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29/48页


  待我们回到前庭,那三只鹦鹉才捉回了一只回笼。满殿的黄门宫婢连忙请求降罪,刘崇清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王的玉佩找着了,旁的先不管了。”他说到玉佩之时朝着我扬了扬下巴,不知情的人都以为是我替他找着的。
  刘崇清走后,掖庭又恢复到了往常,我蹲在水池边洗着衣物,可心思却越飘越远。出宫,虽说最迟就在今晚,可我现下想来,还觉得像梦一样缥缈。
  我望着正午的那轮烈日一路西沉。申时已过了一半,可还有等来旨意,想必崇清最先的筹谋许是失算了。如今怕是只能等着太阳西沉了。我望了一眼殿门,虽有禁军把守着,可是落日那会子正是他们换防的时候,刘崇清应该是算好了时辰的。我这样一个掖庭的罪婢若是凭空消失了,到时若是查起来,刘崇明会不会怀疑到崇清身上呢?
  我正在忐忑不安,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冷嘲热讽,“还是你们这些皮骚骨贱的人最会勾搭贵人。”是青梨,我此刻正揪着心,不愿与她纠缠。她正手中正捧着一件叠好的鹅黄色绣海棠锦袍,她本应是要去送衣物的,许是见了我,不先来羞辱一番不甘心。
  我低着头不去搭理她,她反而更恼怒了,伸出手欲打我,可这水池边本就生了青苔,她稍一举动,脚下便是一滑。眼看着她要落入水中,电光火石之间,我连忙伸手去拉她,最终却扯住了她手中的锦袍。只听得“嘶”的一声,锦帛从中裂开一道长口子,青梨则“砰”的一声落入水中。
  一旁的宫婢看得目瞪口呆,不过她们并非是因为青梨的落水,反而都呆滞地盯着我手中的锦袍。
  

☆、第55章 后宫妃

方姑姑应是听着了什么,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袍子,搭在臂上仔细翻看着,她压抑着呼吸,那条长长的口子让她越看越怒,“你们这些催命鬼!自己不想活了别拖累了旁人!”
  我看了看那件鹅黄色的锦袍,那道口子看样子是补不好了。我早就听闻,掖庭的宫婢中有流传这样一句话,“贵人的锦袍比奴才的皮肉精贵。”只是我总觉得,那件袍子总有些眼熟。
  青梨好不容易从水池中爬上来,擦了擦额上的水珠,望着我冷笑:“你可知道这袍子是谁的么?”
  我见状已知不妙,谨慎地摇了摇头。
  “漪澜殿的淑妃娘娘。”银枝睁大眼睛睨了我一眼,然后叹气道。
  淑妃娘娘?我入宫以来一直都待在掖庭,从未与这淑妃打过照面,对宫里的这些娘娘们不甚了解。
  倒是身旁这些宫婢们开始议论起来,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我才知道新皇登基不久后便在满朝大臣的亲眷中选秀,这淑妃虽是碧玉之年,但她的容貌并非如何出众,她的父亲也才是礼部一个五品的郎中,家世同宫中其余的妃嫔无法相较。可奇怪的是,刘崇明却一眼看中了她,直接封她为淑妃。按“贤淑庄德”排下来,淑妃在如今后宫中的第二高位。她虽不及贤妃尊贵,可却是宫里头最受宠的一位,如今甚至到了恃宠而骄的地步。
  关于淑妃的流言并非止于此,宫里头人尽皆知的倒是她的骄纵。这淑妃年纪虽轻,但脾气不小,曾今她殿里的宫婢失手打翻了她的一只白玉胭脂盒,竟被她赏了五百下簟板子。最终,一只小小的白玉胭脂盒,却将那宫人打得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成了废人。只是刘崇明却对她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一味地纵容她。
  我从未想过刘崇明会这样纵容一个女人,从前纵使是淳懿公主,他待她虽是相敬如宾,现下想来,却也过分客气了。淳懿公主去世还未多久,他便这样无度地宠幸嫔妃?究竟是他太过薄情,还是从一开始便从未生过情?我心里隐隐有些发凉。
  有刘崇明撑腰,这淑妃的性情是越发乖张了。宫人们都畏惧她,平日里都避让着她,这回倒好,却被我碰着了。只听得方姑姑在一旁道:“挑哪件不好,还偏偏是淑妃娘娘最喜欢的一件衣裳。”我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声。
  “淑妃娘娘的海棠金丝袍晌午就吩咐你们送过去,怎么到现在还没有音信?让娘娘这样干等,你们掖庭的人倒是好大的脸面。”这头正着急想着对策,忽然只听得殿前传来一阵尖锐的女声。诸人抬头望去,来者是漪澜殿的女官,只见她直接朝着方姑姑走来骂道。
  方姑姑连忙赔笑着,然后才蔫着一张脸有些胆怯地端过袍子,给那女官看,“您瞧……这……”
  那女官连忙拿过来仔细瞧了一眼,大惊失色。她瞠目愣了好一会而,才呼了一口气,冷冷道:“现下淑妃娘娘正在气头上,我可不愿替你们挨罪,有什么话你们自个儿跟娘娘说去!”
  “罢了。”方姑姑叹了一口气,欲带着我和青梨去请罪。青梨惊慌地抓住方姑姑的衣袖,求饶道:“姨母,是她!是她撕开的,怎么又我……也要去?”
  方姑姑冷笑,“连我都躲不掉,还说你。”
  方姑姑领着我和青梨跟在那女官的身后,一同去了漪澜殿。我朝天边望去,一轮夕阳正朝西边沉去,离黄昏应是不远了。我心里忐忑不安,这一去究竟要耽搁多久,何时才能回?与崇清的定下的时辰将近,还能赶得到么?
  我们三人随着宫人入了漪澜殿,还未入殿便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女子的说笑声。沁儿不会也在这吧?我忽然有些害怕。不知为何,我并未做过任何有愧于她的事,可我却害怕去见她。
  “她的位份再高,又有何用,皇上的心还是在您这……赏赐也好,恩宠也罢,这六宫谁敌得过您?皇上纵是百炼钢,到您这,也成了绕指柔!”
  “还是姐姐福泽深厚,我入宫这么些日子,还不曾见到皇上笑过。”
  听着这话,想必沁儿是不在的。
  我随方姑姑和青梨在殿外跪下,我稍稍偏头往里头瞧了一眼。只见暖榻之上坐着三四位盛装的丽人,并未见着沁儿。她们皆是金钗步摇、唇红齿白,她们应该就是刘崇明新纳的妃嫔了。乍一看,她们眉眼间倒都有几分相似。只是模样与我所想设的深宫妇人倒不一样,圆圆的脸蛋,似乎还带了些与年纪不相称的稚气。
  淑妃应是坐在正中的那一位,那女官捧着红漆托盘,弓着身子小心地走进去,然后恭敬地在她跟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呈上。
  “取件衣裳都要那么久?”淑妃抿了一口茶,垂着眼睛懒懒道。那女官噤若寒蝉,不敢应声。稍一会儿,淑妃才发现那锦袍上的裂痕,只猛地的一挥手,直接将那托盘掀翻,沉沉地往在那女官的脊梁骨上砸去,然后圆睁着眼大怒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可知道那可是皇上前些日子才赏的。他最喜欢本宫穿这一身,竟被你们弄成这副模样!”
  满殿的宫婢吓得紧低着头,没一个敢喘气的。那一旁的几位丽人稍稍缓过神后,才敢安慰,“姐姐莫因为几个奴才生气,气坏了身子皇上难心疼。”
  “娘娘,掖庭那几个宫婢已在殿前候着了。”那女官瞧了眼淑妃的脸色才道。
  “让她们进来。”
  我早已听过这淑妃的手段,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不知会在这漪澜殿里耽搁多久。
  “你们掖庭宫的人连件衣裳都洗不好,留着还有什么用”那声音清亮亮的,可说起话来,却有着难言的阴狠。
  方姑姑连忙求饶,青梨也跟着道了几声“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忽然侧过头指着我道:“奴婢正捧着您的锦袍,是她,是她突然过来将您的袍子撕坏的。”
  淑妃站起身来,没有理会青梨,只是高高在上地睨了我们这殿下之人一眼后,翻了一白眼,回过身淡淡道:“这宫里头的那些个嚼舌根的话,本宫也是听过的,她们都说本宫狠毒?”她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那一旁的几位丽人一眼,然后问道:“那你们觉得怎么处置她们合适?”
  听淑妃这么讲,我不禁舒了一口气。说白了,不过就是件衣裳。从前沁儿在我跟前伺候的时候,还打碎过我一对翡翠镯子,那还是娘亲我的寿礼,我见她当时战战兢兢的,反而还宽慰了她许久。一件锦衣又算得了什么呢?应也不会重责。
  我皱着眉有些抬眸看了眼那几位丽人,才发现她们也正垂着眸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我们,神情里带了些怜悯与嘲讽。一个戴着碧玉华胜的妃嫔道:“姐姐可别这么说,这些奴才骨头里本是下贱,不给她们点教训,这宫里不得翻了天。”她垂了垂眸子,“不如就罚她们跪铁链子到三更吧。”
  “三更?”刘崇清找不到我,他不得急疯?
  “你还敢皱眉?!”那妃嫔恼了,“那你便跪到明日午时。”
  伴着她们的笑语,我恍恍惚惚地走出漪澜殿,才发现,外头连一丝残阳的痕迹都没有,远处是翻滚着的乌云,这天变得可真是快。
  我同方姑姑、青梨跪在铁链上,方姑姑许是没料到自己会受到这种委屈,和青梨在在一旁低声咒骂我。膝盖逐渐由疼痛转为麻木,渐渐渗出血来。
  “哗啦啦”的,一场暴雨不期而至。雨滴砸在脸上生疼,不一会儿,全身上下都浇透了。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着,我睁不开眼睛,越发觉得头脑一片昏沉,身子直直地往前一倒,只是倒地的疼痛却迟迟未至。模糊中,我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
  

☆、第56章 无情恼

模模糊糊中,我听到耳畔有人轻唤我的名字,温柔而稍带焦急的嗓音,“雪阳、雪阳……”
  只是一听到“雪阳”这两个字,我反而越发昏沉,再也没有一丝将眼睛睁开的力气,不久便昏睡了过去。我不愿醒来,毕竟魏雪阳已经死了。
  眼前黑黢黢的一片,待我回眸望去,我竟已置身崖边,风冷飕飕地刮着。崖下是一条细窄的峡谷,谷中火光冲天,犹如火龙。峡谷之上是严阵以待的□□手,一排排钢箭已蓄势待发。
  峡谷慌乱的人群里,我一眼便望见了爹爹,他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拉着马缰准备掉转马头,我站在悬崖上疾呼着“爹爹”,可我费尽浑身的力气,却发不了声。
  一切都太晚了,我在悬崖边声嘶力竭却无能为力。霎时间,滚石和钢箭从峡谷两侧如同暴雨一般纷纷落下,厮杀、嚎叫声从峡谷中传来。数百只钢箭朝着爹爹涌去,他前胸后背都中了箭,利箭穿心!爹爹死而难瞑的双目大睁着,再不复从前的安祥。我摊跪在地上,伸出手想去触碰,却遥不可及。嘶喊声瞬间凝滞,万籁寂静。
  忽然,我听见身边传来窸窣的声响,我才发现我身旁浩淼的黑暗里原来立着一个人,我狼狈地抬起头,刘崇明正负手在立我的身侧,冷眸俯瞰着血流成河的峡谷,眉宇间尽是俾睨天下的锋利。
  他是这一切的主使!是他害死了爹爹!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这是我的头脑中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我挣扎着爬起身,欲将他推入崖下同归于尽。可就在那一刻,梦境破碎,就像“啪嗒”一声裂开的冰面。
  我从梦境中醒来,因为方才的惊恐还急喘着气。好在那是一场梦,那只是一场噩梦,我不断安慰自己。可待我沉下心来,才忽然意识到,即使在这梦境之外,爹爹也已经死了。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我蓦地睁开双眼,和煦的阳光从雕刻着云龙的直棂窗中漫入,一丝两缕映入我的眸中,而我的身下则是柔软的床榻。
  这是哪儿?我的记忆回到了淑妃罚我跪铁链的那晚,我在暴雨中晕倒,然后隐约中有人将我抱起……
  “雪阳,你醒了?”那声音虽带了些沙哑,却再熟悉不过,它犹如一道惊雷直直将我击中,我不禁浑身一颤。
  我侧过头,刘崇明就坐在离我不到五尺的紫檀大御案前,案上累着成堆的奏折,他手中蘸着朱砂的狼毫细笔还未搁下,才一分神在纸面上晕开一片。
  他的眸中是欣喜难耐的笑意,那种笑容自从从猎宫回来后,我便再也没从他脸上见过了。只是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那么多天翻地覆的剧变,如今再想起当初,于我而言,已如隔世。
  杀了他?方才的恨意又重回我的脑海!可我知道方才是梦境,而如今我却不能。我甚至可以说服自己,单单为天下苍生姓,我便不能杀他。至少对于他们而言,他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好皇帝,他日理万机、勤于政务,甚至连此刻,案牍都不曾离手。
  许是刘崇明见我没反应,他有些意外。只见微微偏了偏头,挤出一个稍带僵硬的笑意,然后突然扶案起身,走到床边。
  我这时才意识到,我如今应是在他的寝宫之内。他为何会突然来救我?他是怎么认出的?我在心中惴惴不安地揣测着。
  他坐在床榻边,低头望着我,带着凉意的指尖抚过我的脸颊,低声唤着我的名字。
  他纵使柔情满怀,我知道我也不会再去爱他,于情而言,不敢爱也不能爱。只是,我也不能去恨他,于理而言,不应恨也不该恨。我偏过头往内缩了缩,逃避道:“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我意识到我不能在这清霜殿里与他再纠缠下去,我胳膊撑着床榻,正欲起身,却被他忽然握住双肩又按了回去,他凌空地俯在我身上,不容我回避。他皱了皱眉,问我:“雪阳,你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他虽有些不悦,却压抑着,仍用他极不擅长的温和语气。
  “陛下何必自欺欺人?她已经死了!”我稍有些激动,与他对视了片刻,复而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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