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7/48页
我有些慌了,难不成是刘崇明想杀人灭口。我惊慌地抬头望了一眼霍时徽,好在他还很镇定。他按着腰间的长剑,敛眼打量了黑衣人一番。
“走!”霍时徽很快就找出了破绽,然后狠狠抽了我的马一鞭,带我一起突出重围。我和霍时徽身下的两匹千里良驹一路飞驰,倒也奇怪,那些人并没有追上来,我们很快就将他们甩在身后。
我的头脑一片空白,眼前无数次重现那支朝我飞来的利箭,还有那群持刀相向、狰狞凶狠的黑衣人。我虽然知道刘崇明不喜欢我,可我从没想到他会动杀心。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我?
忽然,从方才的密林处传来烈马的嘶吼声,还有刀剑交锋的声音。我愣了一下,他们究竟在和谁交手?难道他们不是刘崇明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声,隐隐觉得事有蹊跷。我一把拉过缰绳,顿时马蹄高扬,扬尘四起。霍时徽在飞驰的马背上,回过头来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他连忙也将马停住,问我道:“你要干什么?”
“你听见了么?那边有杀伐之声?”
霍时徽皱了皱眉,“说不准是太子的人遇上了禁军?”
“你就那么肯定,他们是刘崇明的人?”我蹙着眉质问。霍时徽被我的语气塞住,我顿了顿,放缓了语调接着道,“我不甘心就这样仓皇而逃,就算刘崇明要杀我,如今已经撕破了脸,今后我也无法逃避,还不如此刻回去问个明白。”
说罢,我掉转马头,策马疾驰,朝着方才的密林赶去。我听见霍时徽也跟了上来。
待我再赶到密林的时候,那里横七竖八地到了几个黑衣人,却不见活人的踪影。看样子这里刚才发生了激烈的打斗,那这么说,刚才那些黑衣人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湿润的泥土上有一摊还未干透的血,就在刘崇明方才骑马停留的位置,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有些担忧起来,方才的那些人莫非是调虎离山,故意将我和霍时徽引开?我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撇下刘崇明,和霍时徽直接逃走,我最少也应该去问他一声,或是看他一眼,只要一个眼神,可我没有。我选择了相信是他派人来谋害我,虽然当时的情形看上去的确是这样。
我知道,我和他终究还是有嫌隙的,纵使我从没想过要去杀他,可我心底每时每刻都在提防着他。
围场外虽有禁军重重把守,可围场内皇上为了防止他们干扰射猎,并没有让禁军驻守,看来这是有人挑准了时机,特意筹谋许久。我一时不知该去找谁求救,只得顺着地上残留的血迹跟去。地势一路往上走,如果我没有记错。前面应该有一处断崖。
果真,就在断崖的前面,我看见了刘崇明,他被那群黑衣人包围着,被紧逼着一步步朝崖处退去,崖高百丈,深不见底,落下去必死无疑。敌众他寡,他一手有些吃力地挥着剑与黑衣人厮杀,另一只手则捂住胸口,我看见血从他五指的缝隙中不断淌出,看样子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刘崇明应该看见马嘶声,他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停滞的目光中满是错愕。可他一分神,便又挨了黑衣人一刀,伤在手臂上。他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岌岌可危。
我骑射是还不错,可其余都是三脚猫功夫,我拔出腰间的剑,对着那些人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好在霍时徽即时下了马,持剑与黑衣人交锋。他们没有料到我们会回来,而且霍时徽武功甚高,那些人很快乱了阵脚。为首之人开始抽出身来,与霍时徽交手,其余的人继续留下对付刘崇明,他们出手极狠,招招是致人死地的架势,只是他们对我动手时,却都只守不攻,手下留了情。
忽然,刘崇明向右避剑时,不料踉跄着往后一倒,直接从断崖上跌了下去。
我愣在了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我回过神,连忙跑到崖边,惊恐地往下望去,却惊喜地看见他的一只手竟死死地扳住一块石头。我连忙伏下身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试图将他拉上来。我本想让霍时徽来帮忙,可他却被他们缠住,无暇顾及。
几个黑衣人见状连忙围了过来,拿刀劈刘崇明的手,我连忙用剑与他们交手。可手边一沉,却被刘崇明拉了下去,身下砂石滚滚,我的身子一路地下滑,慌乱中,我紧紧扣住崖边的土石,和刘崇明一起悬在崖边。
我左手指甲扣进泥土中,握着刘崇明的右手越发沉重,我们俩的手心被冷汗浸湿,他的手稍稍向下滑落,我连忙又握紧三分。风一阵阵地吹来,我的头发被吹得四处飞散,任何细微的摇晃都让我心惊胆战。我咬着牙,忍受着拉扯的剧痛,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可我知道落下去便是无底的深渊。我唯一的期盼就是能有人即时赶来。我生平的一次体会到,等待是如此漫长,如此的绝望。仿佛松手才是真正的解脱。
“你松手!”从底下传来刘崇明的声音,微弱的声音里却透着果决。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他,只是死死握住不撒手,他试图挣开我的手,怒喊道:“你不放手我们都得死!”虽然只能听见声音,可我眼前却能浮现出他朝我怒喊的画面来。我认识他十五年,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言语,我都再熟悉不过。我虽然说不上喜欢他,可要我在危难关头抛下他,我做不到。
“听话!”语气虽然还是一贯的强硬,可却透着温柔,像是在哄我。
“这么多年,我有听过你的话么?”
我抬了抬头,霍时徽还在和他们纠缠,几个黑衣人持刀半蹲在崖边,蓄势待发。希望渺茫,绝望涌来,世上最痛楚的莫过于在绝望中徒劳。突然,我手中的土石突然松动,我看着黄土崩裂,细碎石子纷纷落下。
我的手落了空,我和刘崇明往下坠去,身下是无尽的深渊。
☆、第14章 崖间穴
我仰面跌下悬崖,身子急速地下跌,悬崖离我原来越远,逐渐变成了一个灰黑色的小点。峭壁之上,疾风凛冽,夹杂着石屑,我快睁不开眼来。
深渊万丈,我能想象着地瞬间的粉身碎骨。
忽然,我腰间一紧。电光火石之间,我只觉得身子连着与石壁碰撞了几次,终于止住了跌势,摇晃了片刻后,竟然停住了。我惊讶万分地睁开眼,刘崇明正紧抱着我。他一只手紧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抓住了崖上的藤蔓,我才发现这悬崖之上,竟是藤蔓丛生。
刘崇明的手应是方才抓藤蔓时,和石壁擦伤了,手上有许多浅灰色的刮痕,还有破皮的血迹。我抬头望着他,从他的下颌,只看到他的侧脸,有血淌下来。
我们悬在了半空,头顶是峭壁千仞,脚下是无底深渊。
我在他的怀里,可以清晰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我紧紧抱住他,完全不敢有任何动弹。
刘崇明之前便受了很重的伤,已经说不出话,他额上的青筋忽隐忽明,我知道他已经拼进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好在,在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一个凹陷的□□,那洞穴三尺见方,两尺深,刚好能容纳我们两人。
刘崇明先将我推进去,我才把他拉入洞中,他便晕了过去。我紧挨着刘崇明坐着,洞穴很小,腿只能曲着,我身侧就是悬崖,脚边小石块有些松动,风一吹,便一颗颗一粒粒地往下落。我低下头向下望去,底下雾气氤氲,看不见底。
我看着一旁不省人事的刘崇明,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弱,我有些慌了,可无论我怎样喊他的名字,拍他的脸,他也没有一丝反应。我害怕极了,只得紧紧抱住他,将他的头放在我膝盖上。我生怕他的身子突然变冷、呼吸在哪一刻骤停。
我想喊“救命”,可我不知道,在这荒崖之上,有谁能听见?更不知道,引来的会是禁军还是刺客?
究竟是谁要刺杀刘崇明?这么多人闯入围场并非易事,行刺的人应是里应外合、早有预谋。可我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动这个杀机?
如今已过酉时,皇上应该已经知道围场遇刺一事。只是他们应该都以为我和刘崇明都已经坠亡了吧,毕竟霍时徽是亲眼看着我们掉下去的。就算派人来搜捕,也应该是先去山脚,谁都料不到,我们会被困在这峭壁的缝隙里。
夕阳沉到了层峦之后,天色越来越暗,无边的恐惧随着夜色涌了进来。我从没想过,在这重兵把守的皇家围场里,也会闯入这么多刺客。我从没想过在这天子脚下,会有人刺杀东宫太子。我从没想到过,那个前些天还讥讽挖苦我的人,现在就躺在我的身边,奄奄一息,而我却无能为力。
天黑之后,刘崇明的身子便开始发烫,看样子是发烧了。不过,只要他活着,那就已经很好了。
我不敢想象如果刘崇明死了,姑母会怎样?他只有刘崇明这一个儿子,她早就把她的后半辈子全都押在他身上。我也不敢想象,淳懿公主会怎样?她们大婚不过三月,她的腹中还有刘崇明的骨肉,一个出生就没有爹的孩子,该怎么长大呢?
如果我死了呢?爹娘都只有这一个女儿,娘怕是得把眼睛哭肿了吧……我正想着,突然耳边传来刘崇明孱弱的呼喊,我喜出望外,连忙将头伏在他嘴边细听。
“水……”刘崇明说他想喝水,只是这悬崖峭壁之上,哪来的水?我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洞外的藤上会有露水。可在这冬旱刚过的初冬之夜,泛黄的藤叶上竟连一滴水都没有。
月亮从山的那边升起来,幽幽地照在这峭壁之上。
我看见月华之下,刘崇明眉头紧蹙,他的额头好烫,嘴唇之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皮,“水……”,他喃喃喊着。
就在我眼看着束手无策之时,我突然想起爹与我说过的一桩旧事。他年轻时曾困在北疆的荒漠中,三天三夜都没有走出去,而那时随身带的水都已喝干,附近也没有找着水源。就在这干渴万分之际,北疆人教他们杀掉战马、饮马血止渴。虽然茹毛饮血如同禽兽,却的确救了他们一命。
我狠下心,抽出刘崇明随身带的剑,闭着眼,朝着我的手臂狠狠划去。瞬间,淋漓的鲜血顺着的手臂流了下来。我把手臂放到刘崇明的嘴边,他看样子是渴坏了,刚尝到水的滋味,便一把拉我的手,像是一头饿坏了的野兽,闭着眼贪婪地吮吸着我的血。
刺痛一阵一阵从伤口传来,我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一片。可我只要一想起姑母,我便知道这是值得的。她待我那样好,怎么能让她伤心呢?我一定要让刘崇明活下去!
突然,刘崇明咳嗽了一声。紧接着,他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睁开眼。刘崇明许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他猛地推开我的手,然后紧蹙着眉,靠着石壁喘着粗气。我被他弄得生疼,伤口又渗出血来,连忙把手缩回去。
他的头侧在一边,嘴角泛起嘲讽的笑意,不只是在自嘲还是嘲它,“为什么要救我?”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你死了,姑母一定会伤心欲绝。你还有一个新婚的妻子、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们都等着你回去。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刘崇明没有说话,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心事重重地望着我。他的眸中映着濯濯月华,好像在放着光。
过了片刻,他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小竹筒给我,叫我对着空中打开,我一拧开,一道耀眼的流光,带着尖锐的哨响,迅速划破夜空,原来这是刘崇明的暗号。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我便听见外头有声响。原来是爹爹的副将程阔带着人,从悬崖上缒绳前来相救。刘崇明伤势重,我先让他们将刘崇明救上去。
苍白的月光透入狭窄的山洞,将这一小方天地照得透亮。在刘崇明方才坐的地方,我突然看见一个带血的铜扣。那会不会是刘崇明从刺客身上摘下的呢?
我有些好奇地捡起那枚铜扣,只见上方镂雕着一只展翅的鹰隼,那图腾我十分眼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第15章 东阳殿
迷迷糊糊中,我只觉得我的脸颊在跟着什么在一起一伏,而且还粘糊糊的。我缓缓睁开眼,入眼是东阳殿繁复的紫红色床幔,冬日的暖阳从窗棂间透入。再一看,我不禁猛地一惊,我靠着的竟是刘崇明的胸膛。
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寝衣,而我的脸就紧贴着他的胸口。
那粘糊糊的又是什么?难道是他的伤口又流血了?我一个激灵,猛地起身,“血?!”
我的动静惊醒了身侧之人,只见刘崇明慵懒地睁了睁眼,皱起眉低头察看了一番,然后有些嫌弃地睨了我一眼,幽幽道:“什么血,那分明是你睡觉流的口水。”
我随着他的目光一看,果真,他胸前的寝衣被润湿了一片,透白的衣裳下,精瘦的胸膛若隐若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偏着脑袋四处张望,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回东阳殿的?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天夜里,程阔将我从崖下救上,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