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30/33页


  我们讲了很多,他把一张花三十五元买来的五十元的磁卡用光了。
  张若松为我高兴,为我兴奋。
  我听到消息以后很难过,心里像吃了苍蝇般复杂。
  我没轻没重地骂了张若松一顿,我说:“林因找到就找到了,你高兴个鸟啊!你这个一生只跟一个女人睡觉的老实蛋子,你不要得意!也不要骂我!我是一个铁骨铮铮无情绝义的男人!男人是不怕骂的,男人最怕的是柔情。”我想,我如果在杭州的话,林因她坐月子,即使是她为别人生孩子,作为朋友,我知道了也会认真地去看一看她的,鼓励她几句,让她别怕疼。我晓得她其实很弱小,她只是装着强大,她现在的身上一定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不会变成一架哺乳机器,不会变成一只硕大奶瓶,身上毛孔不会变粗大,奶汁味不会遮住她可贵的体味,因为她是一个江南女儿。
  生孩子是一件辛苦的事,为一个人偷偷地生孩子,更是一件无比辛苦的事,无人能体谅出来。
  我拼命地给她拨手机,但那手机已经几个月没开机了!如果我在杭州,我会陪她到苏堤走走的。也许,我现在一念之差就会允许她把我当作一个朋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炫耀的,或者,我会允许她把我拿到她熟人那里去曝光,会和她结婚。
  我从没有说过我要和她结婚,她也从没有敢提过这个词,我们也没有说过爱情这个词,我们从没有说过爱,我们把过去的一切都说成是“玩”。
  但是,遗憾的是,我当时不在杭州。
  我让张若松为我进一步打听林因的事。
  我对张若松说:“如果见到了林因,多关心关心她,别舍不得花钱,任何时候任何款项,都能到我这儿来报销。”“你不回来一次?”“我现在还没有空。
  等我有空了,我一定回来。“”现在她一定更想见到你。“”你怎么知道?她可能有丈夫。“”如果她没有呢?“我觉得张若松说得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这种事情,最好是本人不在场,最好是有个中间人。现在,历史必然地选择了你――张若松担当了这个重任。“张若松正准备大骂我的时候,他的磁卡用光了。
  哥们张若松的工作很有进展。他不时地向我报告林因的情况,他把我嘱咐的事当作一件事在做,当件正儿八经的事在做。
  第一次他现场实况转播,手里拿了只借来的手机,一边走一边说:“我现在正在去林因家的路上。……我到了林因的家里了。……是一间老屋子,在章家桥的……弄。
  林因不在家。……家里有一个眼睛已经失明的老婆婆,我认得。……喂,婆婆,你好,我是林因的一个朋友,是来看林因和孩子了。……这个婆婆眼睛看不见,她用手在做家务。那天到学院来送喜糖的老婆婆是另一个人。
  ……我坐下了。……她的手敏感地在桌上摸这个东西摸那个东西,让我看了心里有点火烧火燎的。……她在找奶瓶给孩子喂水。
  ……我却递错了东西。我把一个茶杯和一只奶瓶颠倒了位置,希望她能拿到,结果却又造成了老人的新的不便。
  ……林因并不在家里。……这个老人就是送杨梅枇杷粽子到工学院去的老人吗?长得有点像,我来问她。……老婆婆,上次到丝绸学院找司马相如的是你吗?……“过了两个小时,张若松来电说,林因家那一带就要进行旧城改造了,所有住户都要搬迁。各家各户先去租房,年后会拿到市政部门的一套安置房。
  他还说,现在章家桥那一带已经拆出了规模,远一点看,已经是一片瓦砾地,一幅沙场秋点兵的气派。杭州现在想在中河路这里修复南宋临安都城,造就中华第一街。在吴山脚下,还要修建一个吴山文化广场。
  我突然发起火来,说:“你是学医的,你不懂!……我们搞的投资几十个亿的中国丝绸文化中心都不建了!只建一部分!在国际上中国丝绸第一大国的地位已岌岌可危!现在杭州市政府要搞的大动作很多,他们也在选题,现在他们最想把西湖博览会搞红火起来!你说的南宋临安城都是计划中的东西!”张若松说:“好的。
  我不懂,你懂,好了吧?我已经替你和林因讨论过她家租房的事了。“我说:”你干吗要说是替我?你小子有没有脑子?先把我还活着的情况保密起来!“张若松说:”我全说了,我已经说了,你的电话号码林因知道,只是……她不想打。“”你这个儿子是不是在耍我?“张若松说:”我买了很多婴儿食品去了,还替你丢下了八百元钱,总共一千元的人民币的开支已经出手了。“”是儿子还是女儿?“”儿子。“我在电话里对张若松指示说:”你已经知道林因的下落就行了。现在……你能不能从你的多管闲事里撤出来?我提醒你,张若松,事情应该向着越来越简单的方向发展,不能越来越复杂。“不料,张若松却说:”我已经爱上我新干的工作了。……林因需要帮助,她家里冷淡屁秋的。
  基本上……我每天去都不见林因的人影。那婴儿整天与一个瞎婆婆为伴。“我讽刺地说:”你到今天还没有见到她,是不是?“张若松没有理睬我。
  过了一个星期,张若松又和我通上了电话,说,由于林因住家的那块地方的拆迁迫在眉睫,他日前以一个社会工作者的身份对林因家所在的社区进行了访问,对林因的个人情况进行了抢救性的发掘,了解到了非常非常重要的情况,但要等整理好了之后,再有条理地向我汇报。
  他得意地说,如果不是他的抢救性的侦察的话,那么随着拆迁的进展,所有关于女子林因的人事,都有可能烟飞云散。
  张若松显得很屁精,异常坚决地没有当即告诉我有关林因的所谓重要情况。
  ……第四次,张若松打来电话,说我该回杭州一趟了。
  我手头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没理睬他。张若松很生气。他又语气很重地说了一句:“你该回家了!”我说:“有必要一定要来吗?”张若松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老兄,我问你,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我听他的口气,就猜想事情麻烦了。
  我很诚恳地对张若松说:“张若松,你知道,……你我不是外人。……我在万县还有个女儿……她都已经很大了,归我抚养。”张若松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他没有再指责我,只是放下了电话。
  后来我到成都去了。
  张若松不再和我联系。
  后来我又到了广州和香港,中途还去了一趟欧洲。
  张若松也不和我联系。
  情况发生了颠倒。
  我每到一处,都拨通杭州张若松,跟张若松说一声我到哪里了,就好像张若松是我亲爹或是我的亲儿子一样。
  但张若松始终闭口不再提林因的事。
  我很欣赏张若松的那一种淡出的方式。
  是我本人赋予了他这个使命,授意他当初调查林因,也授意他现在淡出的。
  18。
  一天,我正在嘉兴我的厂子里工作。
  嘉兴那里环境好,我有一个个人实验室。那一段我死忙,我常常在实验室里睡觉。有次我梦见我想克隆一只蚕,我通过一件旧丝绸面料上的纤维在做,想复原一只过去时代的已经不再存活的活体蚕,我的实验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但很多搞分子细胞学的行家笑话我,说我这种做法完全是文科生的空想。他们说蚕当初吐出来的丝,经过许多的工艺过程加工成丝绸以后,它的细胞早就已经彻底坏死了,不可能再表达许多年前的母体基因了。但我非常想做成一个不可能做成的事,出于某一种很难诉说的原因。我把没有一个人认为有现实可能性的实验一个劲地做下去。……正当我在实验室里把我成功切割下来的DNA植入到一个异体细胞里时,一个女人,出来了,她居然是林因!但她摇身一动,居然又是卓文君!……我大恐惧,不知所措。
  正在我陷入无端的生死界限不明的恐惧时,我醒了。我看到了一个明明白白的世界,我真的很感激。
  那时,有人拨通了我的手机。
  突然的手机铃声又让我错愕不已,我差不多吓得抖动起来。
  我不知道她是谁。
  我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是13987346729,我没有储存过这个号码,所以没有姓名显示。我有个奇怪的预感,我不敢接。
  我怕是林因打来的,又怕是小晏打来的,我更怕是卓文君打来的。
  我的实验室里非常安静。这个电话连续拨了四次。
  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没接。
  下晚回去,我一个人坐在在客厅里,翻看我的屋里所有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找到这11个数字的排列。我在健身器材上锻炼了一会,忽然,这个电话号码又拨进来了。
  我奇怪极了,但我仍然不敢接。
  晚上十一点四十九分,这个电话又一次拨入。紧接着,又拨了一次。
  夜已经很深,我给它发了一个短信:“找我吗?”对方没有回复我的短信,而是迫不及待地连续四次拨通了我的手机。
  我按下了接入按钮,我感到很幸运,我听到的不是林因的声音,不是卓文君的声音,不是小晏的声音。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我不熟悉的!声音透过夜晚的时空,轻易地传来了,我一点也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我已经忘了她的声音了。
  “你是哪个?”我用四川方音问。
  她自己说了,说她是我的前妻,我很快想起了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深沉绵厚,在中音部位金黄灿烂,在高音部位走形无绪,以往她经常在家里唱歌。
  她有点慌乱地解释说:“我是从……司马无依那里知道你的手机号码的。
  ……我现在在上海,我想来看你。“我很沉静。
  司马无依是她的女儿,是我抚养的女儿。
  她就是我的前妻。
  我说:“好吧。那你怎么找得到我呢?”……我说:“我来接你吧,不,我让一个司机来接你,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从上海到嘉兴来回三个小时就行了。
  我听到我的司机从车库里发动了车子,在黑夜里开走了。
  我坐下来等,在一个普通的下半夜里等着她的到来。
  她就是我的前妻,我一生中最初的女人,一个我曾留宿过的女生,一个昔日让我伤痛的女人。
  我们已经有13年没有联系了,她突然来了,来找我。
  她曾经对我极其冷漠,还把自己和别人生的女儿不负责任地丢给我,变成了我一生中的义务。
  现在,就是她,要来看我了。
  我不知道她来的真实目的,我也不知道她到来的意义。
  我头脑里飞快地想着许多事,我当然忘记不了她。在我就要淡忘的时候,林因和我在小屋里的彼此互相的讲述又重新唤起了过去的一切。
  现在,此刻,我一个人又在重温我们过去的生活,重新理解过去。……说起过去,我们都是被伤害者。
  凌晨5点,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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