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41/59页


  阿七便也轻笑了笑,道了句“费心”,暗想这晏家还真叫人头痛,前一晚男主人投其所好献上二美,转过天当家主母便迫不及待将嫡亲女儿也荐了出来。而这才不过返程途中头一座城邑,一路下来,不知倒要带多少女人回去呢!
  晚些时候,暄一身戎装回了房中。阿七不声不响将温过的南糖芡实羹端了上来——各自唇上伤痕犹在,两人却心照不宣,谁也不肯先提。
  暄平素并不喜甜,仍将满满一盏饮尽,轻描淡写道:“今日城内突生民变,都是些外族人,虽不妨事,怕也要耽搁一两日。”
  影邑外族与赵衍百姓各半,先前战事危急之时尚且相安无事,如今边地初平,却偏偏生变,这又是何道理?况且这日晏府中较往常添了许多护卫,几进的深宅内都能听到外头人喊马嘶一片狼藉之声——阿七正要开口相问,暄显然不愿多言此事,转而说道:“晏家有几个年岁与你相仿的女孩,可见过了?”
  阿七闻言,不觉抿了抿唇——他咬的这样狠,此刻伤处还在隐隐抽痛——直直望着他道:“不知殿下说的哪一位呢?”
  阿七的恼意尽数落在他眼中。暄顺手挑起她的颌,瞥了瞥搁在案上的空瓷盏,“就是这一位,你觉得如何?”一面说着,指尖突然将她的下唇一掐。
  阿七全无防备,疼的轻嘶一声。暄似笑非笑的问她:“还痛?”
  阿七心内一恨,他却就势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对她道:“可惜,我比你更痛——”
  阿七也一心想要激怒他,冷冷接道:“那只能怪你咎由自取。”
  暄并不否认,微微一笑:“说得好。”
  阿七没料到他会甘拜下风,一时语塞,便听他接着说道:“初见你直到今日,成败,生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的话不似叹息也不似自嘲,平淡的没有半点起伏,却听得阿七只觉心都被人揪了起来。夜兰山外祁女行刺,沿途多次西炎伏兵夜袭,入城后外族生变。。。。。。这段时日积在她心中的疑惑终于再也无法遮掩,“这一路上他们紧缠死咬,分明只是要杀你一人而已!你瞒着我,还想再瞒多久?”
  暄的眸底明明灭灭,很快归于沉寂。只见他微笑着反问:“我能瞒你什么?我瞒过你什么?你从不问,倒叫我如何说?”
  阿七怔怔望着他,却听他低声又道:“其实,不问也好。往后你我便都不问吧。”
  棋局渐深,一场逐鹿,谁又比谁能轻易多出哪怕一成胜算?所以他怕她问,怕自己不能答;正如同他也不敢问她,怕她承认那些传闻并非谣传,怕自己的推测并非臆断!

六八 来生今莫许(9)

 索性就将嫉恨震怒不甘统统压下——隐忍不发,于他而言,从不是难事。余下的话硬生生哽在喉中,她再难吐出一句。
  恰在这相对无言的当口,有侍卫匆匆赶来,杵在廊下似有什么紧要之事等着通禀。
  阿七见暄立时笑意尽敛,便自去里间妆台旁坐了,漫不经心的打散了发髻,摘下压在鬓间的对蝶花钿——珠玉轻碰之声细碎悦耳,却凭白叫人生出几分烦躁。
  隔着半拢的门扇,本该听的十分清明,谁料那侍卫用的竟是祁语,阿七一字也未听懂。稍后暄屏退来人,跟着也进了里间,面上重又换上淡笑,抬手理了理她肩上的素锦帔帛,“早歇着。明晨来瞧你。”
  昏黄铜镜中映着影影绰绰的一双人——阿七在镜中望着他,浅笑道:“我又丢不了。”一面说,仍将披帛半褪下来搭在臂间,玩笑着抱怨,“今日不知怎么了,披不多会儿就觉得肩乏,倒跟担了两担水似的。”
  也不知他听未听进去,只觉停在肩上的手安抚般轻按了按,镜中人影便转身去了,独留下她一人。
  阿七执起木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暗暗告诫自己越在此时,越要静下心——比之先前不得相见,甚至记不起这个人,如今还有何不能忍、不能等呢?话虽不曾出口,可她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他分明是叫她等,那她便好好等他,万变不惊。
  夜渐深,寒意渐重,愣怔之间,一丝不易觉察的酸麻自指尖足尖悄然而起,似有极细的绣针在轻刺。
  只当坐得太久血脉凝滞,阿七起初并没在意,起身走到炭盆边暖了一回手,才愈发觉出不对——手足不适倒在其次,最要紧的却是心神渐渐恍惚,眼前帘帐床幔也慢慢开始轻晃。
  似曾相识的惧意刹那间涌上心头,要喊人来,却不知该喊谁,只听低软无力的一声轻呼,仿佛根本不是从自己喉中发出,“谁在外头——”话音未落,已支撑不住委顿在地。
  跌倒之时梁上一袭帘幔被无意扯落,覆上火光正旺的炭盆,火舌“呼”的窜起半尺多高,若非有人及时赶来,险些酿成大祸。可在阿七眼中,房内灯烛似乎突然转暗,微弱残光中,只勉强认出一脸失措的周进,她略微放下心来,想对周进说自己不妨事,切勿声张,可眼前仅存的残光也很快消逝不见,接着便人事不知。
  幽蓝夜色中,回澜古寺却再不复往日那般宁寂——无数火把将百年主殿映得仿如白昼,大殿中弥漫着羊乳的醇香和焚烧牛骨的烟火气,殿前石阶下设了半人高的白石祭台,神侍们身着绣金白袍,围聚台下。
  祭台南向不远处,偏有一把平脊官帽椅,与周遭格格不入,寻常武官装扮的年轻男子被众多侍卫簇拥着,端坐椅上,手执寺志不紧不慢的翻看——只见那寺志开篇便道,回澜寺自前朝末年初建,距此三百余年,为影邑城内异族人祭祀山神之用,“回澜”在西炎语中正是“以酪供奉”之意;当地赵衍百姓则惯称其山神庙,抑或感圣寺。
  此刻寺门之外,刀枪剑戟密布,将古寺围得水泄不通,而无论那年轻男子,还是一众神侍,似乎都对这一触即发的险状无动于衷。
  倒是影邑城主哱勃,夹在中间实在左右为难,唯有竭力向一方进言:“诸位博额大人们断不会窝藏叛贼,在下愿以性命作保,还望殿下明察——”这厢正说着,却见寺外驰来一骑。
  火光中虽看不清来者是何形容,手上高擎的赤金令牌却是明晃晃的惹人眼目。众人老远望着那牌子,赶忙纷纷避让,闪出一条通道,那人也正是由此一路策马冲过数进院门,直奔大殿。
  白马离祭台丈许才猛地驻住四蹄。骑手飞身而下,就势跪倒。
  官帽椅上的男子终是弃了手中的书册,眸色如冰,盯了那人许久,才缓缓开口:“晏府出了何事?”
  回头却说寺门外不远处歇马亭中,几名戎装男子正架了泥炉温起酒来。等了半宿,眼瞅着一人一骑排众而过,有按捺不住的,欲撂了酒囊跟上去一探究竟。回头却见为首之人依旧镇定自若,这才悻悻作罢。不过接下来也未再等太久,便有宸王的近身侍卫前来传令。“封城”二字一出口,众人不禁面色微变——赵暄竟是要将城中异族百姓统统羁押,老迈妇孺亦不能幸免!主将闻言却未置一辞,只按剑而起,扬声命人牵马来。
  飞霜即刻被牵了上来。慕南罂极为爱惜的抚了抚它的长鬃,“本以为今夜能与诸位一醉方休,没成想破局之人这么快就到了!”副将们跟着也围上前来,有心腹压低声说道:“现今城中异族人占了十之六七,此举莫不是要赶尽杀绝?岂不与屠城无异?内中纵有反民,到底也是先毁了他们的大君临世之祭,更杀了主祭,由此才激怒了他们。宸王这般行事,难不成竟是失心疯了么!日后他能担得起这泼天的骂名?”
  另一人也道:“当日断不该取了那女人的性命,西炎与北祁都盛传她将取代西炎王庭的大博额,成为下一任大祭司——如今可好,一剑下去倒是痛快,却令西炎人与祁人都与我们为敌!”
  慕南罂不动声色听众人议论完了,承着周遭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忧心忡忡的各异目光,断然发话道:“诸将听令,四方封城!”
  

六九 来生今莫许(10)

 几乎就在此时,回澜寺内火光与喊杀声冲天而起——殿前神侍们都以为他们终于耗尽了宸王的耐心,却不知令其方寸大乱的,只不过是一个女人。
  周遭兵众哗然大惊,独有主将漠然遥望着墨蓝天幕中的赤红烈焰,用同样冷淡的手势制止了众人。
  虽未完全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但区区民变绝不会令赵暄如此疯狂。慕南罂唇边勾起一个冷笑——助此人焚毁外族神寺算得了什么,助此人屠城又算得了什么!对这分明自寻绝路之人,他慕南罂何妨顺水推舟?
  。。。。。。没入黑暗的一瞬,整个人突然变得轻飘无比,终于从虚弱的躯体中挣脱,低浮在半空。混乱的人声明明就在近旁,却听不见一丝声响;远远看着床幔后一坐一卧两个模糊身影,心中竟然知道躺着的女子,正是她自己。
  转过身,妆镜就搁在案头,正对上她的面容。铜镜外,双瞳漆黑如墨;而镜中,赫然一对金褐眼眸——除了颁多贺的祭司,世间不会再有如此美艳逼人的脸孔。
  是梦么?必是梦吧。
  她认定人死则如油尽灯枯,神魂俱灭;若知晓阿古金已死,她会宁可相信这只是梦境。
  于是阿七毫不犹豫的走出房去,穿过一进进宅院,门扇俱是洞开——就这么一直走到炼狱般血腥狼藉的街巷,立在巷口突然不知再往何处去,茫然回望之时,遍身血污的戎装男子正一脚迈进自己将将离开的深宅。
  床榻上,阿七仿佛只是睡去一般。沉沉将她望着,身后响起兵刃出鞘声,暄才将视线从她面上移开,投向一旁那个身着青布长衫的男人。
  缓缓一抬手,身后侍卫们纷纷收刀,悄然退下。
  一路杀戮而来,不知为何,见了此人,心反倒稍沉了沉。于是开口时也少了几分戾气:“若未记错,这时节,阁下本该在青城。”
  修泽将淬过蟾酥的银针一枚枚收起,淡淡应声道:“这时节,王爷也本该在青城。”
  “如此,暂且劳烦阁下照料。至于酬劳。。。。。。”言及此,暄自嘲一笑,“事到如今,阁下若觉暄还能有何可取之物,尽管拿去。”说着转身欲走。
  “我已救不得她。”修泽眼中无喜无悲,静静道,“你亦是如此。”
  暄步履微顿,回身轻笑道:“阁下怎知我救不得?”
  只见修泽道:“此乃禁秘之术。他们不会交出施术之人,哪怕同归于尽。”
  “那我自然会成全他们。”暄冷然笑道,“不会有一人活着逃出城去!”
  修泽这才抬头直望过来——似乎将将觉出面前这男子的双眼像极了他的生母,洛家的女子,美就美在一双妙目,而如今这眼眸生在英挺眉峰之下,除却阴冷杀气,再没半点女子的柔媚。
  “如此,”修泽似是低低一叹:“罪孽深重,又何苦。”
  暄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笑,直笑得腰侧伤口抽痛,方道:“想不到阁下这般悲慈慧性,当初在云际寺竟算不得偶遇了!可惜暄从不信神佛,亦不信善恶果报!”说罢紧按剑柄,大步而去。
  “若儿。。。。。。”待那人去远了,修泽将手轻轻拂过阿七的额发,柔声道,“你我就此别过。但愿,往后也莫再相见。。。。。。”
  影邑虽处边地,却已有数十年未曾经历战乱,赵衍百姓与外族比邻而居,和睦相融,本亦算得一方乐土,终究没能躲过这番祸事。
  西北边民本就彪悍尚武,桀骜不驯,且果如修泽所说,宁死不肯供出幕后主使。自丑时三刻封城缉叛,未至天明,械斗之中衍军也颇有丧亡,更伤及城内的众多赵衍百姓。
  宸王虽有明令,而平叛之时不知确因情势难控,抑或有人蓄意为之,一场屠戮过后,无分外族、赵衍,城中竟是十户九空,往日熙攘街市,如今汇血成渠,乱尸如麻,其状惨烈之极。
  晨光初现,一队轻骑穿城而过,沿途处处死寂。行至城南一间庵堂,原为收容流离百姓之所,眼下却因一场莫名火事,只剩得残垣断壁,尚有十数妇人小童匿身其中,好不凄凉。
  四下巡探未见住持,便将一名小女尼带了来问话——总不过七八岁年纪,许是经过昨夜之劫受了惊吓,既不行礼亦没言语,抱了只豁了沿儿的木钵兀自不肯松手,就那么傻呆呆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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