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4/33页
我们一道走去。
很多人大失所望。
我带她到湖滨，在仁和路点了几个海鲜。她很不开心，只是吃着，我们稍微喝了点啤酒。然后，她跟我到了我的房间。
那一天夜晚，张欠又一次和我在一起。
我们开始谈话，我问她许多情况。她说，她家住在清泰街一带的老城区，可她现在还不想让我知道。我不敢问她为什么在那趟公交车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怕伤害了她。我们在无声中又把上次的事全面、仔细、精细地做了两遍，后来，我们没有说过多的话。
当我们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其实无话可说。
女子开始常来了。
我很珍惜她，我也极尽本领去安慰她，我并不提一些鲠在喉头的敏感话。我意识到，似乎，只有保持对她的一无所知，才能更长久地拥有她。有一个薄胎器皿，很脆弱，在我们之间存在着。
也许时间能改变这一种脆弱，但现在肯定是非常脆弱的，一碰就碎。她在感情上并不显得过分依恋于我，至少我看不出她很依恋我。
但她愿意任人驱谴、任人支配，她的生活很怪，没有很多事可做，她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女性，可以支配自己的时间，可以彻夜不归，可以在我这个不像房间的地方与我通宵为伴。
随着张欠频繁地出入我的陋室，我的心绪稳定下来，我突然获得了一种力量，我雄心勃勃地要把我的论文计划扩充成一本书。我所研究的广阔的丝绸文化，全在我脑子里面生机勃勃地活过来了，所有的知识门限被我豁然贯通。突然之间，在我的眼里，上有十八层天，下有十八层天，青晃晃一片，清澈透底。我从来没有进入到知识领域里这一种透明澄澈的境界。
９女子张欠不定期地到我这儿来玩。
每一次我们都很快活，我指的是我们那一种很内在的身体游戏。有时，她在我这儿借点钱，说要顺路去国大百货去买点东西。我一直没有告诉女子张欠，她是我此生细心体会的一个很真实的女子，我很喜欢她的肉体，但我不愿意开口说，我也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没有很多性经验的男人。每一次我们脱得光光地呆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能用我的书上知识，绰绰有余地玩世不恭，让女子张欠知道我懂得多手段也丰富。她总是别有用心地恭维我说我是博士生。
我对她的印象之深，对她的胴体之爱，是无法言喻的。女人奇妙的身体里的精巧的结构，非工科博士生不能洞穿。
那一段我生活的两个基本点就是写书和体味张欠。两个课题，我一人承担。
我们都不承诺对方什么，但我们却能持续地享受快乐。
这对我来说，意义是非同寻常的。有时候，我们只是把眼前搞定，并不能把明天赌进去，早在若干年前我就这样认定自己，明天的司马相如，决不是今天的司马相如，我也清楚地知道，张欠对我的重要，与明天对我的重要，谁更重要。
当生动的对象成了家常的时候，她也就成为熟悉亲切的家常了。我一边做出对今天真诚的样子，一边偷着乐。
偶而我有意对张欠说我有妻室在成都，她也并不拒绝我，还是到我这里来。
我认为张欠在我身上得到了她要得到的东西，否则，她不会把自己的身体这样无条件地对我开放，我认为我们的投资都获得了收益。不是吗？我们在玩一种双赢游戏。
我说，我的妻子她很美，我们家在成都郊区开了一爿酒店，她，名叫卓文君，天天在家带孩子、卖酒。我俯伏在女子张欠的丰腴精巧的身体上，呼喊着卓文君的名字，与张欠一起进入神奇的境界。张欠大叫着司马相如的名字，每次总在叫到司马的时候戛然而止，突然大喘，咬住我的肩头。在神游归来的歇息时段，张欠跟我索要卓文君的照片，和我孩子的照片。我总是设法让她不得而终。
有时，她把我要烦了，我就没轻没重地给她一句：“你凭啥子要她们的照片？”那时，女子总会黯然一会儿。
但我知道，这是例行的情绪波动而已，稍后的肌肤之亲会把我们又一次送进微波炉去化冻加热的。
女子张欠总是在我们痛快之后表现出有失落感，几乎每次如此。她会一个人落落寡合地坐在我的简陋的床上，看着我翻书。我那时对房子里有女人的体息，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像一个机械师对待自己的新机床一样，反复地、不知疲倦地研究着，并和它相守。
太阳每周都会从床上升起，每天都是新的。张欠每次到来，我们都会进行全新的缠绕和剥离。
次数多了，张欠一进门就说：“下岗女工来上岗了。”我推测性地当面说过她是下岗女工，这句话后来成了她揶揄我的把柄。她也从此扮起了下岗女工，说着自己的下岗故事。我带信不信地听着，我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从她的嘴里抠出她的真实名姓和她的真实生活，我们并不愿意接触真实，我们都小心地绕开真实的内核，巧妙地在无关紧要的地带游戏徘徊。我从没有口头上暗示性地说过她是城市里那些数量上正在成长的妓女。事实上看上去她也不像。
夜晚，我们共同穿过校园惜晚亭一带的树木，路灯下，我送她到校园后门的１０路车乘车点。
大街上，西部牛仔烧烤城的灯火亮过白昼。我看到张欠上了双层公交车的上层，坐到窗边上的一个座位上。我们挥手作别。返回小屋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惜晚亭的冷廊凳上坐了坐。头上是带着枯败样子的紫藤筋骨，绞缠在一起。今年的新叶浓密繁厚。我忽然觉得张欠是一只又美有香的芳香鸡。
我一个人想着这件事，有点卑鄙地想着，我觉得这样对我很好，有吃红烧大块肉的感觉，来去无拘，很舒畅。
张欠对我来说绝对是低成本的，而且我用不着有责任有义务，用不着对未来承担什么。
１０我们是临时支起来的两根木头，什么时候有一根抽走了，另一根必定也会倒下。我们漂浮在生活的表象的海之上，在这个地带里我们真诚相处。
我这样觉得。
她知道我的成都妻子卓文君，就跟她知道我叫司马相如、我在读博、我们只是暂时相爱一样。
我从她的嘴里，也半信半疑地知道她是都锦生丝织厂的下岗女工，住在老清泰街清泰立交桥下的一间老屋里，她下岗已经一年多了，想傍个大款，却始终没傍上，整天在城市里焦灼地游动，梦想通过艳遇来改变自己的平凡的生命，不曾想却遇上了一个寒酸的没钱没势的狗不理博士。她说话很快。她这样花言巧语地把自己编织起来，伪装起来，她的内里的真实离我越来越远。
……有一次，我对张欠说：“你的头发长长了。”张欠用双手拢着自己的亮发，前胸随之张扬开，头微微低着，眼眸温婉地转动，女性往往在这时情味十足。张欠问我：“那时我头发甚样？”我不暇回忆，脑中就浮现出她在车座上晨睡时的样子，我用手抚玩着她的秀发，说：“那时你的白颈子晃人眼。”张欠任我抚弄着，一边莞尔一笑，说：“你老婆卓文君的颈子白吗？”我说：“她很土，奶子往肩头上一搭，孩子就能在背篓里吃奶头。”听到我的四川口音，张欠咯咯咯咯大笑一通，眨着生动的眼，不相信地看我，又咯咯咯咯地笑一顿，鬼机灵地用手掩掩嘴型，眼角则不停地放着飞镖，刺住我，一刻没放松。我把她的美头揽在怀里，啪嗒啪嗒地用舌头舔她，我以前对她说过这叫“司马相如美容法”。
张欠扭着脖子躲着我的温柔的美容工具。等她弯着腰笑累了，好一会儿后，张欠想一想说：“我想把头发染了，你说好吗？染成后现代黄毛，怎样？”张欠说话极快。
我听了她的话吃了一惊，并不是所有下岗女工都知道“后现代”这个词的，我把这个吃惊暗暗吞下去了。我只是说：“张欠，你要是一头黄毛或者红毛进来，保准过不了我们校门门口大爷那一关的！”张欠不理我，忽然又换个话头说：“你老婆真叫卓文君还是不叫？咯个名字咋像个书上女子的名号？”我也不理她，我猜想她是装着不晓得卓文君，我叹一口气说：“我就要离开杭州了，我们的缘分有多长？”她说：“……你要走，我又能怎么样？”突然，张欠不知羞耻地大胆说道：“在你像只蛤蟆一样趴在你老婆卓文君身上时，我敢保证，你会大喊我张欠的名字的。”我听了张欠的话，一下记起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子来了，那个女子以前也曾以这个姿势坐在我腿上。
于是，我就说：“你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子。”张欠的眼跟我的脸凑得很近，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我把张欠抱在胸前，拼命地挤压她，这是一身我很熟悉的皮肉，但我并不知道它的真正主人。我们的感觉都上来了，她又例行地要我去嚼一块口香糖。这是每一次身体体操之前的准备活动，她说她受不了我的司马相如味道。其实我知道，有统计数字显示，恰恰是男人身上刺鼻的气味能让性交中的女人感到兴奋，能加快女人的疯狂。张欠尽管在我的口臭面前恶心过，但能看得出，她需要一种让她兴奋的气味，她也在我面前说过她讨厌有洁癖的男人。后来，我彻底领会她的意思了，每当她说要我嚼一块口香糖时，其实，她想要表达的准确意思就是她想做爱。
在我的简陋的床上，张欠是个追求彻底快乐的人。她不愿意我们的皮肉之间有任何的中介，她从不用避孕套。我提醒过她，我说如今我们高教区的大街墙壁上，到处都有出售避孕套的机子，但她置若罔闻。
我们身体的交流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欲步不止，欲擒故纵，款款急急，醉步碎步，水波摇曳，日影迷离，我们总是在不确定的时候到达不确定的层次，晕眩期，次晕眩期，后晕眩期，我总是在意念迷离之际，追问张欠，逼问张欠，我借此很好地控制节奏，我总是问：“你是谁？”张欠在意态迷离中胡答。有时她说：“我是一个被浙江男人养起来的女人。”有时她说：“我是一个癔病患者，是个白日梦游者。”有时她说：“我是你的妻子卓文君，我不叫张欠，我是绿珠。”我又问她：“真是吗？”她说：“是的。”有时她说：“见你妈的鬼！”过一会儿，她又断然否定自己，说：“我从五千年的远古来，我是一只蚕的精魂，我全身没有骨头，我通过身体的蠕动来行走，我在你们的那些书上，获得了我的女身。”我有时在那种迷离的状态中问她一些很本质的问题：“你在公交车上为什么不穿内衣，而只穿那一件绛紫色的丝绸上衣在人海里穿梭？”她说：“我一穿那一件衣服，就能获得了一种奇特的感觉，那就是什么都没穿、像在水中游泳的感觉。”她还说：“我不光没穿上身文胸，我下身也没穿内裤，我感觉自己光着身子在公交车上游泳，我的皮肤感觉到水的漾动，我渴望所有的男人用手摸我，摸我身上的任何部位，别人摸我时我会感觉到一种皮肤和器官的快活，我的身体知觉始终很敏锐地保持着，我很敏感，我需要水，需要抚摩，需要快乐，需要晕眩。”我声色俱厉大声呵斥地问：“你到底是谁？”她在颠峰状态中又哭又闹，声情激动，说：“我是下岗女工张欠，我是一只中华蚕，我是你成都卖酒的老婆卓文君，我是杭州城里的一名风尘女子，我是一只性感的鸡，我周旋在许多个男人中间，陪他们睡觉，我有四个男人，一个是我的‘包头’，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干爹，一个是我的博士情哥哥……”１１是的，在城市里，一个女子，她能成为任何一个人。
在不同的具体的上下文里，她完全有理由成为不同的人，她可以伪造，可以谎称。这个静静地躺着的女子，她叫张欠。她已经熟悉地躺在这一张陌生的床上，这床是我的，她的脸上写满了安全感。我们一道从一个巨大的穹隆样的神秘的地方飞翔回来，我们一道意志迷失过，我们刚刚写了一段我们的历史，这就是我们此刻安详地呆在一起的理由。
说起做爱，张欠她永远也不会疲倦。
每次我醒过来的时候，她总是张大眼躺在我身边嗑瓜子或者是在吃话梅。
有时我会被她哼哼着的歌声弄醒，或者，她正把我的书放在一张凳子上垫脚，一个人干着修剪玉趾的勾当。透过我房间门上摇头窗口的一束阳光，正好照着她的脚趾和纤手。她的手在阳光里面捞着。
我醒过来了，我的头躺在床上，视点偏低，从下面看着她。她光着身子，什么也没穿，只是随手拉了个方巾搭在腹胯部，她喜欢裸露。我说：“女孩子头发刚刚能扎起来的时候最美，前面还有几绺耷拉下来。”我把头移近她，靠近她的腰身以下，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她的体息，她的身体也很快就感觉到了我。
我喜欢她的气味。
她的恬然、安闲，给我的房间内部带来了一首浅浅哼唱的圣歌所能营造的氛围。房间内部的平静和安宁，又把她还原成现在的张欠，好像房间外面的五颜六色的城市不存在似的，好像刚才她在激动时说的一切都不算数似的。
我以为张欠呆在这一种房间内部很满足。可是，我的判断错了。张欠见我醒来，把她那一只金黄色的精巧的指甲钳，还有她的小刷子，统统收进她的小坤包里面的一个小包里，低头朝下看了我一眼，然后她说：“你就跟看一只五花大绑的死梭子蟹似的！……闷死了闷死了，我再也不能在这个鬼屋子里呆下去了！……我把我包里的小本子拿出来给你瞧瞧，每一次我都记下了，我前后一共来过十一次了，你对我的身体实际使用的次数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字，是二十三次！今天，我是中午１２点３６分来的，已经有３个钟头了，你瞧，这一块阳光已经移到凳子这头了。……我还在你这里呆２５分钟！闷死了闷死了！我再也呆不下去了，在你这鬼地方，小便只能往脸盆里放，我再也不来了。没有第十二次了，我们的故事该结束了。你如果知道我出身在什么家庭，如果你到我屋里瞧过，你就晓得我再也容忍不了你这里了。你这里没有物质，也没有精神，没有文明，没有休闲，我一来到，你就像个城市打工的一样，拼命地干，干过以后就像只死蟹一样大睡，你把这当作休闲，哦，我……没味道到顶了。”张欠说过之后，眼看着旁边，并没有动弹去穿衣。
我听了，很惊奇，她第一次这样表现。
我沉默了半天，最后，我决定讲一个故事给她听，决定把我自己当作故事讲，讲给她听。
我平静地说：“那么，……张欠，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张欠好久没有反应，继而扭头看看我的房间四面，说：“你这里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碟片，连一只能用的洗脚盆都没有，……你只有故事。
你想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是不是？“我说：”这不是……故事，你听听就知道了。……你愿意听吗？我从没讲给人听过。“她没有作声。
于是，我就开始说：１２……我在老家万县的时候，那时我发过几首诗，我的活动能力也比较大，我蜻蜓点水地谈过几个恋爱，都没成。后来，别人介绍一个女子，她是县政府里一个头儿家的千金，她……一个女子，没有结婚，但带着一个一岁的小奶伢儿。
当时，她爸爸在政府里，连房子都替我们拿了一套。同时，也准备把我调到政府部门去。可那个女子，和我办了登记结婚手续后，一天，她突然离开了我，莫名其妙地去找她的野男人去了。
我得了一套房子，赖里面不走，住着，人家也不要，因为我们没有办离婚手续。还有，反正那房子是公家分配的，反正她父亲是大老爷。
……我住着，我一直住着，直到我离开万县，来到杭州。
和我发生过婚姻的这个女子并不是我所说的卓文君，她是另一个人。
卓文君长得跟你很像，你们的大腿一样粗细，不过你的白一点，你的连青筋都能看见，像一条一条的蛇虫屎在你的皮肤上。我们四川女子吃辣子，肛门里拉出来的都是火。
……更早一点，我在万县一中教书时候，那时候，我住在学校教学大楼东北边的一个单身房间里，有一天晚上，天下起了很大的雨，我收留了一个女学生，让她在我的房间过夜。那件事是真实的。那天，天何时开始下雨，我并不知道，反正傍晚放学及打扫除的学生一走，整座楼就空了静了，我大概是到食堂吃了饭、又回来了的时候，或者，就像正常常有的情形那样，我随便在电饭煲里弄了点什么东西吃了之后，我就准备到宽敞的大过道去看雨，青春的时光总是很充裕，我要没事去看看雨。单身教书的那些年头，夏天，每天下晚的那一段时光总是显得很空旷，暮色就要下来，天空就要安静，整个世界也要合眼。
我在我的三楼房间里，看到后窗北边白花花地在下雨。
雨布满了上下空间，眼前的平房教学区，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我在室内心想：呵，雨真大！后来，我就出门，准备站在宽大的教学楼过道里，欣赏教学楼正前方开阔地带上的暴雨。我喜欢气势宏大的事物，我也喜欢呆在安全而又舒服的地方。外面声音很大，在房间里就能听到这边的雨脚声音，我一走出来，雨被风搅得落到过道水泥地上，哗哗响，雨在大楼这边更加肆虐，楼下水泥广场上，雨砸下去，声音大作，劈劈啪啪一片。
那过道，我每天早晚都在那活动。现在，一座空楼，我又可以出去舒展舒展了，我出去，一般都不带上门的。
前面，放眼看去，能看到绣溪和绣溪公园，都在雨中。
雨小了，可后来又下大了。天一黑，我就不去管雨的大小，回到房里拉亮灯后，我照例一个人在房里过着那一种枯索而快活的单身生活，翻翻书，哼哼曲子，听听广播，瞎想想，整理整理东西，翻来覆去地整理，突然去靠墙倒立一会。
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我亮着灯，又出房间。就在那时，在紧邻我房间的第一个教室的后门处，我看到一个人蜷缩在那儿。吓了我一跳！黑咕隆咚的大楼，大概只有我窗子这儿有一点亮光，雨还在下。我仔细辨别一会，发现是个女的，像个学生，但又比一般的学生大。我在她旁边转了几圈，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她一个字不说，好像在等待着我先做什么，她再做出反应。我不清楚她遇到什么事情了，不清楚她那天晚上怎么过夜。
那太不正常了。那还是八几年。一个年青女生怎么能夜不归宿哩！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随便询问了她几句，我说：“你怎么了？”她不说话。……我又说：“你为什么不回家？”她还不说话。……“你吃过饭了吗？”她仍然不说话。……“到我这里来坐吧。”可能她也正好需要别人跟她说几句，或许她已经好久没跟人答腔了，她听了我的话，顺从地跟着我，到了我的房门口。在那里，我问她：“是哪个班的？”她又不说。
我再问她：“家在哪儿？”她也不说。
凡你问的，她都什么也不说，一问三不知。只是在我要给她一把伞时，她无声地同意了。
“你要一把伞吗？”她点了点头。我乘胜追击，要求她说：“明天早晨把我的伞带来还我。”似乎她也同意了，她又点了点头。
我的房间那时用的是一只６０瓦的白炽灯泡，我把窗玻璃上都糊了白纸，比较亮。她站在门口偏窗子的地方，始终不愿站到房间内的光线底下来。