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250/681页


冯保听得脖子一动,笑容立缩。

隆庆有些迟愣,前些日子徐阁老不住进言,说冯保的不是,想要让李芳代他,只是自己和冯保相处融洽,也没太放在心上,然而今天听了常思豪这番话,言语不多,却大有内容。冯保消息灵通,徐阁老的话多半也能传进他耳里,那么前后联系一下,他带自己出宫玩乐之事,目的恐怕就不那么单纯了,加上其间他盛赞徐家富贵的话,此刻想来意图就更加明显。想到这儿眉头一皱,眼睛便向冯保扫去。

冯保将头一低,不敢相对。

隆庆道:“冯保,朕的御弟对你这般夸奖,你没有什么话想说么?”

冯保一听他开始自称“朕”,又直呼自己大名,已然心知不妙,扑嗵跪地,叩头道:“皇上圣明,奴才一片忠心为主子办事,绝不敢存有异心,奴才素知朝中有些人穷侈极欲,不恤民情,然而他们是朝廷柱石,国家重臣,奴才不过是一内廷小侍,若是妄自建言,乱发议论,不免要落人口实,说奴才内宦干政。可是眼见皇上在宫中勤俭操劳,别人却又在外面花天酒地,奴才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出此下策引皇上出宫,亲眼看一看实情实景!奴才常怀忠义之心,办出事来,难免遭小人忌恨,传出些不实的言语扰乱皇上视听,更有些人利益所致,更欲除奴才而后快!奴才知道皇上英明睿智,烛照万里,还请皇上为奴才主持公道!”说着话以袖掩面,泣涕连声。

隆庆回想颜香馆富丽堂皇,徐三公子横行阔气,觉得冯保之言,也有道理,心中犯起核计。

常思豪见冯保先行合盘托出,没理搅理,反而掌握了主动,不由心中冒火,霍地站起身来,喝道:“冯保,你还敢强言狡辩?你贪财好货,纵东厂手下任意胡为,大明百姓哪个不知?我且问你,可还记得你害死的程允锋么!”

冯保一怔,张口道:“你识得俊亭兄?”见常思豪愣住,又解释道:“这是他的字,他家在太原,原来在京时官封指挥佥事,后驻防边关,家中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程连安。”

“正是他!”

常思豪想起往事,悲愤满胸,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亏你害人无数,竟还记得!我操你妈的!”飞起一脚,正中冯保前胸,将他踢得滚翻在地。刘金吾唬得面如土色:当着皇上的面竟然动手,连打带骂,这还了得?赶紧上前拦腰抱住,连声道:“千岁息怒!”

常思豪此时丹田空乏,全靠蛮力,盛怒之下这一脚虽重,却也没令冯保大伤。只见他打个滚儿又翻身爬起,抹了把嘴角的血沫,伏地大哭:“我们是结义兄弟,怎会害他?”

常思豪目似铃圆,气得连挣带跳:“你放屁!”刘金吾将他死死抱住。

冯保哭道:“皇上,此事定有误会,请皇上为奴才做主!”隆庆乍逢此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长孙笑迟拢了常思豪劝道:“兄弟,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冯保道:“当年……”常思豪见他又想来那套恶人先告状的把戏,吼道:“你住口!”冯保一噤,不敢再言。

隆庆、长孙笑迟分别来劝,常思豪情绪这才缓和了些,心想我一把掐死这狗贼,程大人的事死无对证,还是无法平冤昭雪,当下尽量平稳了心绪,便一五一十,将程允锋之事快速讲说一遍。

隆庆前者曾派刘金吾和顾思衣探问过常思豪经历,两人回报之中也转述一些相关之事,毕竟差着一层,也不全面。此刻亲耳听来,真个句句是血,也大觉气愤,拍桌怒道:“冯保!你有什么话说?”

冯保不住叩头:“此事中间,大有曲折,还请皇上容奴才细细禀来,替奴才做主。”隆庆道:“讲!”冯保拭了泪水,扶胸喘了好一阵,感觉疼痛稍稍化开些,这才叹了口气,慢慢述道:“皇上圣明。奴才本是衡水赵家圈乡冯家村人,只因家贫,父母早亡,十岁那年便来京中投奔开豆腐房的叔父。每天做些零活,闲来读书,也想有朝一日,考取一个功名。记得那年开科取士,臭沟一开,各地举子纷纷到京,京师中客店暴满,一些家境不好的举子,便四下寻民居寄住,我叔父这豆腐房中,也寄住了一个举子,便是千岁说的那位程允锋。他是第三次进京赶考,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生得一对横刀眉,两眼有神,虽然说不上俊逸潇洒,言谈举止之间,却也十分刚毅果敢,隐然有任侠之风。”

常思豪听他讲述程大人年青时候样子,倒也没有歪曲贬低的言语,也就压住火气继续听下去。

冯保道:“那时街头有一流氓,叫做小东子的,大名叫鞠远东,身形壮硕,膀大腰圆,不愿使力挣钱,却专门在菜市上作恶,横行霸道,欺负菜农,整条街没人敢惹他,见面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小东爷’。奴才帮叔父出摊,每天也要向他上供一块豆腐。一日奴才腹泻,便央程举子替我看一会儿摊,结果正赶上小东子索要豆腐,程举子不给,奴才打茅厕出来瞧见,赶紧上去赔不是,拿菜叶包了豆腐奉上,不料小东子接过豆腐,一把抹在奴才脸上,将我推倒在地,又骂骂咧咧地掀翻了豆腐摊,两只脚上去又踢又踩。程举子登时冒火,探手就甩了他一个嘴巴,两人就打了起来。”

隆庆嗯了一声,面色转和,道:“打得对,应该!”

常思豪道:“当时是怎么打的?”心想这厮或许在胡编乱造,让他详细描述动作,必然露出破绽。

冯保点头:“是,我当时被推倒在地,看得很清,记得当时小东子大怒,探双手猛向前抓,程举子身子一矮,那两只手便在他肩上蹭过抓空,然后弓步前插,头往上一顶,小东子的双脚便拔了根,被打得腾空而起,直跌出去一丈来远。他翻身爬起,满口鼻全是血,怪叫一声,蹬蹬蹬紧跑几步疯了似地扑回来,程举子身往前迎,就在要被他扑中的时候,忽然弯腰向右侧斜下方前切,一个大弓步半身过人,左胳膊却留在后面,腰身猛地一拧,拳头抡得飞起来在空中走了大半个圆弧,呯地一声,整闷在小东子的脸上,将他打得两腿前悠,身向后栽,原地凌空翻了个个儿,当时不仅是我,连旁边的菜农们一个个都看得呆了。”

隆庆击掌赞道:“打得好!”

第五章 旧时义

冯保道:“是,是,当时他动手时只这两下,却打得惊心动魄,是以隔了这么多年,奴才还记得清清楚楚。”

常思豪心道:“冯保不懂武功,这打斗情景,行家一听便明,他这么短的时间内,定然编不出来,多半倒是真的。”

长孙笑迟道:“这程举子所用拳法,乃是山西走镖护院人常习的一种古拳,简拙实用,近身技为主,莫非他是山西人吗?”冯保道:“正是。俊亭兄的原籍是山西太原府人氏,一开始见他,口音较浓,有些话还真听不大明白。我后来问过他怎么会功夫,他说那都是小时候,跟着同街一个老汉练着玩学来的,老汉教了他一些,告诉他武者不祥,念书才是正事,煅练一下身体就行,便不再教了,他还笑说没想到十多年不练,用起来倒还顺手。”隆庆道:“嗯,国家太平显文臣,国家有难靠武将,都有用,想来那野老是个失意人,看法未免偏颇。后来怎样了?”

冯保道:“奴才当时很佩服他,便想和他学拳脚,他不教,告诉我还是读书为上,自己也是每日苦读。大试之后看榜归来,他怀里抱了小缸似地一大坛酒,朝我要了一碟咸豆腐,进了屋去便开始喝。我一看他喝酒,登时心里高兴,知道他必是考上了,就说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只吃咸豆腐?咱们应该弄几个菜好好庆祝庆祝。他也不瞧我,更没有表情,一碟咸豆腐吃尽了,便再要一碟,这样一碟一碟,一碗一碗,终于喝得大醉。我一看这情形,心里也就明白了。”说到这里,他缓缓叹了口气。

几人听到这里也都猜到答案,一时都沉默无语。

只听冯保叹罢续道:“第二天日上三竿,他还没起,我在早市出摊回来,去他那屋去瞧,才发现他两眼发红,说不出话,额头烧得厉害,请来医生一瞧,说他是外寒内燥,心火过盛,给开了药方。打这之后,每天叔叔去出摊,我就在家里照顾他,过了半个多月,这才好转。他对我很是感激,说我心眼好,可惜没什么可以给我的,想和我结为兄弟。我一直很服他,自然高兴。当时家里没有香炉,我们是拿了三根檀香,插在了一块豆腐上拜的神。当时他还说,咱们这香炉干净,清清白白,比别人的都好,还说他虽然落榜,可是得了个兄弟,也是一样高兴。”

常思豪暗思:“反正程大人已经过世,这些话你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然而瞧冯保说得流畅,又不像是现想现编,心下也不禁狐疑。

冯保道:“结拜之时,程大哥说他姓程名允锋,字俊亭。我当时只有名,还未有字,磕完头之后,便央他给我取一个,他想了想说:‘我字俊亭,亭者,含均衡正直之意,这样吧,我便给你取字“永亭”,希望你永远做个正直的人。’皇上,奴才这‘永亭’的字,便是从此而来。”

隆庆听了,点了点头。

冯保继续道:“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劝他说这次落榜,还有下次,也不用灰心,他笑了一笑,没说什么。没想到第二天,他便不告而别,在桌上留下一个纸条,上面写了十个字:‘英雄今脱彀,不枉等头白。’。”

隆庆一脸失望:“看来他是不会再赶考的了。”

常思豪问:“为什么?”隆庆却沉默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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