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75/125页


碧秀问:“你们有乌金喇嘛的线索了?”
王岩点点头:“见到香波王子你就知道了。”
碧秀不再说什么。卓玛驱车驶向拉萨看守所。
半个小时后,他们在看守所重大嫌疑人关押室见到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镣,哗啦哗啦前走两步,就像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笑着说:“坐呀,别客气。”
他们没有坐,除了一张香波王子睡觉的木板地铺,其实无处可坐。
王岩说:“你恐怕能想到,我们对乌金喇嘛比对你更有兴趣。乌金喇嘛跟你一样试图开启‘七度母之门’,但他没这个本事,只能利用你。我们想你应该知道,在你的掘藏中,谁对你的关怀最多、推动最大?”
香波王子说:“你们三位警察、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骷髅杀手、死去的边巴老师,都是关怀最多、推动最大的。”他指着碧秀,“尤其是他,他几次想打死我,又把我关在这里不给水喝,让我想到这么恶劣阴毒的一个人在阻止仓央嘉措遗言出世,那仓央嘉措遗言就一定是光明伟大的,我一定要发掘出来,这是最大的推动。如果你们要确定乌金喇嘛,他是首选。”
王岩说:“看来你早就认为乌金喇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可以贴在任何人身上。”
香波王子说:“是的,这个人必须和乌金喇嘛有共同之处。”
“什么共同之处?”
“就是坏、坏、坏,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
王岩说:“你对‘七度母之门的狂热和你制造的几起血案都说明你跟乌金喇嘛非常相像……”
香波王子说:“是的,我制造过许多血案,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我发动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是我建立的,911事件是我策划的,世界上所有的恐怖袭击都是我制造的,满意了吧?”
王岩说:“不管怎么说,你首先得证明你不是乌金喇嘛。”
香波王子说:“我怎么证明?”
王岩说:“大家都知道,新信仰联盟在绑架乌金喇嘛后,乌金喇嘛有过一次自杀的经历,用刀在自己身上戳出了四十九个窟窿。现在,只要你脱光自己,让我们看到你浑身上下没有密密麻麻的刀伤,你就能证明自己不是乌金喇嘛。”
“原来这样就能证明?但我不能脱。”
王岩说:“为什么?”
香波王子说:“当年朝廷需要查验仓央嘉措的圣体,专门派了精于相术、明察秋毫的金字使者,才得出正确结论:‘作为圣人的体征法相则圆满无缺’。我是仓央嘉措的传人,我的身体怎么能随便给你们看,你们算老几啊?看了也得不出正确结论。”
“现在由不得你。”王岩望了望碧秀,恳求道,“帮帮忙,把他的衣服脱掉。”
“那不行,我们这是文明关押,在给他定罪之前,我们没有权力脱光他的衣服。”碧秀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拿出手机不接,先把王岩和卓玛推搡出去,然后自己出来,重重地关死了门。
香波王子喊起来:“什么文明关押,我都渴死了。虐待狂,我要喝水。”看对方不理,便说,“我卖唱,我卖唱,我用仓央嘉措情歌换一杯水还不行?”说着,胸腔里一阵酸楚,唱出的仓央嘉措情歌也更加悲酸动人了:
邂逅相遇的娇娘,
浑身散发着芳香,
恰似拾起了松耳石,
再不忍抛到路旁。
碧秀仔细听了情歌,却没有拿水给香波王子。他闷闷地想:玛瑙儿怎么还不来上班?
5
香波王子被押出羁押室,来到看守所大院时,还以为要放了他,抖动手铐脚镣喊道:“赶快给我开锁,我要去把拉萨河喝干。”
碧秀说:“耐心一点,枪毙你之前,肯定会给你打开。”
香波王子这才看到,他面前停着几辆囚车,后门都已经打开,里面坐满了警察。
五辆警车排队驶出了看守所大门。现在是午夜,这里是拉萨,到处流散着狞厉的黑暗,所有的地物地貌仿佛都变成了怒目猬张的魔面鬼脸,月亮是一颗黑暗的心,怪异地跳动着,让城市和生命在夸张的死亡强调中,呈现出佛魔共居的紧张和诡秘。
路虎警车鬼影一样跟在了后面。再后是喇嘛鸟。
阿若喇嘛说:“不知道哪一辆里有香波王子。”
邬坚林巴说:“肯定是中间一辆。”
阿若喇嘛摇摇头,不合时宜地闭上眼睛说:“在我的观想里,香波王子在前面第一辆警车里。”
喇嘛鸟的后面,是一辆装满了僧人的中型丰田面包车,车里有阿若喇嘛带来的北京雍和宫喇嘛,有邬坚林巴从大昭寺八廓街花钱雇来的流浪僧。丰田面包后面,不远不近跟踪着智美和索朗班宗的切诺基。
索朗班宗问:“你觉得今天晚上会成功吗?”
智美冷笑着说:“他们不会,我们会。”
“香波王子不是你最强大的竞争对手吗,你干嘛还要营救?”
“他不过是我的掘藏对象,我要从他手里掘到’七度母之门‘。”
“那么你的占卜呢?”
智美懊恼地拍了拍方向盘说:“很奇怪,只要香波王子停止行动,卜神就不会光顾我了。”
这时手机响了。索朗班宗说:“我来替你接。”
传来邬坚林巴的声音:“我知道你在后面,想干什么?不是光明亮堂的人,没有利佛利法利僧的心,我劝你还是不要忤逆了伟大的’七度母之门‘,回去吧,捣乱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智美说:“自古以来掘藏就是赌命,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十分钟后,警车来到了林廓北路上的五岔路口。路灯突然黑了,五辆警车随即熄灭车灯,围绕路心岛转起来,转了四圈,等到车灯再次打亮时,五辆警车已经散开,一辆走向林廓北路,一辆走向林廓东路,一辆走向纳金路,一辆走向江苏路,一辆掉头回到夺底路。
阿若喇嘛说:“糟糕,他们一定发现了我们。”
邬坚林巴停下喇嘛鸟:“到底跟踪哪一辆?”又说,“上江苏路吧,这是去堆龙德庆重犯看守所最近的一条路。”
阿若喇嘛睁开眼睛,不容置疑地说:“押解香波王子的警车开上了纳金路。”
“怎么可能呢?路向不对。”
“拉萨没有不对的路向,所有的路都会通向你要去的地方。”
邬坚林巴迟疑地回头望了望阿若喇嘛,他知道阿若喇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已逝的岁月、即将的发生、障蔽后面。但这种现象并不常有,只在寂静清虚、修炼观想的时候出现。邬坚林巴拧着方向盘,往纳金路走了几米,又拐向了江苏路。
阿若喇嘛生气了:“邬坚林巴,为什么不听我的?”
邬坚林巴又拐回来,犹犹豫豫开上了纳金路。
阿若喇嘛催促道:“机会到了,快啊。”
不到十分钟,喇嘛鸟带动后面的丰田面包,追上去一前一后夹住了警车。除了邬坚林巴,所有僧人,那些来自北京雍和宫的喇嘛、那些花钱雇来的流浪僧,一起扑向了被迫停下的警车。“开门开门开门。”喇嘛们拍打着警车的车窗玻璃,拍打不开,就从路边抱起石头准备砸碎玻璃。
两个警察开门下车:“干什么,干什么?”
警察被推开了,喇嘛们打开所有的车门,没看到香波王子,里面除了警察还是警察。
阿若喇嘛傻眼了,冲着警察吼一声:“香波王子呢?”
警察们一个个装得傻眉愣眼:“什么香波王子,香波王子是干什么,洗头发的?”
阿若喇嘛招呼僧人们赶快上车,自己回到喇嘛鸟里,一脸羞赧地对邬坚林巴说:“听你的就好了,快走。”
喇嘛鸟啸然而去,在江苏路的尽头、金珠路的开端,追上了另一辆警车。
又是一次夹击,这次丰田面包在前,喇嘛鸟在后。跟上次一样,除了邬坚林巴,所有喇嘛都下车冲过去,迫使警察打开了车门。阿若喇嘛直接扑向后门,大喊一声:“香波王子。”结果是又一次失望:警车里除了警察还是警察。
阿若喇嘛迅速回到喇嘛鸟里:“还有三辆警车在三条路上,三条路都可以通往堆龙德庆,但必须绕道,我们直插过去,说不定还能截住一辆。”
如同流星追月,喇嘛鸟和丰田面包来到北路,守在了通往堆龙德庆的路口。警车如期而至,香波王子却仍然不在警车里。
阿若喇嘛无奈地靠在车头上,拿出手机打给了王岩:“我们拦截了三路,三路都扑空了。”
王岩说:“现在只有南路和中路了,南路是赶不上的,只能来中路和我们会合,要快。”
阿若喇嘛说:“不要等我们,你们可以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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