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16/33页


  那天风很大,风把任何东西都吹得飘摇不定、摆将起来,唯有人的目光很坚定很执着。
  就从那时起,她在地方上就成名了。
  许多坏东西都去找她,很多人慕名去访她,她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已经属于社会性的存在,但是,她却从此变了,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小心谨慎、不轻易与人交往的人。
  后来她偏偏遇上了章为,章为是个有名的坏种,就是他,领导了一批坏东西在一个女孩的肚皮上打牌。细节是这样的,陶光晓和童中文那里都有记录:章为制定的打牌规则是,谁输了谁就下台当桌子,脱光了上衣露出肚皮,给别人在上面打牌,男女一视同仁。那很刺激,几个打牌的男女都卷起袖子来干,群情激奋。
  后来,一个女孩输了,女孩狡赖不过去,只好脱下上衣,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不过这个事情,后来成了章为的一大罪证,他被拉大网拉走了。但他坐牢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个!县里一号人物在一个场合遇到了卓文君,娇好的女子总是会被很多人碰上,第一号人物问她愿意不愿意调到县委会去上班,她,一介女子,当然愿意,于是,卓文君就到县委会上班去了。
  资料到此为止。
  关于第一号人物和卓文君的故事人们不得而知,因为一切都发生在闲人免进的大院里。但小城里的人们有一个习惯,就是很愿意猜测和捕风捉影。
  人们围绕着县委书记和卓文君的男女关系的隐私问题猜测了长达一年半之久,对剧情进行了集体创作后,又流传了半年,沸沸扬扬,连孩子都知道了。只有几个可怜的个中人不知道。
  在这里,人物关系显出了它的错综复杂。有人说,一号人物让公安把章为拉大网拉到宁夏去,因为两个理由,一是章为和卓文君有关系,另一是章为和一号人物的女儿有关系。
  我相信后者,也能证实后者,因为我前妻身上的事我知道。
  我不明白前者,也就是关于卓文君和章为的事。
  在我和卓文君相守相知的日子里,我们谈到过原先县里的一号人物,卓文君知道我和他的关系,知道我娶了他女儿,知道一切,包括他下台落魄了,成了我的私人朋友。
  有次我对卓文君说:“他现在好一点文墨,但他没有鉴赏力。……整天带着一个小孙女。”卓文君淡淡地说:“我以前认识他。”可是,每当我说起章为的时候,卓文君就不多说话。
  我说:“听说你也认识一个叫章为的人。”卓文君的沉默就是一种语言,她并没有义务要回答我的每一句话,我们的谈话也不是强制性的答问活动,一个人没有理由让另一个人说出她心窝里的隐私。
  我继续说:“那个男人关在白湖农场。
  可现在……他就要放出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前妻……从头到尾都是他的人。那个章为是一个十足的坏种,可我居然到今天还不认识他!“我牙齿咬得切切,可卓文君对我的话题置之不理。
  在我离开万县之前,我与卓文君之间的关系薄透到了极点,像只老式煤油灯的灯罩子一样,拿在手上要提心吊胆地,一不小心就要摔个粉碎。
  那一段,我们两个人都在玩那高难度的杂技,以保证不让那东西摔碎。虽然我们也像以前一样说着话,但当一方缄默时,对方就立即停止。
  卓文君对我行将离开万县感到不满,那表现到了她的脸上,她变得很神经质,也很痛苦。我们之间牢固的隔墙友谊,一间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隐蔽结构,都将随着我的离去,复归乌有。
  我不再继续追问她和章为的关系,我将用离开万县的行动来说话。
  后来,有一天,卓文君主动过来,温婉地对我说:“你想知道的东西,死鬼的日记里都有。
  ……你为什么不从里面来了解里面,而要从外面来了解里面,非要我来说哩?“我茫然地说:”我从头到尾地看了所有的日记,一页也没漏过,可我还不知道情况。现在,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知道了,我马上就要离开万县到杭州去了。“卓文君幽怨地责怪我说:”你也和他一样了!“19卓文君回去把死鬼的一本日记拿来,然后她指指点点着,开始向我讲述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心里知道,一切都已经有点晚了。
  “……既然你这么要知道,那我也只好说了。……我那死鬼知道我的不贞洁以后,就天天戴一顶灰色的老工人鸭嘴帽,那鸭嘴帽日后成了他一项生活习惯,每天戴着,晚上到家都戴着,上卫生间也戴,成了他的标志。他开始频繁地去找我的前好友尤里卡。尤里卡已经和我们、包括章为都没有往来了,但死鬼知难而上。去了,就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一本正经地、严肃地跟她说:请你告诉我,卓文君到底什么时候没有贞洁的?是跟谁?……那是个很讲究贞操的时代,他很在乎。
  “……你再看这一页!”他始终到尤里卡那里去,无休无止,和她讨论我的贞操问题。那时尤里卡寡居着,尤里卡怀疑死鬼不怀好意,但是,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她离婚后很孤寂。……你知道,死鬼并不是很讨厌的人,除了他的眼有点毛病外,其他都说得过去。尤里卡由着他去问,他也去得更勤快了,问得更多了。每一次都彬彬有礼地敲门,先两下,后三下,我知道他许多生活习惯,我猜想肯定那样。
  尤里卡没放下门上的保险链子,从门缝里问他找谁,我的丈夫,给她带来了一点乐趣,她把他放进来,她是个轻佻女人,轻轻一笑,她的生活太枯燥了,需要一些故事发生。尤里卡啪哒一下又把门关死了。
  “他把帽子下下来,放在沙发上,一副很愁苦的样子,倾诉自己的婚姻状况,倾诉自己的不幸,朝尤里卡说:我真的受不了了,为了我的前途,尤里卡,你一定要把卓文君未婚前失贞的情况告诉我。尤里卡说:不行,虽然我和卓文君不是朋友了,但我不想乱说她的事。不过,你可以猜,我来给你一个个地排除。你想一想,你就坐我房间里想,我到外面洗一个澡,我正想冲浴。他到尤里卡的房间里去想了。尤里卡在外面用香波洗头。她没把浴室的门关严实,室内弥散着三合一香波的味道,浴室里面的奇妙的雾气也弥漫到里面房间里来了。……你看,司马相如,这些,日记上也都有。
  “死鬼受到气味的诱惑,但不敢伸头去看一看,只是用鼻子代替眼睛去偷窥,就像某些人整天用耳朵代替眼睛去偷窥一样。有些人的腼腆和胆小让他们终生得不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们的有关器官终生闲置着没有越位使用过。就是这些,使得他们终其一生脸上都写着不得意,终其一生都是一个好人,一个榜样,一个先进,一个高尚的人,同时他也心神不宁,但他聚拢勇气,准备向自己挑战,和陌生的有诱惑力的女性进行对抗,他知道自己的懦弱,但他为自己开脱说自己是多么地符合道德。
  “你再看这一页。
  “就在死鬼坐在尤里卡的内房里时,就在尤里卡在外面洗澡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一个人进入尤里卡的家了。
  外面的大门开了。
  一个男人进门了。
  那个男人有门钥匙!死鬼对尤里卡的个人生活并不清楚,他觉得自己突然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没有办法,在听到外面暧昧的声响之后,他迅速地爬进了尤里卡的床底下,他的致命的错误是忘记了自己的帽子。……一个人“通通通”地把一个湿淋淋的人抱进内房里来了。
  地下啪嗒啪嗒地滴了好几滴大水珠。
  那人把尤里卡往席梦思上一摔,然后,四只赤脚就不见了,上了床,两团血肉做的身体在床上厮杀起来。
  “上面的声响很大。
  你看这页,其行为过程在死鬼日记里都有记录!尤里卡在床上大声说:你早就该把那顶鸭舌帽扔掉了!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要来就来吧!你上了我的身,也就跟你老婆卓文君一比一打平了,你也用不着再去做什么贞操调查了。……上面那个男人作声了,声音很粗野,说:真他妈快活,狗日的,唉,一进门就遇上了金元宝,真他妈的快活,狗日的,唉,真他妈的快活,狗日的,唉!……“尤里卡那时发现了异样,惊讶地叫了,说:呀,章为呀?是你呀,你怎么从牢里跑出来了?快出来快拔出来,我月经来了,你别像狗一样。
  “尤里卡用强劲的动作摆脱章为。章为粗野地说:你是我老婆。尤里卡说:哪个是你老婆?你怎么进来的?是那个人把你领进来的?还是你和鸭舌帽一道进来的?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你把我的门钥匙还我!怎么一下就把门弄开了?快走开,我月经来了!章为还在拼命,说:我晓得你喜欢来硬的,好吧,看我的!……来月经?女人都来月经!哪个女人不来月经?好吧,看我的,你刚才把我认错人了吧?好吧,看我的。看我的。
  “章为得逞了,大喘着。
  “死鬼在床底下都听见了。
  “章为还在床上纠缠尤里卡,说:我们集体越狱了,出来了八个哥们,我们出来就是要干干你们的,在牢里面他妈的煎熬死了,坐牢,熬得青石板都淌汗!等干了几个女人之后,我们还要进去的。尤里卡,你把我忘光了吧!我告诉你,很多路口都有人端着冲锋枪在抓我们。
  路口都设了卡,我现在已经干了你了,等我再干了县委书记的女儿之后,我还要去干一干卓文君。我想你们都想疯了!……今天我一进门就上了手,很不错的。啊,我已经三年没干过女人了,你们不晓得我多么受煎熬。我肯定会回去坐牢的。
  我现在告诉你,你真不够意思,一次都没到白湖农场看过我,我现在在里面混得很不错,是个小头目,我属于改革派,我们这一派都是生活作风有问题,保守派是贪污问题,我在里面表现得不错,我们几个改革派制定了越狱计划,目的就是要回来干干女人。
  他们就是不抓我们,我们自己也会回去坐牢的,我们是冲着女人出来的,解解馋!……尤里卡,我坐牢没牵扯你,老子把所有的脏水都倒到县委书记家里了,够意思吧?“尤里卡说:你受煎熬是活该,你快滚吧,我还有事。
  “章为说:等我躺一会,再干你一顿。
  “尤里卡叫了一声:喈!”尤里卡光身子跑起来,在房里打转转,章为在房门口守着,要捉她。尤里卡很冷淡他,要他快点离开屋子。
  章为耍着无赖,压低着声音,咆哮着说:尤里卡,我喜欢你,你让我亲你一次,你就打电话报警把我抓走,行不行?尤里卡披起了一条大澡巾,在窗子这边盘旋。
  “章为忽然说:你在找什么?那一顶帽子是哪个的?你屋里有人?好,我带着刀子。
  “章为转身到了客厅里,找他的衣服拿刀子去了。尤里卡在屋里哆嗦,说:章为,你来吧你来吧你既然要来你就来吧。”……卓文君说到那里停下了,她刚才叙述到章为跟尤里卡发生性交时,很精彩,我从没有听到她用那样的声音说话。
  我从没有看到过卓文君发情时的样子,我们俩的关系太平静了,一次性也没发生,一次性激动都没有。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而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过了半天,卓文君见我毫无反应,就又叙述起来,她手里拿着死鬼的日记,一边自己讲,一边用折好的页码来引证,还把相关文句给我看。
  就在那时,我终于脱口而出,说出了我好几个月想说的话:“那次越狱,章为找到你了吗?你跟章为到底什么关系?”听到我问这个,卓文君的激情冷却下来,她冷冷地说:“……别急,我会告诉你的,你放心。
  不过,等我先把死鬼的事讲完。……章为又走进来了,他已经穿好了鞋子和衣服,急急地说:不来了,我还要憋一身劲去逃命。门飞快地碰上了,章为走了。你看这里,死鬼写的:“我觉得,坏人更爱这个世界,他们对这个世界更有欲望,而好人总是活得窝囊。
  ‘死鬼从尤里卡床底下爬出来时,像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满头大汗,快要休克了。他直奔沙发上的帽子,一把抓在手上据为己有。
  那时,尤里卡还在屋子里披着澡巾,白着身子,寡廉鲜耻地看着他。死鬼斜着眼,不敢看她,他在别人家的床肚底下大受刺激,几次要晕倒过去,又几次醒转过来,他的一生,从没有这样子度过如此非凡的时光,他说自己简直成了‘和平时代的虎胆英雄’,他起身要走了。尤里卡却挽留他,把澡巾从肩膀上拿下来,顺手说:你不想顺便来一下吗?……我想,死鬼决不是见鱼不吃的猫。
  ……这后面的内容,他日记中没有写。
  他们肯定干了那事。
  “他离开了尤里卡,他得到了他要的东西,也就是第二个女人的身体。
  “一段时间内,死鬼很平静,不再调查我的失贞了,他还整天戴着那帽子,心态平稳了,做官也做上去了,常常出现在万县有线电视上。我看到他坐在主席台上,还戴着那顶标志性的帽子。冬天,他戴一顶同样款式的毛绒的鸭舌帽,那一顶帽子恰当地隐盖了他的眼疾。万县群众都知道了,测绘局有了一顶鸭舌帽,现在已经在县里当官。……他要等有了一定权势之后,重新来调查我,而且要做得更精细。
  事实上也是,他后来利用职权搞我的隐私调查,做得很过分,你看这一页,他调配了一个工作人员去调查我,去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长沙去取证,回来还领出差补助。我在长沙上过学。
  “在他跳崖之前,其实,他获得了关于我贞操状况的最有价值的情报。这则日记上有记载,你看!……若干年前,我与尤里卡两个单身女性住在一块,附近女厕经常见鬼,有一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凌晨两点,我非要上厕所不可,尤里卡陪着我,我急急地摸进了厕所,那天,厕所里的灯坏了,尤里卡站在外头一百米的地方,一边害怕一边等着我。
  那儿还算有一点路灯的亮光,是西大街的路灯光亮。尤里卡怪我在里面磨蹭,忽然,她就看见一个影子从厕所里出来,顺墙根闪去,逃掉了,那人逃走时也不顾脚步声,一串声音清清琅琅地在深更半夜里回响。我出来了,先是啜泣,继而小声嘤哭,回房后大哭,尤里卡问我具体情况时,我就开始号啕。事后我感到,那个在女厕所里作案得逞的人是章为。
  “死鬼说: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要穷其一生来证明我不是处女,然后无怨无悔地死去。为了这个理想,他要‘在仕途上拼命地往上爬’,他简直早就应该死了,他奶奶的,他活着就是为了调查老娘不是处女!”后来不知怎的,他戛然而止,停止了调查,跳崖了。
  从日记里很难看出什么,他跳崖前似乎做好了放弃生命的准备,但又好像没做,他为自己的老父亲找了一个老保姆,他老父亲已鳏居十年,作为儿子,他一直想尽个孝心。那些保姆市场上的年青姑娘像蚱蜢一样多,一个个长腿健硕生命盎然。他知道这样的姑娘一进家门,照顾老男人,肯定会让衰朽的老人速死的。他父亲的胳膊已经像干柴了。死鬼曾想把他老父接到我家来,和我们共同生活,但后来他否定了自己。你看,他写道:“临死前的老人的眼睛像化学喷雾剂一样,会让家里的臭虫和一切生物都死光的。
  ‘他发愿,一定要为老父亲找一个老女人,为一只笼子里的垂老的蟋蟀配一只异性蟋蟀,以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他做到了。但他自己却从一只笼子里出去,越走越远,最后走下了悬崖。
  “说实话,我很恨死鬼。他一只眼里感到绝望,另一只眼还吊儿郎地装着对一切不在乎。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哪一只眼里的东西是真实的。有一度,他回家时,脸色总是铁青的,那鸭舌帽给他的脸带来一种纵深感,我知道他在外面的调查一定无路可走了。他把我当作他的私有物品,希望我的过去、今天和明天都是他的。他穷凶极恶,最后,直接来问我什么时候失贞,是跟谁,在什么地点。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
  “我开始哭,哭了三天,然后我红着眼睛跑回娘家。从此以后,我们天天吵架,从端午节吵到中秋节,他说他要娶的是有贞操的卓文君,我说我生下来就没有贞操,你叫我怎么办?我说,不是我要嫁你的,是你流了很多鼻涕,非要我嫁你我才嫁你的。他说,那你带贞操来了吗?我说,嫁你之前,我不是你妻子,我归我妈妈养,我归我自己,你管得了吗?我说,我告诉你,我早在汉朝就失贞了,你应该知道的,我和一个名叫司马相如的风流蕴藉的人私奔了!”他疯了,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我会到汉朝去调查的。“卓文君对我说,她很痛恨她丈夫,他和她有旷世之仇,他竟然要到汉朝去调查她的身世和清白。我看着卓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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