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解忧思全集Zei8.net》第46/71页


  抚悠听了吞声而笑:“待大王攻克钱唐,圣人再赐两位赵国公主,这岐王府可真成了列国公主府了。”“娘子一说,还真是如此!”上官珏亦笑,又道,“木牍背面是几位媵的家人在朝中的任职。”说着便要将木牍翻开,抚悠用扇止了,笑说:“不必了,娘子方才不是说岐王不纳家中有官居高位者吗?想必这几位娘子的近亲所任职位大多是清而不要的闲职吧。”上官珏心中十分佩服,道:“看来娘子已经有了主意,还请赐教,务必要帮阿珏这个忙啊!”最后还不忘提醒这是帮忙,不是干预。
  抚悠以扇掩面,露出一双流光华彩的凤眸,虽则心内早就有了主意,还是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思忖良久才用扇轻推一片木牍,上官珏低头去看,只听她讶道:“郑媵?”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是第一次写宅斗【应该可以算是宅斗吧? 哈哈,不会写,大家随意看看吧
大家觉得阿璃为啥选郑媵?哈哈

☆、梨花香

  “郑媵?”上官珏轻咳一声掩饰惊讶,“娘子可否告知阿珏为何是郑媵?”
  抚悠仰头看玉腰奴绕花飞舞,用扇轻轻点着鼻尖:“郑媵美貌,大王也喜欢,不好吗?”转头带着一脸烂漫,“若是说错了,娘子莫笑话。”“娘子哪里话,这种事岂有对错?不过,”上官珏试探道,“娘子看小宇文媵如何?她可是大王唯一女儿的慈母。”抚悠转眸笑道:“小宇文媵也极好,人生得我见犹怜,更难得是心地善良,娘子说的是。”见她如此,上官珏又问:“那萧媵呢?”抚悠眨眨眼,丹唇轻启:“萧媵大家出身,一身江南清秀文气,大王最慕江左文明,倒也合适。”上官珏长长出了口气,气馁地向后将身压在踵上。
  “唉。”抚悠叹气,抱书起身,“看来阿璃眼拙,实在帮不上娘子了。诸葛媵去了隰荷院,我再不回去,就要让她久等了,娘子恕阿璃先行告辞。”说罢,也不待上官珏再啰嗦客套,便颇愉悦地转身走了。上官珏见她脚步蹁跹,兴致高处甚至拈着缀满桃花的花枝打个轻快的小胡旋,粉色轻罗裙旋成桐花状,这满园春|色都不及她一人。上官珏微微蹙了眉:“就这么高兴?”却又“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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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陇西夫人刘氏听女儿说完,大笑不止。上官珏忙扶住她,抚着背为她顺气:“阿娘这把年纪,可别笑坏了。”刘氏用手帕子沾沾眼角笑出来的泪,笑斥道:“你呀,自小跟在我身边陪伴大王,见了那么多事,却连个才在王府住了四五日的小娘子也不如。”
  “阿娘你这可就小看我了。”上官珏握着刘氏的手挨她坐了道,“选郑媵是因为《左传》开篇《郑伯克段于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郑媵被大王见嫌是早晚的事,不选小宇文媵则是因为她已是县主慈母,诸媵中身份最为特殊。把失势的人捧在高位,把得势的人放在低位,则无往而不利。阿娘,你可放心了?”
  刘氏却仍不十分满意:“她若是如你所想,终究欠些火候。”“还欠?”“宇文媵不能做孺人,并非因她是县主慈母,而是因她不安分!”刘氏目盲,心却明亮,“她急急地踢开县主姨母诸葛媵争做这个慈母,你以为是善心?她这是要在大王面前一鸣惊人,让大王牢牢记住了她!别看她平日不言不语,皇宫里长大的,心思深着呢。”顿了顿,又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故皇后,可也终料不到身后事,以至今日阿杨离间骨肉……”——皇后杨氏在张皇后在世时只是个无宠的昭容,可张皇后薨后,她是唯一一个即便听皇帝念叨三日亡妻都毫无厌烦之色,反而陪他伤心落泪的人,那些个自以为略有些宠的,无不为活人争不过死人生气,杨氏却会在圣人面前感慨张皇后种种好处。不到三年,便做上了皇后,野心勃勃地要将自己的儿子推上太子之位——刘氏说到故皇后便又抹泪:“身为主母,纵然夫君万千宠爱,也需有些手段弹压那些心思不正之人,辛娘子能做到故皇后一半,我也不怕自己哪一日两眼一闭,再不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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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抚悠倒是没见着诸葛媵,甫出芳华园,便有小婢来找她,道“贺夫人来了”,她愣了下,才想起自己的阿娘,贺十三郎的姊姊,如今是“贺夫人”呢,惊呼一声,风也似的跑回隰荷院,书卷自手中滑落,且任它在风中长长舒展飘落,只回头望了一眼,便脚不停步地往回赶。
  “阿娘!”抚悠扶着门框,立在屋外,气喘吁吁。贺兰氏看见女儿,忙慌起身时踩了裙角,幸而阿嫣扶了一把。“阿璃!”口唤着女儿的乳名,贺兰氏伸了手臂向抚悠走去,抚悠迎上前跪倒在地,扑在弯下腰来抱她的贺兰氏怀里,又哭又笑。贺兰氏亦忍不住落泪,口是心非地责她道:“你这几年可是心野了,也不知回来,我是白生你了!”又捧了女儿的脸,“快让阿娘看看,让阿娘看看我的小阿璃什么模样了……”好在抚悠仗着年轻,非有场合应酬,便懒施粉黛,否则一张俏脸早就哭花。她见了久别的母亲只是欣喜,却看不到一旁眯起眼来,在逆光中注视着她一颦一笑,柔柔弯起嘴角的李忧离。
  直到冯春上前扶了贺兰氏,笑道:“这是喜事,娘子何必哭泣?”贺兰氏才抹抹眼泪,敛了失态之色,对上座的岐王微微躬身道:“老妾失礼,大王见笑了。”又催女儿,“还不与大王见礼?”抚悠与李忧离闹着别扭,僵着身子拜了拜,倒是对一旁的贺倾杯满心欢喜地行了礼,一声“阿舅”叫得分外甜软。
  抚悠既已回来,那边她的行李也收拾妥当,贺兰氏姊弟便要告辞。临走前瞥见诸葛媵送来的桃花——想是因她母亲来了,她便走了——抚悠抱了花瓶,嘱咐婢女:“转告诸葛娘子,她送的花,我甚喜欢,走得急,不能当面道谢了。”转身之际忽闻一声,“这便要走?”众人回身,李忧离手臂环在胸前,盯着抚悠那双素手,挑眉道:“带花就带花,还饶我一个白玉瓶!”
  贺兰氏姊弟俱怔了下——不过一只花瓶,岐王非是小气之人呀!不待抚悠回嘴,李忧离又道:“想着亲自、当面给寡人送回来!”他将“亲自”,“当面”几个字咬得略重,用力压着不禁要扬起的嘴角——她隐在两簇盛开的桃花后,粉面含嗔的模样,煞是好看呢!不容抚悠反驳,李忧离颇自满足地先行走了。诚然,这样对待客人有些失礼,可他是岐王啊。贺兰氏是过来人,这两人的小儿女态哪能瞒得住她?
  待抚悠与母亲、阿嫣上了车,她又与阿嫣小主仆二人谑闹一场,因二人也是久别重逢,贺兰氏又见女儿心情好,便也不管。在阿嫣缠着抚悠要她讲述当初为何离了九凤山,怎么助西突厥玉都兰可汗夺回汗位,又怎么邂逅了岐王时,抚悠只是偎依在母亲怀里敷衍她,“说来话长呀”,“就是阿舅讲的那样啊”,“这种事也打听,你这小奴是找打吗?”阿嫣低了头,没精打采地摆弄两枝桃花。
  “阿娘,午食我们吃胡饼好吗?”抚悠扭身黏在贺兰氏身上,贺兰氏不知典故,因而不解女儿为什么忽然就馋胡饼,只是搂了她道:“我可不知你舅母准备了什么,你若是不爱吃,直接与她说。”“舅母!”抚悠大惊,“我什么时候有了舅母!”良久不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那风神秀异、珠玉照人的阿舅居然已成婚了!虽然她当年的任性让他很是为难,但后来抚悠识得情之滋味,细想倒并不觉得若他们不是甥舅,他就会接受,因为她觉得阿舅心中似有一人,一个求之不得之人。“是哪家的娘子?”是阿舅心中那人吗?
  贺兰氏笑道:“回去便知道了。”抚悠看阿嫣,阿嫣看贺兰氏,捂了嘴道:“我不说,不能说。”抚悠“哼”道:“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说不说,说不说?”上手去搔阿嫣的痒处。阿嫣护着瓶子道:“哎呀,小心,这瓶子岐王不是说要还吗?”阿嫣倒未多想,抚悠自己做贼心虚,安生地不再闹她。
  三人一路说笑,不觉路程,马车停下的时候,阿嫣掀帘问:“到了吗?”答话的是贺倾杯,话是对贺兰氏说的:“阿姊,有位贵人要见阿璃,我带阿璃去见他,让思慎和阿嫣先送你回去。”
  “什么贵人?”贺兰氏隔帘问道。停了一会儿,帘外道:“不便说。”抚悠心中倒是好奇,便安慰母亲:“有阿舅在,阿娘担心什么?”说着已敛了裙子,戴上羃篱,钻出车外,踏着思慎搬来的木阶下了车。
  抚悠说的虽不错,但贺兰氏比她知道深浅,如今她们母女能出入弘义宫,弟弟口中这“不便说”的“贵人”想必也是尊贵之极的,贺兰氏担心女儿究竟年轻,被朝中纷乱无辜殃及,可弟弟说出了口,又不好驳,也唯有嘱咐他一定照顾好阿璃云云。抚悠起初觉得母亲太过杞人忧天:舅舅还能害她不成?但见了那位“贵人”,她阿舅究竟安的什么心,抚悠倒不明了了。
  这是座一户人家舍家为寺的小寺庙,庙十分小,香火也不旺,抚悠只看见两个念经的小沙弥,倒是后院十分幽静别致。一株满树晶莹、冠盖如伞的梨树占了小半个庭院,清清冷冷的梨花香不染尘俗。
  树下一人背靠隐囊,半卧半倚在榻上休憩,他脸色苍白,素白色圆领衫和石青色薄绸被愈显得病体单薄,但看得出轮廓极好,身形本也高大。他听见动静,睁开眼道:“十三郎来了。”抚悠转头欲询问她阿舅,却见贺倾杯朝那人一揖,退了下去。那人抬头望了望头顶梨树,花叶间漏下的光刺得他眯了眼:“我身体不好,就不起身了,这里也没有为你设榻,因为我要说的话很短。”他虽是一副久被病痛折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逼人的分量。抚悠行了肃礼,不卑不亢道:“郎君请讲。”
  “离开岐王。”
  “为何?”
  “若你不离开岐王,我就会禀明至尊,岐王与叛臣之女暗通款曲。”
  “你是太子。”与岐王相似的轮廓,让贺倾杯谦卑至此的身份,传说中长年患病的羸弱,自然而然的威压,轻轻巧巧拿捏她软肋的一针见血,抚悠想不到除了李忧离的好兄长,还能有谁。
  那人终于侧过头来正眼瞧了瞧抚悠,与他清冷的声线不同,他的目光一片温润,脸上的笑容也颇为赞赏:“真是冰雪聪颖,不怪二弟喜欢。”说罢拿起手边一卷书来看,“你可以走了。”
  “为何?”抚悠固执道,“如果殿下真想揭发岐王,大可不必与我废话。”太子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嗓子里发出呵呵的笑声:“我只有一个同母的弟弟,不能让他因你毁了。”
  抚悠哂笑:“殿下是在说笑吗?毁了岐王不正如殿下所愿?”
  太子皱了眉,却不是被激怒,而是不耐,将手中书卷向回卷了卷,再次下了逐客令:“我好像说过,‘你可以走了’。”话音刚落,抚悠身后已多了两名东宫卫士。
  抚悠仍旧依礼拜过,转身的瞬间瞥见李宗长将长卷卷起,正将书名朝外,她恍了下神,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她没看错,正是那三个字——《玄青策》——抚悠的心,惊了一惊。
  出得寺外,早又有另一辆车等着,抚悠上了车,贺倾杯也不骑马,与她一同乘车。抚悠沉默一阵,开口问道:“阿舅可知太子为何要见我?”贺倾杯道:“太子只说想见你,究竟为何他不说,我也不便问。”抚悠却知道她舅舅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地就带她来?只不愿对她明说罢了。“大约因你与岐王走得近,太子便想见见吧。”贺倾杯佯作揣摩,“太子是岐王的亲兄长,又不会害岐王,我想带你来见他也无妨。”
  “阿舅知道太子……”太子有子,年已五岁,偷偷养在终南山中吗?话到嘴边,抚悠却忽想起李忧离说过他身边的亲信许多是太子举荐,包括她的阿舅。也许贺倾杯是太子的人,也许太子这边还不知道岐王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在她未确定之前,不能冒冒失失将这事抖出去,于是生生咽下后半句,接了句也不算太生硬的:“阿舅知道太子与我说了什么吗?”贺倾杯笑道:“如果你想告诉我……”
  “《玄青策》是怎么一回事?”抚悠显然不愿告诉他,“我与阿舅提过,可那是子虚乌有啊,我今日却见太子拿了一卷,这是怎么回事?”“是有此事。”贺倾杯道,“我与岐王提过,他便将姊夫生前与他书信往来所谈论的用兵之道摘录整理,纂成一卷兵书,以《玄青策》命名。岐王还亲手誊录了一卷让我转赠你,这些年你未回过家,便一直放在我那里,若非你提起,我倒险些将这事忘了。”
  “岐王敢让这书大行于世?”抚悠觉得不可思议。
  贺倾杯解释:“那倒不是,只岐王府里有几卷,东宫有几卷,再就是我这里有岐王赠你的一卷,总不过十卷。不过岐王说过,等姊夫沉冤得雪,便要将这书公之于世,使之与《六韬》、《三略》等并为武学经要……”
  将父亲对军事之见解整理成书,李忧离很是有心,抚悠本该欣喜,可岐王这不合时宜的大胆却让她手心发凉:他甚至拱手将这样“私交外臣”的证据送到东宫!却也不能怪他,他之前太信任自己的兄长。那么,今日太子故意让她看见那卷书,就是暗示她,岐王与她父亲书信往来之事,他手中铁证如山!
  她罪犯家眷的身份一旦被揭穿,无非没入掖庭,为奴为婢,运气若好,凭着自己的文学之才说不定还能教授某位小皇子小茶子诵读经史,运气再好,若这小皇子小茶子得宠,她也能水涨船高,假使时运不济,便老死宫中,最最尊严尽失、命途多舛,也不过被皇帝当个物事赏赐给某位功臣做妾,于性命总是无忧。而岐王,私交一个长年在外的重臣武将,这罪名是轻是重全在天心一念之间。五年前,圣人不愿牵连儿子,可以将事情压下,五年后,头上已悬着“功高震主”的利刃的岐王,还能不能这么幸运?
  太子说,“我只有一个同母的弟弟,不能让他因你毁了”,他究竟何意?
  抚悠十分困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巧,中秋节,团圆日,阿璃和母亲也团圆了,还多了个新舅母,猜猜是谁,哈哈
祝大家月饼节快乐哦(*  ̄3)(ε ̄ *)

☆、倾城恋

作者有话要说:  李忧离负荆请罪(雾)
  一路无话,到了贺宅。抚悠下车,先打量一番,仍是乌门粉墙,翠竹轻拢,与五年前变化不多,熟悉的感觉顿时将她与李宗长见面后的阴郁之情冲淡——院内并了左右之地,扩出不少,此刻却看不出。
  “耶耶!”门内忽飞窜出好大一只黄鹂鸟,冲她阿舅扑了上去!贺倾杯矮下身子,正将那“黄鹂”抱在怀里,宠溺地问:“妮子听娘亲话了吗?”鹅黄衫鹅黄裙的小丫头瘪嘴道:“阿娘在厨下忙呢,都不理我。”说着打开怀抱着的小食盒,取出一块金乳酥,道:“耶耶吃。”贺倾杯笑着拂了她的手:“耶耶不吃。”起身牵她走到目瞪口呆的抚悠跟前,道:“妮子,叫阿姊。”小丫头歪头小大人似的问父亲:“阿姊就是姑母的女儿,阿娘时常提起的秦娘子和阿嫣口中的三娘吗?”贺倾杯被她这一串称谓逗乐,笑道:“正是呢。”小丫头点点头,做了然状,上前仰头看看抚悠,低头行了个肃礼,口中甜甜道:“阿姊安和。”
  抚悠着实惊呆了:从她离开九凤山满打满算不过四年,哪里就掉下这么大一只,不,一个表妹!莫非两人未婚便珠胎暗结?这,这,抚悠狠狠甩掉这轻薄的想法,忽忆起来,“妮子”这名好像很耳熟啊!俯下身子,摸摸小丫头梳得油光的脑袋,笑道:“妮子乖,可真是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对“小美人”很是受用的妮子大方地取了金乳酥:“阿姊吃。”抚悠倒真饿了,也不客气。妮子欢欢喜喜领她进门。
  妮子的娘亲,抚悠的舅母,倒不是生人,而是在洛阳时就相识的杜九娘!午食吃的是九娘亲自下厨做的馄饨,专为抚悠接风洗尘,九娘谦虚说“手艺生疏了”,抚悠却觉得还是当年味道,且以她如今地位,还能为她亲自下厨,她这外甥女心中不知有多感激——虽说是外甥女,年纪倒相差不多,九娘固执让抚悠称她“九娘”,抚悠固执不能失了礼数,最后折中,有人时称“舅母”,无人时唤“九娘”。
  此刻,吃过午食,贺兰氏、妮子等皆在小睡,抚悠偷偷来找九娘,两人择了个清静处说私话——席间不便多问,抚悠可是挠心挠肺地好奇:“我虽觉得阿舅心中是有一人,但倒真没敢往九娘身上想。”
  “你怎知他心中有人?”九娘笑问。“我那时不知,不过后来想,却有诸多蛛丝马迹可循。”抚悠慧黠地笑了笑,促狭道,“譬如抚了一半的曲子忽然停下来发呆,对着月亮长吁短叹,似与家中婢女嬉笑玩闹,却并无亲狎举动,家中又没有女主人,他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所以我猜,家中无人,定是心中有人!”
  她举着扇子遮了脸,只留一双水眸忽闪忽闪,九娘打了她的扇子要去捏她的脸。抚悠躲闪:“可不许气急败坏,你还没告诉我,你与我阿舅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九娘长长“唉”了一声,笑叹道:“这许就是宿世的缘分吧!”
  杜九娘本名杜静娈,在家行九,京兆杜陵人。祖上在北周曾任显官,是名副其实的望族之后。虽然他们这一支在新朝并未多么显贵,但父亲、伯父也都在朝中任官。九娘的堂姊杜婕妤是皇帝宠妃。杜婕妤喜欢这个伶俐直爽的堂妹,便常邀她入宫陪伴,也就在宫中,九娘认识了肖毅。肖毅之父官居五品太子中舍人,他二十一时便入了翊卫,因擅长马球,遴选入飞骑,说起来也是有大好的前程。然而肖家是寒门,如何配得上“去天尺五”的“城南韦杜”?两人的婚事遭到了杜家的极力反对。
  玉成好事的是当时刚刚出阁的李忧离。岐王少年心性,佩服肖毅技艺精湛,从父亲那里讨了他去王府任事。当得知杜家嫌弃寒门后,便设计将九娘骗去王府,由九娘在王府任职的远房叔父杜仲主持,日内完婚。杜家人知道时木已成舟,又不敢把皇帝爱子怎样,吃了哑巴亏,只能扬言将九娘从族中除名作罢。皇帝倒是正经把儿子“训斥”了一番,不过在外人看来,岐王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谁家孩子都这样,圣人也实在太过“严厉”,太过抬举杜家了。
  九娘将岐王促成她与肖毅的婚事,夫妻二人为报恩前往洛阳,后肖毅患病早逝,贺倾杯对她母女多有照拂之事一一讲与抚悠。最后道:“我对肖郎是一见钟情,对你阿舅,或许就是日久生情吧。”当着抚悠,倒也不避讳她对前夫曾经用情之深。
  抚悠由衷赞道:“九娘出身高门,却不拘于迂阔礼法,是非分明,敢爱敢恨,为报岐王之恩,毅然放下锦衣玉食去过清苦生活,忠肝义胆,不输男儿,难怪阿舅会倾慕于你。”九娘笑道:“哪有娘子说的这般好?不过就是自小胆子比旁人大许多。”二人都笑。“不过我在洛阳时,似乎还只是阿舅一厢情愿呢。”抚悠又道。九娘颦眉点头:“那时……我心中还是放不下肖郎……”“后来为什么……”抚悠觉得不当问,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九娘倒不介意,扬眸明然而笑:“说起来,还多亏岐王将洛阳城围了半年多。”
  “岐王率军围城,倒也想将我们母女早早撤出,可惜阴差阳错,梁军先将百姓从外城全部迁入皇城,据洛水固守,这一来,我们没跑成,便只能等着城陷了。起初还好,城中含嘉仓粮食充足,虽然每日发放给妇孺的不多,倒也能果腹。最后一月,含嘉仓先被攻陷,日子就着实不好过了,城中老弱不知馁死多少……城陷之后,梁军负隅顽抗,放火烧房,我带妮子四处躲避,不过我想,晋军终是胜了,但能有幸活到岐王将城中动乱平定下来,苦日子就到头了。那时我还真没想到你阿舅,真的,虽然被困在城中时会时常想他,但那一日,我倒真没想先找他,而是只要找到一个能顶事的,表明身份即可。我抱着妮子问了几个晋兵,他们告诉我附近有位将军,我便寻了过去……”说到此处,九娘深吸了口气忍住泪水,“我看见他,你阿舅,正徒手去扒一座烧塌了的房子,因为旁边有个妇人一直对他说,一位姓杜的娘子,带着个五六岁的女孩,前几日就跟她一起住在那里……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失态……”九娘不忍再说。
  “后来九娘就被我阿舅打动了?”抚悠似乎可以想象那经历了生死和无数日夜等待的重逢景象。九娘抽了下鼻子,带着鼻音道:“后来我说,‘你傻呀,兵荒马乱的,又是着火,我还能带着妮子在这里等死?’”九娘倒把自己说得破涕为笑。抚悠也笑,可想着阿舅那山岳崩于前不为之色变的性子,糊涂至此,失态至此,若非绝望,若非哀莫大于心死,不会如此,九娘此时虽能笑出来,还不知当时流了多少泪呢!
  “九娘,”抚悠犹豫着,“有件事也许不当问……”“可你还是想问。”九娘一贯爽朗。抚悠腼腆地低头笑笑:“你若为难,便可不答。”顿了顿,抬头看着她道,“女人一辈子,真的可以爱上两个男人吗?”
  九娘的表情僵了一僵,转眸看向远处的桃红柳绿,莺歌燕舞,沉默得久到抚悠万分后悔说了这样伤人的话,她却忽而一笑,释然道:“但凡相爱,总是为着对方着想,若肖郎有知,也愿我和妮子能过得好。我分辨不出我对肖郎和你阿舅的心哪个更重一些,但我知道,人须要珍惜眼前所有,我也知道,当日洛阳,若易地而处,我一定哭得比他难看。”
  抚悠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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