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11/33页
彭淑珍因为她的M(体积)很大,当了班长。而李继萍不停地在班上出头主演一些事情,彭淑珍是处理者,我则是永远的观众。
有一天,为卫生包干区的“责任地”划分不均,李继萍和桂蕾打将起来。
双方先用嘴巴开战,后用扫帚,后来开始了肉搏。动手之前,李继萍准备用降龙八卦掌,桂蕾也准备用金庸书上的一个什么招儿,但一交手后,两个人都忘了。
“假男”大叫一声:“欺负我是临安来的啊?”就舍生忘死地扑上去。
桂蕾说:“就打你这个小野种!”举起一两重的小拳头,胳膊肘一伸一直地动,打。很快就肉搏了,真正近身作战时,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旁边有看两个女生打架的,大叫说:“犯规犯规!”男生们在旁边不拉架,也不去汇报,在那里起哄喊加油,都叫:“哇!帅呆!哇!酷毙!哇塞!让人晕倒!”我在一旁作壁上观。
那一场打斗没有武打设计,完全是一场泼妇之间的混战,毫无章法,各抓下了几根对方的头发而已。
最后,班长彭淑珍处罚她们由她们两个互相协作,将那块卫生责任区扫一个礼拜,全班同学欢呼万岁和好玩。
其实李继萍和桂蕾之间的矛盾源远流长,主要是为分数结下了不解仇怨。
我们育才是一所特别重视分数的学校,它收罗来的学生许多是郊区却想进市区重高的学生,班上的竞争异常激烈。
桂蕾就专门盯上了李继萍,考试时也盯着假小子李继萍,编造一些话,说她哪几分是抄袭来的。
李继萍抓住桂蕾抄作业,就立即报告老师。我们班主任陈老师发明了让同学盯同学的招儿后,班级管理就上去了,他自己天天坐享其成,不大管这个班,但这个班基本上就达到了大治,全体特别求上进。
当然李继萍和桂蕾之间,还有别的一些矛盾,比如桂蕾一直想杀到她们三人的小堡垒里来,她特别想和彭淑珍成为朋友,而李继萍知道后,就当面骂桂蕾不要脸,不准彭淑珍和她好。
就是这一些矛盾、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了,造成了她们两个的大打出手。
后来,桂蕾怪彭淑珍处理不公,在背后说彭淑珍的坏话。
彭淑珍性格好,有长者风度,也不计较,对桂蕾的话和所作所为都装着不知道。彭淑珍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都很看重她、推举她、拥戴她。
事后,罚做值日那一周,桂蕾请了班上一批女孩子来帮忙,有意要表现她的人缘好、姐们多,气李继萍。
李继萍找不到人,只有我一个人秀气地站在她旁边,气得她哇哇哇哇地叫。
我文静得像鸽子。
其实我那时身体已经长得像个大人一样了,其实我那时已经有心思了,我看李继萍和桂蕾她们都是小孩子的游戏,我心性特别的颖悟,想象力特别地丰富。
有一类女孩子很喜欢瞧不起别人,李继萍就属于这一类。
有一类女孩子很喜欢崇拜别人,桂蕾就是。
有一类女性长得不错,可以说是美丽而聪明,但她们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在心里幻想,幻想着自己,也幻想着别人,我自己可能就是这样。
还有一类女性美丽而愚蠢,这一类女人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彭淑珍就是。
6……我和卓文君平静地生活了两年。
我们保持着得体的分寸。我们一道散步,到小城西郊的那片小树林里去。
秋天,我们无数次地踏访那片树林中积满落叶的小路。
我们不到街市中间去,我们从不公开地亲昵,我们也不在暗地里亲昵。我们肩并肩地走着,无语多于交谈,但我们心灵里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心语。
只有一次,我俗气地问过她,我说:“如果我考研考走了,离开了万县,不再和你在树林里散步了,你要找一个人,建立你的婚姻。”我认为我那个问话相当俗气。她说:“一个人守着,一辈子,似乎也太落伍。……所以,就像书上说的那样,你放心,我会嫁给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我们的感情很净洁,有牙膏味,带有诗意,充满了青春男女爱情成熟季节的安闲和写意。我们都受过伤。我们不要任何口头的承诺,我们只是结个伴,从秋到夏地走这个小树林。在树林里,各人咀嚼自己的内心,友好地交流着我们心灵里可交流的部分。同行,只是为了避免孤独。
终于有一天,我对她说:“卓文君,你说说看,我们怎么就走不出这一片树林呢?”她一只手撑着一棵树,停下来,不语。
几片阔叶被她轻微的触动旋转着落下来了。
继续前行。
她依然沉默。我料定她要说什么。忽而,她果然开口,道:“你还没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呢!那天晚上我给你写的那信纸上的!”天哪!我拍后脑勺。
那上面竟然还有要我回答的问题!我懊丧透了。我尽在徒劳地奔动,我是否一直在犯同一个错误而不自知?那晚我回到室内,找到那个牛皮纸信封。我手里拿着刀子,犹豫着。我希望这个信封已经不在了,我希望它被一个小偷连同别的东西一道偷走,我还希望它神秘地失踪。但是,它让我失望,它明明白白地在那里,在我的抽屉的深处。
我已习惯与人隔绝,习惯一个人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结庐和独步,习惯封闭自己,习惯不接纳别人,习惯不倾诉,也少听别人的倾诉,而只停留在与别人交往的浅层的温馨之中。我不想看到一个人最隐秘的灵魂动作,我不想听到一个人灵魂深处的声音,因为,当你用灵魂观照另一个灵魂时,实际上,就是两个灵魂的赤裸知照,那时,就一定会有痛苦。
我用刀子亲手将我自己粘好的信封裁开。我决定从信封里拿出信来读。我发出的声响,我相信卓文君在那边的房里全听见了。
我飞快地读完她的信,不,是她写的内容,她密密麻麻地写着的东西。
我读完时,我已经在房间里整整呆四天了。
然后,我头皮一紧,释纸长叹。我庆幸我多亏看到了这些文字,才在日后真正地开始领会了此生。
日后,我一生都带着她在信纸的末尾提的几个问题在行走。
我为她求证,也为自己求证。
我在纸面上,看到了芸芸众生之中仅仅我和她之间的神秘的先验的联系。
那不是怜惜,不是同情,不是互守,不是爱,也不是怨和恨。
我第一次走到一个人的完整的生命的旁边,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生命的逼真的形态,在她的生命里面,还包含着另一个人的生命,那就是她的死去的丈夫,就像琥珀一样,就像玳瑁一样。
如果你要点击的话,你会把他们次第打开,直走到他们的案卷的深处。
我对她更理解了。
我想,我们并不要一种生活形式上的默契,我们的默契在情绪上在精神上。
7我在班里越来越文静得像鸽子。
外表看上去我像是最无足轻重的人,但在姐妹之间,大家都知道我的重要性。我是第一个把我们几个姐妹当女人看的人,是第一个对女人进行分类的人,而那时候,她们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关于女人,她们都是在我这儿接受启蒙的。
下课后,彭淑珍、我、李继萍三个人在校园大树荫下做直膝跳步,偶尔我们也邀请别的女生到我们的圈子里来做游戏。下课总是一会儿的工夫,还没讲几个笑话,转眼就上课了,铃声把人都收进教室里。
人越来越大,功课越来越多,悄悄话越来越少,女孩子的心事越来越多。
以往,她们在大树荫底下对任课老师做过许多经典性的评价,为老师起绰号,在那时候,总用得上我的智慧。
我整天不响,实际上我总能出语惊人,比如化学老师的绰号叫“尤其”,地理老师叫“韭菜叶子”,都是我取的。
旁人乍一听一点也不懂,可大家知道后都认可,我们几个人中间的行话黑话,很快就在班级年级里流行开。
原因如下:化学老师上课时,“尤其”这个词的使用频率特高,平均每两句话中就有一个“尤其”;地理老师有一天中午从饭堂里出来,下午上课时,他的牙上有一片生动碧绿的韭菜叶子,不屈不挠地面对着一班同学。
那时,我们一道听磁带,一道追星,一道跳舞,一道去解放路百货大楼顶上游泳。
实质上,我是早期的老大,彭淑珍并不是,我是女性领袖,她是政治领袖。
有次我们在彭淑珍家试穿泳装,那时彭淑珍的身体像烤面包一样,迅速长起来,粗壮的身材,把那件泳装不胜娇羞的带子一下给崩断了。
我们三个人笑了,认真地用线缝好之后,让彭淑珍再试,又一次崩断了。我们三个人准备好的在暑假里去冒充成年女性去游泳的事以此而告终。
后来,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每个人心中的苦楚越来越具体,快乐越来越少。那时我的成绩是每况愈下,弄到后来不可收拾,我也就不收拾了。
一切都是长得太快的身体惹的,自己少女体内的奇妙变化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那么深刻、那么有着决定性作用的东西。
我一直被一些男孩子暗地里说成是校内里的一朵花,我听到以后,心里有特别的感受,前后达一年之久,走路也感到不是自己在走,微笑也不像是自己在笑。
后来,直到一天在单杠那里,听到了两个男孩子在谈论新的学校美女排行榜时,我才醒悟过来。
一个长得很丑的男孩说:“喂,你认识林因吗?”另一帅哥男孩说:“林因是谁啊?是我们学校的吗?”丑男孩说:“林因你都不认识啊?她是我们学校里有名的三大美女之一啊!”帅哥说:“我知道,都是你们一米五以下的男孩子选举出来的美女!”……从那次听到男孩对话以后,我才不轻飘飘了,回到了我自己这里,走路也像以前、说话也像以前了。
我们三人同在育才学校读书时,早先我一米五五,李继萍一米五四,彭淑珍一米五零,我体态上最先有女性特征,因而,她们都称恭恭敬敬地称我是“大个子”。后来,这个名字叫开了,班上的男生也都这么叫我。是早熟让我的学业荒废的。其实后来李继萍长到了一米七,彭淑珍长到了一米六九,我变成了小矮子,只有一米六多,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们叫我“大个子”。
我发育得早,刚开始来月经时,猛长个头,我还不觉得什么,后来乳房一突出来,我就烦死了。
少女时期,一对显眼的乳房是要给自己带来很多麻烦的。
自己身上长的乳房比人家丰满,跑步时最烦了,一顿一顿的。于是,我就不停地请假,不上体育课,逃避体育课。
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晓得,那时我走路都佝着腰,不敢挺胸,当时班上上课的,有个从外地招聘来的陈老师,总喜欢到我身边来冒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