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待梧桐栖全集》第197/247页


一些无关风月的是是非非涌上心头,二十载光阴不过弹指间,少年非少年,一段朦胧错杂的情缘亦已被岁月揉碎。

窗檐下的街道蓦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达达作响,轻轻地踏于她片刻柔软的心上。蹄声久不绝,似是徘徊于楼下,有节律地点响三月的春韵,淅淅碎碎地杂在她的回忆中。

她随意推开了窗,阳光裹着一分不温不凉的温度涌入她的怀中,向下望去,她不禁怔住了。一匹棕马矫首而立,马上的男子熠熠神采,他仰首向她看去,微微一笑,恰似岁月长河般清浅,细密流金镶嵌了他略勾的唇锋,眉目间依稀透着股喜悦,深敛含蓄。她忽觉心中一阵惴惴不安,在如此质朴的一个清晨,蓦然看见这个陪伴自己走过了十年坎坷崎岖的人,已从少年蜕变成一名成熟的男子。然而这种跌宕的心绪,还如十五岁年少时一般,青涩、难言。

如是刹那,她甚至忘却了责备,忘却了不甘,只是怔怔望着他,等待早已显而易见的答案。而他坦然回以微笑,瞬间轰轰烈烈地席卷了岁月割裂开的鸿沟。

她方知,纵然是三五载光阴渐行渐远,纵然是九万里河山如隔参商,亦有些情愫无法阻隔。此时不见,彼时不见,如若有朝一日可再相见,思念如故。

少顷,林宸封纵马驰过,带走春晨的轻寒,只余下漫天倾泻的温和。她斜倚窗棂,眺望他渐远的背影,一如数年前那般,不需咬说出口,便已知对方的答案。他要去何处,做什么,曾说过什么,已不重要。

她轻轻阖上窗,不自觉地回味那一瞬的美好,唇角轻扬。或许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人太过欣喜,她连吃早点也是笑意满面,仿佛白粥里掺了蜜糖。

如此明媚的日子,纵然无所事事也是不愿呆在房中的。床边还搁置着她的宽帽与乌黑大氅,短剑与竹笛亦一应俱全。她略一思索,觉着并无大碍,便披衣戴帽,只留下一张纸条便出门去了。

日头渐爬上竹竿,阳光正好,她抖了抖披风笑着混入了街市中,如同许多过往的侠客一般。

临泠是夏凉最繁华的都市,丝毫不亚于京城,不过是日初升光景,已是商店满琳琅了。她独自走过一条条长街,不为寻觅什么,只是怀着一种熟悉的旧情绪,渐渐习惯这种平静的生活。

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最初的感觉了。她兀自立于一片繁华中,不知该责备什么,该放下什么,又该何去何从。

蓦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警惕地推出刀鞘,一回头,迎面而来的白衣女子挑起面纱,对她朗朗一笑。她一怔,竟是江千雪。

江千雪又放下了面纱,她已经很老了,头发是纯然的花白,却有一张三十岁女人的脸,若是不遮遮掩掩,怕也是要当妖怪乱棍打死的。

纵是隔着面纱,江千雪爽朗的声调丝毫不减:“小丫头长进不少了呵,有生人拍肩知道提防了,可没白辜负你的教导罢?臭小子。”江千雪推了推身后的乌衣人,沉霖方看见君溟墨悄然立于她身后。

江千雪不顾忌,但沉霖还是有些忌讳的,压低了声音问:“前辈,你怎么来了?而又为何跟他在一起?”

江千雪说道:“说来话长,找个地方坐下谈罢。”言罢,便驾轻就熟地领着她向人群中穿梭去,一白两黑,倒像邪教的人马。

三人拐入了一家小店,装潢已有些陈旧,但偏是这样的店才能守住秘密。江千雪毫不犹豫地向积着些微灰尘的角落里走去,陈木旧椅上的坑洼凝着尘絮,仿佛浑然一体,如何也挥散不去。

三人坐下后,也没有茶倌来招呼,整个店里只有掌管拨打算盘的声音在回旋,让狭小的茶馆顿显空旷。

江千雪放心地摘下帽子,笑道:“这儿我常来,不必担心。”另两人还是颇为拘谨,并未有所动作。

江千雪并不强求,接着说道:“我此番来是有两个目的的。其一是眼下夏凉与羌羯边庭常有冲突,而夏凉刚立太子,对外声称武帝抱病卧床,羌羯已是蠢蠢欲动了。听闻羌羯六王私自出了羌羯前往临泠,君贤放心不下,让我来探听消息。”

帽檐纱下,沉霖轻笑了一下,自己那曾为羌羯质子的爷爷纵然年事已高,还是放不下风雨摇坠的夏凉,还是要来为后辈们铺平治世之路。想想二十年前亦是这样的情形,武帝登基,朝堂动荡而羌羯进犯,她这位爷爷不遗余力地为武帝举荐人才,方得以保住夏凉千百年的基业。如今,武帝威严不再,爷爷依旧不改当年脾性,纵是一份薄力,还是出手相助了。

“那另一个目的呢?”她问道,毕竟两国大事不是她所能插手的。

江千雪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说道:“是治你体内剧毒的解药。”

她一怔,出了山谷不足一个月,她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接过这一小盒解药,她感到格外沉甸。少顷,她将药盒收入衣中,淡然问道:“爷爷有说这药是哪采的吗?”剧毒在她体内已蛰伏四年,而再见林宸封,他依然安康,不得不让人生疑。

江千雪回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君贤只道是于那石崖山山壁下采的植物,状如草药。”

她蓦然想起,当时林宸封身受重伤,她抓了这植物死马当活马医地给他包扎上了,草药沾染了他的伤口,进入血液中,他再吃下那毒物,自然是没事了。至于致使她患上眼疾的毒,恐怕是因着当时教主击了林宸封一掌,沾染了他两种毒性混合的血,又无意中捂住了她的眼睛,难怪那时林宸封吐出的血是微紫色的。

江千雪见她不问了,便又说起了自己的事:“此番来临泠,我本想打听羌羯六王潜入夏凉的目的,只是他此行口风甚紧,辗转多时我也问不到结果,只是无意中得知他今夜将会与某人期于月上时分,绮妍楼内。”

“那您的意思是……”她听出了江千雪再三谈此事是颇有用意的。

江千雪深吸了一口气,继而道:“我想去杀了他。”

她的眉宇立时蹙了起来,说道:“不行,太冒险了。对方毕竟是六王,再如何精简人员小心前来夏凉,也不会敌不过您一人。再说他若是毙于夏凉,两国关系岂不是更紧张?”

江千雪说道:“这倒不必担心,夏凉虽是国中局势未定,羌羯也好不到哪去。羌羯王前些日子出狩,因着年纪略大了,不慎摔下马,一直昏迷不醒。虽则国中早立有世子,然兵权分散,六王掌权颇大,剩下的世子与四王其实早巴不得六王死,好一争这羌羯王之位。如今表面上是世子掌权,实则风云变幻莫测。六王一死,羌羯必乱。”稍顿了顿,又道:“我并不打算扮个刺客强攻,而是乔装成艺人混入。”

“不行,毕竟还是太冒险了,对方不会贸然让艺倌进入的。”她依旧坚持。

江千雪却蓦然笑了,眨着眼道:“如若我与绮妍楼的老鸨有深交,又如何呢?”

她惊得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昨日才从那绮妍楼出来,今日便听见江千雪与老鸨有深交,未免太巧合了。

江千雪颇有些得意地推了推君溟墨,见他无甚反应,便自己说了出来:“那绮妍楼乃是明月教麾下的一间酒楼,后墓眠夺权改为妓馆。老鸨是明月老生了,几十年前便与我熟识,我若要扮个艺倌混入,是再容易不过了,毕竟六王也不会料到有人得知了他的此番行程,甚至要杀了他。而且……”江千雪笑得有些狡黠,说道:“你若不信就问问这小子,让他说说绮妍楼是个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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