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全集Zei8.com》第251/681页
长孙笑迟解释道:“他这话大有来头。当年隋朝创立科举之前,做官的人都是世家、门阀,代代相传,极为看重门第,而贫寒之人,则无做官的机会,后唐太宗改制,天下举子不论出身,只要考试过关,便可做官,是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常思豪点头:“唐太宗是好皇帝,我知道的。”长孙笑迟一笑:“是啊,人们都道是唐太宗任贤用能,求才若渴,可是一日他瞧见新科进士在榜下走过,大为高兴,随从以为他见国家召来才子,所以高兴,他却说道:‘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意思是――天下的英雄们,你们都入了我的圈套了!”
常思豪很是奇怪:“他找来人帮他治国,又说他们上了自己的当,这不是奇了怪了吗?”
长孙笑迟目光里情绪有些复杂,说道:“你想想,有才华的人都去读书考试,以为进身之道,可是每次考试能中的人又有几个?一年年地考去,人也一年年地老去,人的心思都用在考试上,就不会有人想要去造反了。后来有人看明白了太宗之心,才写诗感叹:‘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点明了科举就是一个当,赚的是天下人的青春年华。程允锋诗中之意,便是不再上这个当了。”
隆庆摇头道:“他只是三次落第,便这般心灰意冷,性子还是躁了一些,须知十年读书,十年养气,土内藏金,终有露时。”
常思豪心想:“这简单的道理我一听都明白了,你却还糊涂着,可见唐太宗这招有多高明,不但骗了天下人,连你这后世皇帝都骗了。想来你若不是生在皇家,也必会去应试的,嘿,却不知你这文酸公能不能中状元?”
长孙笑迟道:“深宫之中,很多事看不到,开科之时,主考官员卖考题、卖名次、收礼金,想方设法大赚其钱,又穷又没势力的人,就算有才,未必能考得上,有的进考场都难。普天之下地平山少,能出头的,总是有限。”
隆庆脸色不愉,问道:“后来怎样了?”
冯保道:“后来奴才家的豆腐坊被寻仇的小东子砸了,叔父病故,我活不下去,这才净身进了宫,一晃好多年过去,偶然在一份折子上瞧见了他的名字,开始以为是同名同姓,后来细辨,发现字也是一样的,他已经做了官,还是武将,那时正在京中述职,奴才闲时便去拜望,一见之下,果然是他。原来他当年考试不中,流落到南方,投身军旅,弃文从武,反而在平倭灭贼中建立了功勋。”
隆庆笑道:“你看,说什么来着?英雄总有出头之日,我大明还不至于那么暗昧无光。”
冯保道:“皇上说的是。当时他瞧见了我,又是高兴,又是伤感。我二人自此常有书信往来,直到前几年,他升职调在京师,当时朝中严嵩、严世蕃父子专权,那严世蕃喜好男风,常常狎戏娈童,他当时在宫中还有个相好的太监,名叫沈玉城……”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些失言,抬头向隆庆瞧去。
隆庆皱了皱眉,一挥手,示意他继续说。
冯保道:“是。世蕃与沈玉城相好,一则是爱他生得俊俏,二来也是在宫中安插下了耳目,其实此类人物当时宫中还有很多,是以当初老皇爷的心思想法,世蕃都能猜得准确,摸得清楚。办起事来,自然无往不利。”
隆庆回想当初自己做裕王之时,每年的岁赐都要严氏父子批示,户部才肯发放下来,而自己因为没给严世蕃送礼,这岁赐竟然被他连扣了三年,后来没办法凑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他送去,户部这才给了补发。严世蕃还得便宜卖乖,当着大臣们的面说:“皇上的儿子也得给我送礼!”可惜严氏父子在自己登基前已被打倒,否则这般奇耻大辱,自己真当加上十倍百倍地教他还回来。这股旧怨火气一直没地方发泄,现在听到世蕃勾连宫内的旧事,立时火又顶了上来,重重哼了一声。
冯保的头微微缩低,凝定片刻,这才继续道:“世蕃有一次在独抱楼设宴,沈玉城也在场,酒一直喝到深夜。程允锋初调京师,在京卫指挥使司时任指挥佥事,见这酒楼公然违反宵禁,便进楼查看,当时世蕃已经醉倒,沈玉城瞧见程允锋威风凛凛,满身正气,十足的男子气概,便动了心思,竟然动手调戏,他料想自己是世蕃娇客,又是宫里的人,谁敢得罪?没想到程允锋登时火冒三丈,把他绳捆索绑,就要押走,当时在场官员不少,苦劝得免,但沈玉城却已怀恨在心,待世蕃醒酒之后,便唆使相害。奴才得知这消息之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隆庆点头插言:“嗯,知奸臣害人而不举,见兄弟遭难而不顾,便是不忠不义。于公于私,你都该出头。”
“是,然而当时世蕃势大,奴才人轻言微,岂能与之相抗?后来奴才和程允锋想出一法,便是让他假意冲撞奴才,奴才先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又去世蕃和沈玉城处诉说恨意,说道想要整治于他。那二人一见,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事情便交由奴才来办。奴才从中周旋,想办法请言官参劾一本,将他贬至边关,离开了京师这是非之地,总也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听说到了边关之后,当地军民对他也很是拥戴,知道内情之后,更都不以被贬后的官职相待,而是按以前的旧职,称呼他为佥事大人。”
常思豪心想当初程大人说他是得罪了朝中宦官才被贬,倒没说是冯保还是沈玉城。后来我和小雨、谷尝新去他府宅,谷尝新查知说他是得罪了冯保,但那是在山西本地查证,怎知京中真实内情?可是程母自缢而死,程夫人撞石磨而亡,小公子被掳走,程大小姐被卖,须不是假的,既是东厂的人去执行,他又岂能逃得了干系?
只听冯保道:“不久严嵩覆灭,世蕃授首,沈玉城等被诛,奴才便想上书陈情,为程允锋平反,他得知消息之后,写信给奴才,说嵩贼覆灭,国之幸也,他久在边城,与当地军民生死与共,感情深厚,加之外贼侵扰不断,他不愿也不能离开,奴才见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时至今夏,东厂太原分处忽有飞鸽传书,说是程允锋家被抄,家人两死两失踪,然而朝廷并无此令,事极可疑,且抄家的人自称来自京城东厂,不知是否有上峰密令,故此一询。奴才知无此事,那自是有人冒充东厂了,兹事体大,忙下令追查,结果在出关的路途上,终于抓获了这一伙冒充的人。”
常思豪一阵心头乱跳,按捺不住,急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第六章 残公子
冯保道:“这伙人举止可疑,而且带着个小男孩,对他推推搡搡,肆意虐待,是以引起干事的注意,拿下一问,才知那孩子便是程允锋之独子程连安。细审之后得知,原来这伙人,是投降了外邦的汉奸。其中一个名叫郭玉涛的,是他们的头领。时因有程允锋守城,土蛮大批番兵在边关久攻不下,早生退意,恰此时鞑靼土默特部俺答汗派来使者博克多与土蛮通好――呃,这博克多,想必皇上您也听说过,那便是咱大明第一汉奸赵全的鞑靼名号,他还有个贼名叫仪宾傥不浪。”
隆庆拍案怒道:“这奸贼我岂能不知?他是当年白莲教余孽,谋图造反,事败叛至鞑靼,替俺答出谋划策,建大板升城,招兵养马,坏事做绝,父皇曾以赐千金封万户侯的悬赏要他人头,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竟没有一人能杀得了他!”
冯保低头道:“是。此人生性狡滑,本来已经够难对付,加上俺答重用于他,下严令保护其周全,他自然是活得高枕无忧。此次俺答派他与土蛮联络,便是与对方商议对我大明用兵之事。他见土蛮战之不下,早瞧出明军气势全系在程允锋一人身上,便出了个主意,探得他身家相关之后,派人假扮成东厂干事,绕远路潜到太原抄底,程母和夫人不知是假,听来人宣读罪状,不忍其辱,双双抗冤自尽,郭玉涛等又捉了程家小姐和儿子,欲以为质,带到战场上要挟程允锋投降。嫌女孩带着不便,而且容易引起怀疑,便将小姐卖了,只带程连安一路往边关急奔。结果被干事们拿下。”
常思豪只觉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脑中早已天翻地覆,一时直愣愣呆在当场,不知该说甚才好。
冯保续道:“奴才得知消息之后,赶忙将此事报与内阁,徐阁老说他早知边报有土蛮番兵犯境,连绵已近一年,但蛮兵鞑子皆不能久战,多半不久即去,边关将士用命,想来不致有失,这种边报经常会有,也就未加理会。后来皇上初登大宝,此事更不宜上报冲喜,张阁老闻之却急,指示兵部火速指派人手救援边关,然而国库空虚,兵饷钱粮,一时难以筹集齐备,好容易从各地抽调兵勇,集中一处,已然过了两个多月,到了地方才知城关已破,程允锋败亡,军民百姓被屠杀一空。番兵破关之后,入周围府县抢掠,结果发现四野皆穷,十室九空,毫无所得,只好屠杀数县贫民解恨,最终放火而去。”
常思豪心想那时候都吃上人肉了,徐阶还冲喜冲忧的穷讲究,原来救兵迟迟没去,敢情根儿是扣在他这了。气得眼里火线乱窜。
隆庆眉头深锁,怒容上脸。
冯保道:“皇上息怒,其实徐阁老说的也是在理,贼番骑兵如卷地之风,原无久力,然而有了赵全这样的汉奸出谋划策之后,他们战法也有所改变,经常打一些持久战、消耗战,徐阁老身在京师,不知九边新况,判断失误,也在情理之中。”
隆庆一拍桌案,震得盘碗直响,怒道:“连鞑子都知道变,他还是老脑筋!去年的黄历,你问他还能看得吗!”
冯保眼睛不敢正视于他,唯唯喏喏地道:“是是,皇上息怒。其实一旦年纪老迈,脑筋自不如年青时灵便,也是人之常情。徐阁老一向公忠体国,害怕皇上为此忧心,原是出自一番好意。”
隆庆道:“哼,你不用替他说话,朕心里清楚得很!你起来吧。”
冯保应声,缓缓站起,似乎膝盖跪得疼痛,脸上连着抽动了几下。
隆庆道:“那汉奸郭玉涛人呢?”
冯保道:“奴才命人将他们一干汉奸押进京师,问罪后已经斩了,干事四处寻程家大小姐不着,也不知她被卖到何处,奴才便让人将小公子程连安送来京城,将他收做了义子。”
常思豪急问道:“小公子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