不丁却听头顶传来几声轻笑——
  “腿脚果然麻利!”只见阿七跨坐在矮墙上,手中盘转着一把弹弓,居高临下望着他道,“还当是什么人,难不成真是颁多贺的奸细?”
  “放羊打猎,如何又来定洲扮作乞丐?”见他既不逃,也不应,阿七索性跳下墙头,冷冷道,“那日在山中遇着你,接着便是骁云骑遇伏,我便觉得有些蹊跷——颁多贺向来只擅骑战,并不熟知山间地势,若要设伏,自然缺不了你这样的向导——我猜得可对?”
  只见那男子不屑道:“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不过是讨命的营生,你我还不都是一样!”说罢竟猛地将木拐朝阿七面上一抡,拔足再逃——阿七先闪身躲过,接着又是一顿急追。
  追追逃逃半盏茶功夫,周遭草药味愈来愈浓,远远瞧见那人躲进一处院落,阿七不假思索也跟了进去。
  院中雾气氤氲,隐约瞧见许多药材柴草般一捆一捆跺在院角,又有十来口铁锅支在火上,灶上沸水翻滚,灶前人影忙碌,扬汤的扬汤,添柴的添柴——一时间竟无人留意阿七闯了进来,方才那乞丐也不见了踪影。
  四处转了转,勉强识出药材当中似是有些五加与风骨木,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便随手扯住一个加水的伙计,打听他们东家是谁。
  不料这伙计定北口音极重,说了半天,阿七也未全懂,只听出东家并不是当地人,几日前将到定洲,专程租下这恁大一处宅院,起灶熬药。
  阿七正要再问些旁的,抬眼却见角门上进来一个长衫男子——
  “。。。。。。修泽?”
  隔着浓重的水雾,也还是被修泽一眼望见。阿七笑了笑,便见修泽慢慢朝自己走了来。
  “近来总能遇着亓兄。”阿七搭讪道,“不知亓兄可寻着那湖珠不曾?”
  “还不曾。”修泽垂目望着阿七,“你到底未能出关。”
  阿七干干一笑:“如今既已到了定洲,想要出关还不易么?走青潼出定北,也无甚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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