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6/48页
我这时才明白,按照事先约定,这一局本是由刘崇明对战霍时徽,霍时徽的箭术闻名天下,刘崇明本就没有都少胜算。北汉最初应是想着靠之前的比赛取胜的,只是却没料到只落得一个平局。皇上如今让我上场,并非是依着我将错就错,而是借此机会,给北汉圆场。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是我输了,霍时徽赢了一个女人,也是胜之不武。我这一拍桌子,倒像串通好的一般,给北汉解了围。可若我早知道,这局本该刘崇明上场,我非得看着他丢脸不可。可如今却成了我替刘崇明丢脸。
我悻悻地走下台去,我能感觉得到,在场所有人那种难以掩饰的期许,他们都在期盼着我赶紧败下阵来,好早些回去用午膳。我隐约有一种预感,我这回应是被刘崇明算计了。
☆、第11章 骑射赛
霍时徽是个聪明人,他当机立断,说我只是一介女流,他与我比试不合乎武德,遂向皇上请命,称其愿用黑布蒙住双眼后,再与我对决。皇上沉吟片刻后,还是允了。
霍时徽这一举动,倒是让这场本来毫无悬念的比试多了许多看头。骑射之难本就在于马蹄疾驰、难以瞄准,可霍时徽竟要蒙住双眼,单凭感觉在飞驰的骏马上接连搭弓射箭,射中百步开外的靶心。我不禁为霍时徽捏上一把汗,若不是素闻他箭术精湛,我简直怀疑他是在信口开河。
骑射比简单的射箭本就要难,就算不蒙眼,骑射十心能中五者,北汉禁军中数不出百人,十心全中者,更是寥寥可数。方才最后那几轮对决,北汉也不过是以五敌三或敌二的比分取胜的。爹爹自小教我骑射,十几年下来,我若发挥平稳,十心中四应该也是有的。
爹爹手下的副将为我牵来我的那匹白色汗血马,说起来我也有多日没有见着它了,没想到爹竟然记得将它带来。我利落地踩上马镫,接过长弓,背好箭筒。坐在马背之上,我环顾四周,广阔的围场、执锐的禁军、立着的红心箭靶、高台上观赛的宗亲权贵,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时我还只是宣德翁主,可以毫无忧虑地在围场上肆意策马扬鞭。
耳畔传来“哒哒”马蹄声,我转过半边身子回望,只见霍时徽身着窄袖貂服,戴貂尾蝉纹冠,束金钩,策马朝我这边过来。他的背笔直挺立,手中握着一把檀??铁膛的强弓,眼底仍是一贯的温和笑意。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如今就在我的跟前。恍惚中,眼前之景如烟般散去,黄沙铁蹄滚滚而来,我仿佛看见了他身着铠甲,带着五千精锐征战疆场的画面。
我忽然记起淳懿公主的事来。我怕以后没了机会,于是待他从我身旁擦肩时,我轻唤了声“将军”,他闻声回头。
“如今淳懿公主有了身孕,可并不是所有人都盼着这个孩子平安出生。将军聪睿明达,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压低了声音。霍时徽是我告知此事的不二人选,因为他虽与此事相关,但也不过是个局外人。他初来北汉,不清楚北汉宫廷中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便不会因此伤及我的亲人。
霍时徽眉间蓦地一蹙,看样子他对我说的话很是意外,不过片刻之后,眸中的诧异便已不见踪影,“多谢。”他只说了两个字。
我朝他微微颔首后,刚准备拉过缰绳掉头离开,霍时徽却在此时将我叫住。我有些疑惑地望向他。他笑了笑,道:“这箭靶的排布与寻常不同,先密后疏,你要留心。”说罢,他打马走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连苏绍将军这样一等一的高手,最后两箭都差池甚远,原来今日这箭靶之上另有蹊跷。
比赛开始,我率先出场,我最后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爹爹曾教我的口诀,“势如追风,目如流电,满开弓,紧放箭,目勿瞬视,身物倨坐,不失其驰,舍矢如破。”
我抚了抚马背,然后扬鞭策马,身下骏马一路飞驰。我在东宫时,便期待能重回围场骑射,至于折面丢脸也好,被人算计也罢,那些阴谋、较量都与我无关。我如今唯一要做的要做的,便是尽我之力将我箭筒之中的十只钢箭射入靶心。我一扫方才脸上的倦容,将头扬起,恢复了从前的英姿。我遥遥望了一眼高台一旁立着的爹爹,他正朝着我坚定地颔首。
我听从霍时徽予我的告诫,前急后缓。我在马上倾着身子,瞄准靶心,利落地牵弦开弓,十支箭如流星般接连飞出。结果好得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除了最后一箭有些失误外,其余九箭都正中红心!围场两侧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皇上还特意起身为我喝彩。我拉着马疆在围场信步,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
紧接着,霍时徽蒙着黑布条出场,整个围场忽然沉寂,如今霍时徽只有连中十心才能赢,大家都拭目以待。只见霍时徽马鞭一策,胯.下骏马如同绝弦之箭,我同霍时徽一样闭上眼,跟着他一起侧耳细听,听见钢箭划破空中,“嗖嗖”作响,还有利箭入靶。以前听爹说,一个人的箭术精或拙,听其声便快尽知。霍时徽的箭响紧实而透亮,实乃上乘。
我听着声响计数,一、二、三......八、九,只差最后一箭了,我屏住呼吸,突然“铮”地一声脆响,我猛地睁开眼,只见手中的弓弦挣成了两断,平局!我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舒出。可我看着霍时徽稍带狡黠的笑意,我觉得这并没有那么简单。他是在故意让我?
最开心的人当属皇上,他本来还想着让我替刘崇明落败,来替北汉稍微挽回些颜面,如今以平局收场,皇上岂能不高兴!他一整日都眉开眼笑的,到了晚上宫宴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夸我,夸我运气好。
反倒是刘崇明,一脸的苦大仇深,难不成还是为了上午那半块橘子皮?可我再怎么说也替他解了围呀,我还没怪他设计害我呢。这人可真是不识好歹!
宫宴之上,猎宫正殿中央的舞姬,伴着疾奏的鼓乐,跳起胡旋舞来。真可谓“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我看得目不转睛,刘崇明却在一旁低着头喝闷酒,他今晚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喝了不少酒。
霍时徽是南楚来的贵客,就坐在对面的席座上,他先起身敬了皇上和皇祖母一杯酒,然后向我道:“良娣娘娘箭术精湛,实乃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
竟然能被霍时徽称赞,我听得心花怒放,连忙端起酒杯,正欲起身。刘崇明却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夺过我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冷着一张脸道:“她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喝。”说罢,他仰头一饮而下,留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第12章 箭在弦
刘崇明今晚上喝了太多酒,一回东阳殿就瘫倒在床上。我站在床边,托着腮一脸无奈地望着他,心里旁算着,过会该怎么把他挪到旁边的榻上去?
荣娘端了一碗醒酒汤进来,可我才帮着给刘崇明灌下一碗去。他倒好,连汤带酒全吐出来了。荣娘只得让宫娥把刘崇明的衣服解开,然后用金丝线绣龙的热巾帕给他擦身子。他健硕的胸膛敞露在外,因为酒醉而通红,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的眉头紧蹙着,虽然意识不清楚,却能看出痛楚的神情,嘴上还细碎在说些什么,我听不轻。
我看他都这样了,也懒得去挪他,索性就让他睡在床上。虽然宫人替他更了衣,可我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睡得很浅,半夜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头发被扯住了,我以为又是刘崇明枕到我头发上了。我十分恼怒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正凌驾在我脸的正上方。那不是别人,就是刘崇明,他正圆睁着眼瞪着我,满眼的怒意。他口中气息全都吐在我脸上,一股浓浓的酒味。
他的手撑在我的头侧,整个人就架在我身上。
“你的手压着我头发了。”我警惕地回瞪他,不悦道。
他的手稍微挪了挪,却仍冷着一张脸。
“你要干什么?”我有些害怕,稍稍侧过头,脖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他没有说话,依旧满是怒意地瞪着我。我们两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许久,他突然问道:“你之前便认识他?”
“他?他是谁?”
刘崇明见我一头雾水,不耐烦地补充道:“霍时徽。”。
“是。”我顿了顿,挑衅道,“又怎样?”我生平最见不得别人咄咄逼人地盘问我。
“你离他远些。”他用命令地口气对我道。
“凭什么?”我今天就和他杠上了。
刘崇明被我一句话噎住了,顿了一会而,才哼了一声,语带讥讽地说道:“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到时丢的还有你们魏家的脸!”说罢,便起身下床,到榻上睡去了。
他只要一说起“魏家”,我就特别生气。我爬起来,拿起他的枕头,直接朝他脸上砸去,然后往后一倒,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不再去理他。
第二天等我起来的时候,刘崇明已经走了。我生怕去迟了,连忙让荣娘给我换上骑装,赶往围场。
今日的比赛是射猎,北汉、南楚还是分作两方,每方各出十人一同进围场。辰时入,酉时归,以猎物数多寡定胜负。
围场山峦起伏,林海无边,山禽走兽喜于在此繁衍生息,皇上还特地派人在围场投喂。听人说,今年的情形特别好,围场里随处可见獐、狍、鹿、狼的踪影。
我去的有些迟,刘崇明他们已经先进去了。不过在围场的口子那,我还是遇着了熟人,那人是清河公主,只见她穿了一身时新的海棠红烟云蝴蝶裙,外头笼了件厚锦镶银鼠皮披风,梳的是涵烟芙蓉髻,鬓角还簪了一支白玉兰翡翠簪子。我有些疑惑,她这般盛装,立在这可是在等谁?我踢了踢马肚子,骑着马到她跟前,不是很客气地问道:“咦,你怎么也在?”
她不理会我,翻了个白眼便扭过头去。清河公主本来模样就不错,她仔细装扮后更是出挑了,我突然起了几分玩味,学着京城里那些个纨绔子弟调戏姑娘的样子,用马鞭别过她的脸来。清河公主先是一惊,然后狠狠瞪着我,我咧了咧嘴,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可就在那一瞬,她脸上的怒意尽敛,两眼一弯,露出笑意来。
这些年来,她对我的笑容,不外乎冷笑、讪笑、嘲笑这几种,如今这般温婉的笑意倒是前所未有,我有些受宠若惊,正愣在那。这时,身后传来霍时徽的声音,言语之中都能听出几分笑意。
“公主殿下、良娣娘娘。”他朝我们微微颔首。
清河公主朝他福了福身,我在马上不便,便也只朝着他喊了颔首。
“公主怎么也在这?”
清河公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在宫中太闷了,闲来无事,便随处转转,倒也是巧,才出来便碰着将军了。”
“你先碰着的人是我。”我撇了撇嘴,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霍时徽似乎听见了,他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我假借清河公主的名号。如今三人皆在场,如特意约好了当场对质一般,我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声来,霍时徽看了我一眼,立即心领神会,他咳嗽了一声,曲着手指放在唇边,稍稍掩住笑意,只留得清河公主一人蒙在鼓里。
我和霍时徽两人皆落在后面,便一起骑马进入密林,正好这片围场我还算熟,便也算是替他做个向导。我听过他无数传闻,如今却能和他并肩骑行,心里早已欣喜难耐,我向他求证坊前关于他的无数传言,比如说他能手撕敌将、胸口碎大石……诸如此类。我本来还想问他当年率领五千精兵攻散三十万大军的事,可我一想那三十万大军的将领就是我爹,我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听着我侃侃而谈,在一旁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怎么越听我越像个妖怪!三人成虎,不可信!”
“可你的箭术我是着实见过的。”我顿了顿,抬过头来问他,“你昨日最后那一箭,是不是故意……”
“小心!”我话还没说完,霍时徽突然喊道。
说着,霍时徽拉了我一把,我微微一怔,只听得“嗖”地一声,一支利箭从我和霍时徽中间的空隙处穿来,几乎是贴着我的脸擦过,然后射中一只鹌鹑,钉在一旁的树干上。
我猛地回过头,刘崇明拿着一张弓,骑着马在离我一丈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身墨色金丝绣四爪云龙服,他皱着眉遥遥望着我和霍时徽,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冽。
☆、第13章 杀伐起
“刘崇明,你想干什么?”我惊魂甫定,朝着刘崇明怒道。
可我这话才刚说完,四周的青松树猛地一颤,一群鸟儿扑哧着翅膀飞远了,只留下几声尖锐的啼叫。忽然,从树上跳下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从黑布上露出的双眼中,我看到了狰狞的凶光。他们手中都紧握着一把长刀,刀锋偏转,意欲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