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96/247页


她的话尚未说完,他便抢白道:“我知道是你。”他的神色蓦然严肃起来,收敛的笑意,他这般神色让她心弦倏地一紧,宽敞的马车顿显拥挤起来。

“我……”她面上的戾气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是一个少女的不安。

他蓦然笑了起来,说道:“车到了。”掀起车帘下了车,而后伸手递与她,她怔忡着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便满脸得逞意味地坏笑道:“莫不是还想与我同载一程?”

她幡然醒悟过来,越过他的手怒然跳下了车,狠狠地瞪着他。

而他一如五年前一般,笑道:“霖儿,莫这般看着我,好似我未着衣衫一般。”

一路上也琢磨出一点他的脾性来,此次她不再言语,只是冷眼相看,与其让他捉得只言片语的把柄,不如一盆冷水浇下。

他只是耸了耸肩,兴致依旧,为她披上了黑色的大氅,戴上宽檐垂纱的帽子。她下意识地抗拒。他只是笑道:“你若想被人认出,那就这样罢。”他清楚地知道有人会跟上来,不然她怎会出现在绮妍楼。

她无可奈何地任他为自己围上大氅,系上衣带,又将帽子戴于她头上,正了正帽檐,顺势拍了拍她的脑袋,亲昵得如同还身在隐村里的年岁一般。穿戴完毕,她低声问了句:“你怎么拿到这身行头的?”这本是她让老鸨准备,谎称是表演要用的。打算哪个倒霉鬼买下她之后便借口如厕,将东西取了再去找张蝶舞的房间,拿回短剑,溜之大吉。

他狡黠一笑道:“你以为我为何站在二楼?我早瞧见你把大氅与帽子藏于舞台后了,所以起先我是站在舞台后的二楼的,下边的人只顾着看你,哪还注意到我?得手后我便回到原座了。”

他边说边走进了客栈,她不语,只是默默地跟在他后边,在见到他之后,一肚子的怒气莫名其妙地化为了乌有。

客栈处于闹市之后,格调清雅,并不太多人往来,对于他们这些不愿声张之人是再好不过了。客栈内有文人雅士三三两两地饮茶吟诗,今宵确然是月明之夜,若是还在山谷里,她或许会与君溟墨于山腰的亭子里下几盘歪棋。她蓦然回头望了望夜空,才想起君溟墨不知身在何处了。

不觉中,他已领着她上了楼,走到一间厢房前,推开门,微风拂纱,无边的月色涌入房中,浸润了桌上质地温良的茶具。一刹那,让她有种回到了多年前飔风城的那轮月下。他俯身点上灯盏,烛光与月华交融,房间被熏得温暖。

只是好景不长,她立时想到了那夜两人是同寝一室的,眼下这莫不是……“你该不会只要了一间房罢?”她试探道,心中却猜得七八分了。

他抖直了扇子,笑颜如月缺,说道:“那是自然,我花了一百两黄金买得你来,不好好享用,岂不浪费?要知道,那可是足金呵,若不是因着你,我倒是舍不得呢。”边说着,边一步步接近,门不知何时已关上,纵然开着,也不会如多年前那个夜晚,甘兰不识相地闯进来了。

而她也早非任人宰割的羔羊,一把推开他逼近的身子,冷笑道:“钱是你自己要花的,我一分也不欠。倒是你若不去竞价,如今我早逃出去找君溟墨了,何用在此与你穷消磨。”

“君溟墨?你跟他来的?”他蓦然正色起来,眉宇微锁,隐含一丝不悦。

她的耳听出了这一丝不悦,不禁让她笑得更为恣意,并说道:“是呵,三年前我便随他入了爷爷所居的山谷,便是他师父。如今我说要出来找爹娘,他便又随我来了。因着些许意外,我们走散了,我正打算去找他呢。”她的话语中浸着一层不自然的得意,连她自己也未留意到。

他也不甚拘谨,不以为意道:“想必也是没什么本事,不然怎会让你被卖青楼?”

“你……”他的笑声让她觉得极是刺耳,若说这世间有什么人是她绝不肯低头服输的,除了君溟墨外,便是林宸封了。

旋即她又释然而笑道:“他若是没什么本事,怎会有人三番五次同我说他做事颇有些手段,雷厉风行,绝不心软留情呢?想必是某些人比之更不如罢。”

两人似乎并不疲于无谓的口舌之快,他的眉拧得更紧,嘴上却还死逞强:“今非昔比了,护不住你不说,还需你自己逃出去找他,这不恰是最有利证据吗?”

她的脸色冷到极点,重重哼了一声道:“纵是没落,也比某些耍手段靠女人爬上去的人好。”

他的脸色立时变了,肃然道:“你都知道了?”

听他亲口承认,她反倒豁然开朗了,轻笑道:“连市井乡民皆知,你真当我隐居了三年,连你做了什么好事也不知情了吗?林宸封,收起你的假仁假义罢,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抑或补救,我自有我的去处。”她说这话时,是当真有一股勇气涌上了心头,决意与他一刀两断的。

然而事实总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他的目光紧绞着她,她亦不回避,坦坦荡荡地直视他,甚至有一瞬不再期许他做出任何解释。而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便让她瞬间崩溃了:“我以为,只有自己站在最高的地方,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个人从前是母亲,而如今是你。”

她倏地低笑一声,以极不自然的声调问道:“为了我?林宸封,你未免太可笑了。事到如今还妄图以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蒙骗我,真当我还少不更事吗?”

“霖儿,我……”他的瞳仁蓦然黯淡了,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而她只是手背一挡,阻隔了他伸出的手,而后冷眼篾笑道:“我来临泠,只是为了找爹娘耳,不想和任何人有瓜葛。如今你已高居太子之位,我于你而言当是利已尽了,而我也不想纠缠过往,权当两清,也望你自重。”稍顿了顿道:“你走罢,夜深了。”其实此刻恰是灯火通明时分,华夜初上。

他缓缓缩回了手,望着她如冰雪削砌的面庞,水蓝的眼瞳闪烁着寒光,他不禁觉春夜凉透,收回的手如染了霜般冻得放不下,不自然地顿于静默的空气中。

少顷,他的面颊上蓦然荡开一片笑意,是五年前飔风城那夜昏黄的灯光,融化了一整座喧嚣冷寂的城池。他轻声说道:“你曾说你有所顾忌,所以我要站在世界的顶端,让你无所顾忌。”言罢,他缓缓转身离去,留下一室残破的烛光灯影。

而她望着他离去,凉风吹起的帷幕将烛光割裂得支离破碎,月光汹涌,她的思绪亦然。仿佛自己以三年建立的壁垒顷刻间坍圮,她双手支着额头,水光凄冷的发丝垂下,灯影悠长,向晓无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逢如初见…

沉霖不知林宸封这夜过得如何,只知她自己是如何也睡不着的。整个房间幽暗深沉,满楼的月光被锁于窗外,汹涌地拍击窗纸,拍击她的心房。直至夜色将阑时分,她方昏昏沉沉地睡去了,身上穿着他早准备好的平常衣衫,柔软的丝绸却割得她的皮肤生疼,疼得仿佛要滴血。

天光方晓,透过轻薄的窗纸铺于她的颊上,她本睡得极浅,点滴动静也能让她醒来。坐于床上,她感到几分茫然。枕边是收好的短剑冰薄荷与她解下的竹笛,桌上是一些清淡的早点,虽则简单,却不失精致细腻。

她甚至不知他何时取回了短剑,何时端来了早点,又以怎样的目光扫过熟睡中的自己,步伐轻如垂杨,仿佛生怕惊动了一颗风浪中飘摇的心。

三月春意始发,街上行人三两,天边流云万千,暖意更压薄寒的日光充盈了整个房间,如此安静的早晨,仿佛这一路不曾走过,还是最初的纯真年岁。她不禁莞尔,笑自己浅薄的天真,也笑这一场短暂的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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