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34/125页


谐本万玛说:“佛母不让他做了。”
香波王子说:“岂有佛母不让人念佛的?除非你阿爸犯了错误。”
谐本万玛甩动漂亮的披肩长发说:“阿爸得到了佛母的授记,佛母让他还俗娶老婆他就还俗娶了老婆,让他生一儿一女他就生了一儿一女,让他的儿子用七年时间维护如来八塔,让他的女儿名叫伊卓拉姆,让他把藏经楼叫金经房,他都一一照办了。”
香波王子追问道:“佛母的授记?什么时候出现的?”
“阿爸说是三百年前。”
“他怎么知道三百年前的事儿?”
“佛经上有哩,他看的。”
“什么经?”
谐本万玛得意地说:“自然是‘金经’。”
香波王子恍然道:“仓央嘉措的‘金经’?果然应了情歌里的那句话――金经和伊卓拉姆在一起。”
梅萨说:“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就是伏藏,它有时在经卷里埋藏,有时在心灵中隐驻。当机缘成熟,它就会用种种偶然和巧合,显现出‘指南’和别的启示来。”
香波王子问:“你阿爸人呢?你是带我们去找他吗?”
谐本万玛笑了笑说:“阿爸死了,阿妈还在。”
“那么伊卓拉姆呢,她在哪里?”
“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伊卓拉姆,只听阿妈说,万玛的女儿是别的女人生出来的。”
他们继续跟着谐本万玛走,来到藏经楼也就是金经房的大院里,就见院中央铺着一地酥油灯盏,一个穿着黑色彩边氆氇袍的老女人坐在地上,用抹布擦拭着它们。金灿灿的光亮映照着她红扑扑的脸。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了过去。她仰起脸,冲他们笑着。
谐本万玛去院子角落里提了一桶和好的灰浆,又去抹刷如来八塔,走时对老女人说:“阿妈呀,他们不找你,找伊卓拉姆。”
好像是一个小时前才约定好的,老女人说:“我知道,我知道。”
香波王子问:“你怎么知道?”
老女人笑笑,站起来,走了两步,回身看了看藏经楼院内的人和门口进进出出的游客,对香波王子说:“你跟我来。”看到香波王子朝前走了几步,又说,“就在这儿等着,不要动,我去给你拿。”
香波王子诧异地想:她去给我拿,拿伊卓拉姆?又看看老女人让他等待的地方,发现正是四个明光闪闪的黄铜转经筒的中间,知道朝佛的习惯里这是个格外吉祥的佛光之角,就老老实实站着。一会儿,老女人出来,一手攥着一个钧瓷宝瓶,一手拿着一块黄缎子。她打开黄缎子,拿出一张古旧的小型唐卡,交给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一看是一幅彩绘的白度母像,下方写着“伊卓拉姆”几个藏文字,吃惊得半张了嘴。正要问是哪来的,就听砰的一声响,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响。老女人“啊呀”一声抱住了他,接着她手中的钧瓷宝瓶碎了。
是枪声,子弹打在了香波王子身上,鲜血喷出来,染红了他的前胸下腹。
香波王子低头看着,不敢相信那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梅萨推开老女人,惊惶地扶住了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倒在了梅萨怀里。梅萨没挺住,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梅萨呼喊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
老女人站到他们前边,一脸愤怒,手指来人说:“你、你、你,杀人凶手。”
来人是王岩和碧秀,他们从南北两个方向跑来,在离香波王子十步远的交汇点上停下来。
王岩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开枪?他并没有拒捕。”
碧秀茫然地说:“不错,我开枪了,但在我开枪之前已经有了枪声。”
王岩说:“那是因为我看见了你,我想用枪声阻止你开枪。”说着,大步走向香波王子,就见藏经楼正殿前的昆仑石背后突然闪出了阿若喇嘛。
阿若喇嘛快步来到香波王子跟前,抓住他的手,想把攥在手里的小型唐卡夺过去。香波王子攥死了不放。这时王岩过来,推开阿若喇嘛,在香波王子手腕上使劲一捏,手掌便自动展开。王岩一把抢过小型唐卡,看了一眼彩绘的白度母像和他不认识的几个藏文字,问老女人:
“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给他?”
老女人用预想不到的敏捷一把夺过来,指着他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想打死他。”
王岩厉声道:“谁?谁想打死他?你看清楚喽。”
老女人浑身一抖,瑟瑟缩缩离开他,走到一脸苍白的梅萨跟前,把手中的小型唐卡塞给她,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梅萨略一迟疑,拔腿就跑。
王岩冲她吼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又对碧秀说,“先救人。”
王岩和碧秀抬着香波王子朝藏经楼的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喇嘛鸟卷尘而来。
邬坚林巴从喇嘛鸟上下来,冲着王岩和碧秀说:“罪人,原来你们才是罪人。”
喇嘛鸟带着香波王子以及阿若喇嘛和警察王岩、碧秀,朝县医院驶去。
骷髅杀手躲在游客中看着,心说这次香波王子完蛋了,就算不死,也不能掘藏了。只是,还能不能唱仓央嘉措情歌呢?“一双明眸下面,泪珠像春雨连绵。”是这样唱的吗?
3
抢救只进行了二十分钟,香波王子就被推出了手术室。
王岩问伤势如何。医生说很严重,子弹打穿了肺叶,估计是没救了。护士把昏迷不醒的香波王子推进了二楼的外科病房,撒手就走。
病房里还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姑娘,见了王岩和碧秀,忽地坐起来,指着王岩哭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王岩赶紧出去。那姑娘又指着碧秀说:“你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看啊,看啊。”说着就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碧秀在马路上见识过她的无耻,吓得喊一声“哎哟妈呀”,转身就走。接着是阿若喇嘛的离开,他看到那姑娘半裸着身子,露出了青青紫紫的两肩和前胸,感觉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出去了。
只剩下了香波王子和那姑娘了。姑娘躺平了自己,很安静地望着天花板。香波王子把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看到没有别人,再睁大,睁大,忽地坐了起来。他悄悄下床,路过姑娘的病床来到窗边,朝外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二层,外面的高度至少三层。好在下面是几丛茂盛的修剪成球形、方形、菱形的冬青树,正好可以托住自己。
他回头,望着姑娘用眼睛说:我走啦病友,你好好养病。这一望不要紧,他的眼光就再也离不开姑娘了。披头散发的姑娘庄重美丽得如同白度母,跟他在老女人给他的那张小型唐卡上看到的一般无二,连眉宇间的一颗小痣都不走样。
门外有了响动,香波王子跳到自己床上躺下了。姑娘欠起腰,指着门口喊起来:“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把伸进头来的王岩吓了回去。
香波王子起身,再次望着姑娘,发现了更加奇妙的:姑娘裸露的伤痕,清清晰晰地变成了藏文字“伊卓拉姆”的排列。
他不禁轻轻叫了一声:“伊卓拉姆?”
姑娘“嗯”一声,笑了,笑得有点凄然。
“谁把你打成这样,打出了伊卓拉姆的名字?”
伊卓拉姆小声说:“阿爸。”
“你阿爸不是死了吗?”
“阿爸死了,阿爸还有魂。”
“他为什么打你?”
伊卓拉姆诡谲地说:“为了挣钱,为了讹诈,我讹诈了很多很多钱。”伊卓拉姆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镶嵌着珍珠和绿松石的华丽钱包,用手指夹出一张钞票给他看。
香波王子打了个寒战,他看到的不是货币是冥币,黄灿灿的冥币。他说:“你拿这种钱干什么?”话音未落,眼睛就砉然一亮,发现冥币又变了,那不是冥币,那是伪装的冥币,伪装的冥币居然就是他来塔尔寺以命相求的“七度母之门”,是“七度母之门”里的“光透文字”。阳光从窗外铺进来,照耀着那一张泛黄的白纸,上面遏制不住地洇出了红、白、蓝三色文字。
香波王子一把抢过“光透文字”,激动地颤声问道:“怎么在你这里?你这是哪来的?”说着,叠起“光透文字”,装进了上衣里边的口袋,“这东西我要了,你要是度母我就给你磕头,你要是凡人我就给你钱。”
但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病房的门就被打开了。王岩再次探头进来,一看香波王子居然站着,大吼一声扑了过来。
香波王子敏捷地爬上窗台,一步跨出去,正要跳,被王岩一把拉住了。
伊卓拉姆神经质地喊起来:“你打死我,你打死我。”
王岩不理她,她跳下床,冲过来撕住了王岩的领口。王岩只好腾出一只手对付她,趁着这个机会,香波王子身子一倾,借着重心的偏移,倏然倒向了窗外。王岩脱手了,眼看着香波王子从眼前消失。他推开伊卓拉姆,转身出门,跑下楼,和碧秀一左一右朝楼后包抄而去。
香波王子从冬青树上滚下来,正要往医院大楼后面的树林里钻,就见树后蹿出一个人来,一把揪住了他。他一看,是警察卓玛,立刻就软了。
但卓玛很快又松了手,傲慢地留给他一句话:“我早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下次还会知道。别忘了,你永远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你为什么要放我?”
“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竟敢发掘‘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绕过医院大楼,在拐角差一点和王岩撞个满怀。这时从楼上的窗口传来一声尖喊:“你打死我,你打死我。”接着泼下来一盆水,浇在了王岩头上,就在王岩用手抹脸时,香波王子和他擦肩而过。
一出医院大门,香波王子就听到了梅萨的喊声:“这边,这边。”他循声而去,来到一家出售铜鹿、铜龙、铜幢、铜伞盖的商店门口,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穿过鲁沙尔镇的街道,朝西宁飞奔而去。
香波王子问:“你怎么知道应该在这里等我?”
“那个国际刑警给我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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