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89/247页


歌无词,只是曲调起伏曲折,如碧浪腾空,又似斗折蛇行。两人载歌载行,从未如是融洽,却于走出山谷隐居的第一日,不约而同地达成了共识。或彼此皆知往后之路将相与同行,或走出山谷后方觉三年毕竟三年,情分总是在的。然无论如何,显而易见的是往后这一路将鲜有争吵,更多一分默契。

明明是离开了师父的身边,他却觉得心中涌出了一份别样的欣喜,竟不觉不舍了。至于她,许是不曾留恋过这山谷,沸腾的热血呵,终是要泼洒于江湖之中的,又岂会涵养于幽山涧泉里?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流水有尽处,而别意无,意兴亦无。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物是人已非…

一路沐风栉雨,沉霖与君溟墨两人辗转至夏凉朝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临泠。这座濒临泠江的城池可谓是得天独厚,依仗绵延万里、支流广布的泠江成为水上要道。

“这便是临泠了。”君溟墨下马,将手递与她。

她顺着他的手也下了马,环顾四下。与云暮城有相若之景,高楼碍日,飞檐连天,长街十里,八巷九市。满目行人参差,车如流水,马如长龙。宽檐垂纱的帽下,她浅笑几许,再回到这世事繁华之中,竟恍若隔世。

未免旁人惊异,两人皆戴上了宽帽纱帘以掩人耳目。如今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白衣一黑衣的过路行客耳。拉低了帽檐,君溟墨低声道:“去那边那间客栈,我曾到过,往来人员多是些市井小民,不会生事。”

两人不动声色地融入喧嚣声中,吆喝、谈笑、争吵若天外浮云,他们似是步入了一片虚空之境,恍若无人。

客栈里,食客们高声攀谈,并未有人注意到这对情态有些神秘的男女。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观这一厅喧哗。君溟墨要了一壶小店的招牌茶水,据说是引泠江源头最是澄澈的江水,煎以临泠特产的茶叶而制成的,不过他亦只是权当笑谈耳。

初夏的临泠约略纷热,客栈里更是沸反盈天,哄闹得人心燥热。她斟着同是热腾的茶水,心里亦是一片氤氲。

“老兄,你可听说皇帝立了新太子了?”隔两桌的食客咂着嘴皮子。她的心徒然一紧,热茶洒落了几滴于茶杯外,洇开了一片意外。

另一名短衣则微拧着眉扇了扇手道:“那可不是,听说是皇帝早年时有征战,落下了病根子,这会儿是旧病复发,连太医也没辙了。”

起了话题的食客作神秘状四顾,复贴耳小声道:“我听说那都是唬人了,其实是新立的太子下的套。自前些年皇帝为追杀那前朝公主的丑事传开后,其威望可是江河日下了。一个皇帝竟穷却近二十年的光阴妄图以一个公主的性命称霸天下,岂不谬哉,可笑哉?”

“那与这新立的太子有何干系?皇帝老子做了蠢事,也不能怨儿子没提醒罢?”食客又凑近了些,生怕旁人听去。

“我也不过是听宫里的亲戚说,当年那事本是绝密,却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要知道这可是关乎帝王圣威之大事呵,传了这么几年,江湖上早有不服这皇帝的了,此时立个新太子,那是再合民心不过了。那这对谁最有利?”

“那当然是太子了!”食客有些激动,旋即又噤下声来,挤眉弄眼低声道:“你这意思是此事是太子传开的?”

“我可没这么说,这话若让旁人听去了可是要砍头的,不过是些猜测与谣闻耳。”

君溟墨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壶,纱檐下,旁人看不清他的眸光是否明灭,只听得他沉声肃穆道:“你在做什么?茶都洒了一桌了!”

她的手不住地震颤,热茶随之泼洒,在她手上溅出点点绯红,而她亦不知觉。他沉默着掰开她紧攥着茶杯的手指,她却反抓住他的手,两人隔着纱帘对视,彼此看不清神色,只是隐约泛着酸涩。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淡,却无形中有一股质疑的力量压在他的心头。

他沉默了,苍白的手臂为她紧紧抓着,几要勒出一道红痕。半晌,他方缓缓点头道:“江千雪不时往来城镇与山谷间,这些事我亦有所耳闻。”

原来三年来,一无所知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她缓缓松开了手,周遭沸腾的喧嚣渐渐淡化,褪去,世界归于茫然苍白的死寂,而她的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自己深居简出的这三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自己在毒发前执意要见的人,如今又在何处谈笑风生,甚至嗤笑自己的无妄?

纱帘平静,而帘后之人心绪如波涛汹涌,似是蓦然想起什么,她松开的手又复抓紧,约略咄咄逼人道:“三年前……三年前先帝将我从宫中掠走,可是他暗中相助的?”

他欲掰开她紧掐的手指,却又不忍用力,怕伤着她已烫伤的手,只能压低声音道:“这儿人多耳杂,要说也换个地方说。”他抛了几个铜板于桌上,拉过她抓着自己的手,便装作无事般走出了客栈。

转过了几个街角,两人拐入了一条幽深巷陌了,四周皆是壁檐,不远处的大街又是人马喧扬,于此处低声攀谈不易引人注目。

他松开了手,低头盯着她,方泻了一口气道:“是的。怕你难过,所以谁也没说。”

他以为她会纵声大哭,却不料她竟低笑了几声,失神地松开了手,自言自语道:“我早该知道会是这般,皇宫重地守卫森严,若不是他,若不是你暗中相助,那被墓眠教主不费吹灰之力便毁灭至今的先帝,怎能从宫中掠得我走。呵,我早该知道啊……”

“后来呢?梧桐树下的那一场暗流汹涌,也是他传出去的罢?”她的声音透着一份无望。

他不答,若是平常,她早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肯定,只是纱幕阻隔了面容耳。也无须太久,很快她便从沉默中领悟了答案。他伫立于原地等待着,等她宣泄所有的苦闷。

然而良久,她只是淡然道:“我们走罢。”平淡得如无风的湖面,甚至弹不起一漾涟漪。

“去哪儿?”他一怔,全然不料她的干净利落。

她理了理帽檐,声音淡然中透着一份傲然:“我此行是来寻爹娘的,不是来听他的是非的。倘若结果不遂人愿,那便且随它去罢,何必自怜自艾,哭啼似怨妇?”却是旋即,她的声音又黯淡了几分:“知道真相总是会引起疼痛的,除了痛定思痛,还有什么能更为行之有效?”

他顿时轻笑,极是坦诚,不含一丝戏谑之意。她亦回以一笑,一黑一白的两人,隔着纱帘相视而笑,皆以为可以凭借着自己坚强得意志,就此了结多年来的枉结,再无情仇纠葛,也无尔虞我诈,却不知,这或许只是另一场风波之序幕耳。

平复了心绪的两人再度显于大街上,他牵着马与她并肩而行,行走于临泠的繁华盛世之中。望着过往行人,她提议道:“临泠这么大,想必还要在此呆上一段时间,趁着今日天和风清,便借机了解一下临泠的风土人情罢,亦便于探听爹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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